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手搭在药瓶上,一手枕着脑袋靠在桌沿沉睡着的兰德,他确实很久没有合眼了。
她回忆着自己昏过去前的情景,撩开领口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压迫感从伤口延伸到了心中。
自己也是待在“暴食症”阴影下的一尊傀儡了。
爱丽丝回味着刚才的那个梦,又瞅了瞅酣睡中的兰德,没有叫醒他,而是从他的掌心下抽出了那个药瓶,打量着它,从未有过的仔细,沉淀在底部的薄薄一层药粉还在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她踌躇了一小会儿,将这些粉末都倒了出来。
从未如此怀疑过周遭的一切,但是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用盛着药粉的掌心盖住了嘴,仰头,苦涩的味道瞬间从舌尖顺着食管一路向下扩散开来,她紧紧地捂着口鼻,让自己不呛出声来,同时不停鼓动着喉咙,把留在口腔里剩余的药粉悉数咽下。
“这样……应该就好了。”她在绝望之中感到了一丝欣慰。
剩下的就是离开这里了吧。她如此想着,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圆桌,在熟睡的兰德的额头上深情地亲吻了一下:“谢谢您为我所做的,兰德先生。对不起。”
她踮着脚尖跳下了圆桌,走到门前,拉开了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门,天空依旧昏暗,而兰德仍旧睡的很香,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爱丽丝的亲吻,他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梦话,然后把头埋在臂弯里更深的地方了。
爱丽丝本打算回头再看兰德最后一眼,脚下的大地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她一个站立不稳,倚在了门框上。不,不是大地震动,而是自己的意识在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清醒后,又开始越渐模糊起来。
“好饿啊,吃了他吧。”恶魔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不。”她直截了当地拒绝道,眯起了双眼,泛在那一线之间的红光,不久便同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与初雨的交响曲中了。
兰德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现在的时间都无从判断,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就像他此刻的内心一样混乱,原本以为爱丽丝会把他叫醒,可是如今她消失了。
一个屋檐下是无法容纳两名恶魔的,她只是做了兰德一直想做的事。
“可恶!疏忽了!”拍在桌上的手掌立即浮现出淡淡的红印,同时有什么清脆的响动从桌角传来,兰德俯下身子,沙漏横放在紧贴着桌角的地方,因摇晃的桌角而滚动了起来。
沙漏的肚子空空,连原先勉强还能够在底部垫上薄薄一层的白沙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无论怎么拨弄手中的沙漏,就是无法发现白沙背后的蛛丝马迹。
兰德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万能药,但是当他亲眼目睹着山羊把装着白沙的锦囊一口吞下,恢复了神智的同时却悲惨死去后,他的信念被动摇了。“暴食症”,这种被盯上了就朝不保夕的病症,将其攻克之物怎会是一捧平凡无奇的白色沙子?
可是山羊死前那悔罪的眼神,烙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他摇摇头,这一定是什么绝命的药,作为药铺的杂役,他也听说过许多“洗刷人们罪孽的药物”,以毒攻毒,将一种病症用更可怕的毒素去攻破,剩下的便是看服药人自己的造化了,会做出服下这种药物的人,都是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这些药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给予一个回光返照的慰藉罢了。山羊不是被治好了,而是为它的暴食付出了代价。
如果是这样,即便能治好“暴食症”,也不能让爱丽丝服下这样的东西。
“那该怎么办?”他自问自答。谁也逃不了了,如果那一刻真会到来的话……
也许朝自己凶狠地扑过来的时候,她善良的那一面不会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吧。
额头上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他深深地厌恶起自己,为什么要去幻想这么可怕的事。可自己分明无法阻止它成为现实。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兰德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又检查了一下仍处在昏迷中的爱丽丝的伤势——虽然“暴食症”对她的影响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太阳穴开始跳痛起来,他索性把脸贴在桌面上,想使其冷却下来,这使得困意终于有机可乘,没出一会儿,兰德就睡着了。
兰德大梦初醒,他一直没发现真正值得疑惑的地方。
对啊,如果这是药。爱丽丝是怎么把它取出来让她的母亲服下的?在兰德看来这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玻璃沙漏,他摸遍了沙漏两端的玻璃球,又抚过中间的狭窄漏管,一无所获。这是药瓶的话,瓶盖呢?
还是爱丽丝压根就不知道这是沙漏?
从未如此怀疑过周遭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隐隐察觉到,爱丽丝的背后还埋藏着什么等待他去发掘,她的理解和认知,与自己所掌握的知识,相差太多了。
一定要找到爱丽丝,把一切都问个明白。
拉开房门的那一刹那,首先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的天色,暴雨像找到了栖息地疯狂地灌进客厅,闪电连续地在悬崖的上空炸裂开来,轰隆隆的雷声所造成的音波更是想要把大地都掀起来一样。
他借着那撕裂天空的强光看到了菜园的出口,一只手挡在眉心处以防倾盆的大雨直接打进自己的眼里,另一只手则贴在嘴边,试图将吼出的声音放大。
“爱丽丝!爱丽丝!”太微弱了,兰德自己的双耳都没有捕捉到从嘴里喊出的声音,雨水撞击地面的声音和雷声适宜地交织在一起,正渐渐地碾轧着他的希望:爱丽丝显然已经去了更远的地方。
他本想从菜园的小门跑出去,不料失去了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开了菜园的栅栏,脚下更是被泥泞的土地一绊,摔进了积满水的小坑洞里,溅起的泥水沾染了一身。
还是有气力爬起来的,但兰德迷茫了,站起来又该去哪呢?找到了爱丽丝又该问些什么呢?得到了那非比寻常的答案又该如何拯救彼此呢?
