2、
叮铃。
从雕刻着不知名花朵图形的镶边圆柱上，清脆的银铃声音响起，仿佛是有一阵微风掠过。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的金色灯光，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人的双眼无法分辨真假。呼吸着温暖的空气，心跳也会随之放缓，原本捏紧了的拳头，也会放松下来。
这里的一切，都在试图让人沉醉。
“就是这里了。”身边，那一个面带着微笑的接待员，用熟练的姿势指示着他们应该去的方向。在那里，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镶着金色的边饰，散发着富贵的气息。
“……哦，谢谢。”
章贺说着，冲着服务员点了点头。服务员会意，便转身离开了。
周围很快安静了下来。
看见章羽点了点头，他便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轻轻用力。
在柔和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门把手，转动非常灵活，手感也非常好，似乎是专门找高级的工匠制作的。章贺因为习惯了家中那一个发锈的门把手，一下子用力过大，让它发出了嘎一声。
“……”意识到自己可能弄坏了什么的章贺，只能装作不知道，把门往里一推。
从房间里传来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个房间，比章贺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地面上，铺着一条橙色的地毯，与木制的墙壁浑然一体。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闪动着术式一般的文字光芒。在一张玻璃制成的茶几后面，是一把红木的椅子，明显是崭新的，表面明亮而光滑。
“哦，你们来的倒还是挺快的嘛。”
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了男子带着笑意的嗓音。
章贺和章羽，便将视线转向了他。
在那一边，脸上带着微笑，朝着他们举起了酒杯的，是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他大概有二十来岁，长得比较瘦弱，带着一副非常少见的金边方框眼镜，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西装外套，让他看上去稍微有了一点绅士的气质。
“你还真是会选地方啊，布雷特。”章贺看了看他，不禁笑出了声，“要不是有我带着，章羽都迷路了。”
“唉……你们可是被隆重邀请到了这个曼黎城最著名的酒馆里啊，感谢我吧。”
“……酒馆的话，不应该是有好多人喝酒，然后还有乐队的地方吗？”章羽看了看这个房间，发表了自己的疑问，“这个地方，像是宫殿的房间一样……”
“时代已经变了，章贺兄妹呦。”
布雷特说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
“在祝地这一颗星球上，光洲的历史已经经历了一次突变。这一次突变的分界点，就是卡巴拉教的三大氏族之一，维泽氏族的衰亡。”
“……”章贺和章羽，此时都不再说话。
布雷特所说的卡巴拉，是指“卡巴拉之树”。卡巴拉，意思是“生命”，而卡巴拉之树，就是代表了生命形式的一幅图。在这一幅图上，记载了世间的世界与生命的境界，包括了天使、神与恶魔，当然也有人。这些存在分别属于不同的境界，不同的境界之间有着不同的道路相连，在每一条道路上，都印刻着神留下的箴言。据说，只要能够完全理解它，人就可以沿着神铺就的道路，前往新的境界，成为超越物质世界的存在，最终无限地接近神。
而所谓的卡巴拉教，就是指将卡巴拉之树作为唯一神的教会。光洲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卡巴拉教的信徒，只有信仰程度的区别。因此，世世代代都信仰卡巴拉的氏族，也有不少。
其中，维泽氏族，与其他的两个氏族，曾经是地位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三大氏族。
不过，只是“曾经”。
——就在一年多之前，维泽氏族，被突然的反对势力袭击，并且彻底失去了原本的繁荣。
“……不好意思，这么说的话，会让你们感觉不舒服吗？”布雷特发现自己说了些敏感的词汇，连忙问道。
“不，没事，只是还有一点不习惯。”章贺摇了摇头，说道。
“好吧……也没有办法，你们作为维泽的旁族，在维泽衰落以后，肯定处境很糟糕吧。毕竟早在旦的城的时候，我就能够感觉到，维泽对于旁族，一直都是工具的态度。”布雷特叹了口气，“旦的城的事情才刚刚过去了半年不到，要你们一下子变得毫不在乎，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
“旁族”，是相对于“宗族”的一种说法。要是一个比较弱小的氏族，因为某些原因臣服于了某一个比较强的氏族，这个氏族就会变成所谓的旁族。旁族世代都需要为宗族提供人力和财富，而宗族则会为旁族提供庇护，是氏族之间野蛮的从属关系。
“……何必说这个呢？”章贺轻轻抚摸着章羽的长发，“就现在来讲，旦的城的维泽已经被清理干净，章氏的兄妹也不再是氏族。这些，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每一次提到这个的时候，都要附带着回忆，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啊。”