他翻过身来,正对着没有明星点缀,黑漆漆的夜空,在天旋地转间,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与渺小,无力地飘摇,随时就要被卷进对面那个深邃的黑洞之中。
乍然,兰德连雨水打击在躯体上的触感都感受不到了。
拥有着一对淡蓝色双瞳的女孩直立在他身边,雨水源源不断地从伞布边缘流淌下来。
“爱丽……”
“人类,你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你再干涉了。”
对方不是那个围绕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兰德先生”的爱丽丝。
兰德一拱身子,蹿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跟前的这个人——长相和体型几乎与爱丽丝一模一样,略有不同的是,浑身各方面都散发着比爱丽丝要来的更加成熟的气息,像是爱丽丝再稍微长大一些的形象。
“你是谁?”
她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不远处掩藏在雨幕下的某样东西。兰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是那只山羊的尸体,与之前不同的是,它的双眼上稳稳当当地盖着爱丽丝的草帽。
“人类,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草帽取回来了,别再弄丢它了。”
她没有理会兰德的反应,把伞递给了兰德,径自俯身拿起草帽,又捂住了山羊的双眼,对着它耳语了些什么,然后重新直起了身来。
“不如我们回屋慢慢说?”
实际上并没有征询兰德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她就自顾自地朝小屋的方向迈起了步伐,兰德的一连串问题被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他慌忙撑着伞追去:“等……”
“噢,没关系,我不怕雨。”
她说的是真的,借着窗户中透出来的灯光,兰德注视着的那些雨丝完全没有接触到任何的界面,直接穿过了她的身影,坠落在地面上。
“现在或许可以这么说吧,我是爱丽丝的影子。”
幽灵?鬼怪?兰德这么想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想到口口相传的流言居然还有真实的部分。她向着兰德莞尔一笑,边说着边推开了进入屋内的门。
“爱丽丝她……”兰德一进屋子就急切地开口道。
“人类,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把灶台上从左数第三把菜刀拿来。”
兰德被她说的话吓了一跳,她想干嘛?
“不必担心,我想要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女孩淡淡地说,“不然我也不会叫醒爱丽丝来救你了,不是吗?很可惜,那时候的我虚弱得很,连维持形态的力量都没有,没办法直接帮到你。”
对方这么一提,兰德想起来,爱丽丝赶来的时机确实理应是她入睡不久的时候。
“你是从二楼的窗口出来的,是吗?”
“观察得挺敏锐的嘛,人类,其实我本可以不用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呐。现在听好,你爬上楼梯,把那把刀的刀锋**正对着最后楼梯一级的那块天花板,对,就是那个有缝隙的地方,然后向右旋转90度,就可以推开通往二楼的活板了。”
兰德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登着楼梯,楼梯的规格相比他的身形居然还显得有些小,以爱丽丝的体格登这个梯子正适合。他按着自称“爱丽丝的影子”的女孩所说的,果然平整的天花板上弹出了一个活板。
“用菜刀做钥匙?”
“比起那种形状诡异的滥制品,还不如用最违背常理的东西作为钥匙来得更合适。比如说令主也感到惧怕的?”她发出一声坏笑,“上楼吧。”
主?上帝?
兰德抱着疑问登上了二楼,说是二楼,其实仅仅就是一个小阁楼,比从外边看上去小的多,他挥了挥手,驱走了漂浮在他周围的灰尘,然后开始寻求他所需要的真相。
他的目光立刻被摆放在窗台前书桌上的沙漏给吸引了,上玻璃球里面装满了白色的沙子,正在遵循着重力的法则从上玻璃球缓缓落向下玻璃球。
“一眼就看出来了吧,这不是你之前一直盯着的那个。”女孩靠在阁楼的墙边,双手抱着胸,陈述着兰德此时的内心活动。
“不是药瓶吗?”
“也算是呢,不过可不太贴切,这里面所装的东西可是比沙子,甚至是药物都还要重要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类的时间。”
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兰德不禁屏住了呼吸。
“果然你……您是上帝吗?”应了内心的猜想,兰德的心狂跳不止,迅速与沙漏拉开了距离,跌坐在地上。
女孩眨巴着眼,欲语又止,似乎想试着与兰德拉近交流上的距离,但是眼看着兰德慌张地转过身子,跪在了自己跟前,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请不要这样,严格意义上,我也并不算是你们所说的上帝呢。”
她不知从哪掏出了那个已经空空如也了的沙漏,摆正在兰德眼前的地板上。
“我是二分之一的上帝,也是爱丽丝已逝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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