“……唉，我这不是担心你们还在意这件事吗……”
“不用担心我们，而且，你不是那种对于这种烦人的事情不屑一顾的怪人么，怪人还是要有怪人的样子啊布雷特。”章贺笑道。
“……说真的，我只是接受了新思想的科学家而已。”
“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怪人。”
“好好好……”布雷特笑了笑，“我承认我承认。”
“接着说吧，维泽衰落之后，又怎么了？”
“嗯，在那之后，卡巴拉教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有一些人，开始对于这个持续十几个世纪的教会产生了怀疑。后来，光洲的第一位科学家，就出现了。”
“……科学家吗……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准确的说，那个人是一个反魔法者。”布雷特解释道，“他发现了物质分解到一定地步以后，能够基本固定地归为几类，因此，他觉得，世间的一切，或许不用魔法也可以解释。也就是那个家伙的原因，人们开始尝试着探索一种更加准确的知识。新的审美也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布雷特说着，举着酒杯，向着周围晃了晃，“这一家酒馆，就是被称为现代风格的新酒馆，维泽衰落之后，‘科学潮’的最早产物啊。”
“……但是，最开始在旦的城的时候，我工作的酒馆，还是原本的样子啊。”章贺感到了疑惑。
“旦的城是民俗城市，喜欢旧的生活方式，而曼黎城，可是繁华城市啊。你们的思想，要是还停留在旦的，今后会碰到很多麻烦的。”
“呜……哥哥……以后就都靠你了……”章羽的神情很是沮丧。
“喂，你妹妹怎么直接就放弃了？”布雷特无奈地笑笑。
章贺摆了摆手：“章羽除了衣服以外，没有一样东西是能适应的。老实说，跟上你，我都觉得费劲。”
“别这样，你们不用变成我这样的，只要能够多少明白一点就行了。”
布雷特说着，从桌上，端起了另一个酒杯，递给了章贺。
“……哦，多谢了。”章贺便接过来，闻了闻。
“你知道吗，这个酒杯里的酒，就是用新的方法酿出来的。”布雷特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一下，“这可是……曼黎商会最畅销的东西。”
曼黎商会的名字，令兄妹俩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曼黎商会？”
“对。”布雷特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我们今天，可不能就这么聊天了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说。”
“曼黎商会，还有……柯邦氏族？”章贺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窗台上，问道。
“当然了，”布雷特坐在了红木的椅子上，说着，“你们也坐吧。”
章贺与章羽互相看了看，便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坐在了椅子上。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原本在鼻尖萦绕的香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仿佛是感受到了开始扩散的不详气息。
布雷特首先打破了沉寂：
“……柯邦氏族，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卡巴拉的信仰者，而且规模也不大，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名气。但是，近段时间，他们在这一带的影响力，突然有了显著提高。不光是在政治上，甚至是在经济和思想上，他们都可以与规模比较大的氏族相比较了。不管怎么说……我感觉这也太快了一点。”
“于是，就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似乎在进行着毒物的实验。”布雷特从茶几底下，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包，放在了桌上。
塑料包里，是一根细长的金属针，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这根针是空心的。
“……这个，就是用来进行注射的针头。柯邦用这个东西，在奴隶的身上，进行着毒物的实验。”
“……这一些，我们都知道。何必重复呢？”
“我刚才明明已经提醒过你了。章贺。”布雷特紧盯着少年的双眼，“为什么，柯邦可以在这个时候，快速地发展呢？”
突然，章贺明白了过来。
“难道说，是……你说的那个，科学潮？”
布雷特点头：“正是如此。按照一般的发展方式，柯邦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样的发展速度，所以，一定是利用了科学潮。”
“……你想说的是，柯邦就是这样，才开始做毒物实验的吗？”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单纯地想要惩罚奴隶，或者是单纯地想要享受虐待奴隶的过程，为什么要特地做出这样的针头来呢？要知道，这种精细的金属工具，造价可不一般啊。他们肯这样花钱在这个上面，肯定是有着更加重要的目的。”
章贺缓缓说出了答案：“……为了，研究出合适的毒物。”
“准确地说，是‘药物’。”布雷特举起了一根手指，“一种特殊效果的药物。”
“……但是，这样就可以让氏族变得厉害吗？”章羽表示不明白。
“唉……”布雷特的神情有些失落，“说真的，因为我的设备，全部都在旦的城被毁掉了，我现在没法解析这些药的成分，否则我就能够告诉你答案了。”
“能够使得柯邦的影响力变强……难不成是能够迷惑人精神的药物吗？”章贺望着茶几上的注射器，猜测道。
“没这么简单吧。通过灌药来蛊惑人心这种做法，还不如直接来一个精神魔法呢。而且，灌药这种事情，自古就有啊，不用现在研究。”布雷特否认了这个推测。
“估计……要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是得靠今天找到的新情报。”章贺说道。
“嗯。曼黎商会……这个巨头级别的商会，似乎什么都卖。去年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卖过一整个氏族。如果说柯邦是通过了他们得到发展的话，我觉得可信度很高。”布雷特点头同意了，“而且，你们也的确在那个仓库里，发现了商会的标志。这起码说明，他们不是完全无关的。”
“这么说的话，他们是卖药吗？”章羽举起手来问道。
“……有可能，我只能说。”布雷特说着，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哎呀……如果，他们是通过商会来快速散播药物的话，是可以快速起效。但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嗯？”章羽一歪头表示不解。
“谁没事干会去用药呢！”布雷特一摊手，险些把酒撒了。
“……但是，如果包装成了草烟的话呢？”章贺提出了疑问，“现在，草烟还是相对比较流行的。如果是通过这个途径，把药物注入居民的体内……”
“要是真这样，早就有人发现不对了吧。毕竟不可能让所有的烟民在同一时刻吸烟，而且同样的药对于不同的人效果也不一样啊。我觉得，柯邦不会这么蠢的。”
“总而言之，接下来，我们就应该去弄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对吧？”
“嗯。”布雷特点了点头，“估计，答案就在曼黎商会那里。”
“……你还真是悠闲啊。每次都把这种麻烦的工作交给我们，自己不知道在哪里游荡，你是我们的上司吗？”章贺突然开玩笑说。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要给你们整这些装备很简单吗？这几天必须要观众满意，才能够攒到足够的钱啊。”
“观众？你难道是在这里扮艺人？”
“不是扮，这几天就是真艺人。”布雷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说道，“科学魔术艺术家，沃尔德。”
“哈……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知道就好。”
“……顺便，我得再提醒你们一声，”布雷特突然用更为严肃的神色说道，“在能够保证完全除掉他们之前，不要随便杀人。更不要让他们知道你们的身份。”
“不行？”章羽再一次表示不解。
“当然了！”布雷特用力地一晃杯子，里面的酒一下子洒出来一半。
这个年轻的男子，有一些激动地说道：“之前你们要是告诉我要烧掉那个宫殿，我是一定会阻止你们的！要知道，你们要是让柯邦的人感觉到危险，他们就会东躲西藏，到时候你们就想除也除不尽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年将少女的脑袋按了下去，说道，“不过，之前的那个宫殿，建在了没人的地方，我也没有让任何人跑出去，这种情况下，要是不烧毁的话，反而容易引起人怀疑。”
“……”
“而且，你误解了一点。”少年重申道，“如果能够直接阻止他们进行实验，就没有必要费劲去杀死他们了。我们不是想要杀人，只是讨厌污染血液而已。”
“行，章贺，你清楚，我是不担心。我就怕你的妹妹到时候又管不住自己的手。”
“……我很听哥哥的话的！”
“啧，唉……反正你们小心就对了，出了事情，也是你们倒霉。”布雷特挥了挥手，似乎是投降了。
“还有一点，我想知道，”章贺又问道，“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总不可能是给我们当后援吧？”
“我？”布雷特指了指自己，答道，“我只是想要那个完整的配方。对于我来说，柯邦的人变成什么样子和我无关，我只是对他们的研究感兴趣。所以，你们要是能够在调查他们的时候，顺便带几份配方回来，就最好了。”
“倒的确是怪人风格的目的。”
“那可不。”布雷特笑道，“怪人和莫名其妙的兄妹，不是挺配的组合吗？”
章贺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行，反正也要把他们彻底查一遍。”他答应了。
“……于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先去探探再说。”章贺的嘴角，稍稍上扬。听见了这句话，坐在一旁的章羽，此时也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哥哥的手上。
“祝你们好运。”
叮。
晶莹剔透的酒杯之中，醇香的酒映出了房间的背景，映出了吊灯上神秘的文字，映出了人们的脸庞，也映出了他们嘴角的笑容。
曼黎城。
——就在今晚，失去往常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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