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坐马车,但是兴奋感却一点都没有激起。坑坑洼洼的路面一发的颠簸搅动着胃液向上涌,酸酸的腐蚀着食管,火辣辣的疼痛着。我努力的挤压着食管想把那东西吐出来,但感觉像卡在哪里一样,最终演变成干咳。
“不舒服吗?“老妈这是在明知故问。
“为什么要在这里上初中啊,在大理上不是很好吗?大理好歹是个城市,这里连公路都没通!“我软软的抗议。
“小孩子就是应该到农村锻炼。宜滇中学可是云南著名的升学县中,全住宿制的。到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生活方面完全靠你自己。“老爸打了个哈欠回答。
这道理是对的,但把一个年仅12岁的女孩丢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实在是太过分了。
之所以说这个地方危险,是因为宜滇自治县是少数民族聚居区,主要分为生族区和熟族区。熟族区的人和汉人混居很长时间,汉化严重,已经看不出和汉人有什么区别。严格来讲,我们家也是熟族人。
生族可就不同了。生族虽然同熟族一样是这里的土著居民,但他们非常保守,一般不会讲汉语,和汉族也比较疏远,单独居住在县里的一角,至今仍然保留着他们不为人知的风俗习惯,与外人几乎不相来往。在外人看来,他们几乎是时间的弃儿,这个世界的风云变幻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顽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据我一个不太熟悉的阿姨说,到那里最好不要惹生族人,他们的巫师会一种巫术,能够蛊惑人心,让你不知不觉得随着他的吩咐走,彻彻底底变成他的提线木偶。记得当时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小眼睛像摄魂一样直勾勾的盯住我,好像她也是大巫师对我进行什么催眠术一样。她嘴里哈出带着大蒜味道的热气喷到我脸上,臭烘烘的让我有些头晕。当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反正那是小孩子时候的事情了。现在的我肯定不会对这种无聊的东西感兴趣,什么巫术、鬼怪,小说上的东西,要真的才怪呢。总有一些人为了改变自己日复一日无聊透顶的生活才故意编出这些乱七八糟东西来解闷。、
但是离这个镇子越近,我就越是隐隐的感觉到一丝奇怪的恐惧。可能是我多疑了吧,或者是旅途劳顿造成精神疲劳。
道路两旁高低起伏的青绿色山丘里羞涩的半露出星星点点的高脚楼,似乎在暗示我终点就快到了。
老爸从包里拿出巴乌,刚刚吹出声来,就被我残忍的打断了。
“烦!“我皱着苍白的脸,手紧紧的抱住大腿,整个身体缩成一小团,似乎这样才能舒服些。
“反正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忍忍吧。“老妈笑着收拾行李。
衣服、文具、床上用品、葫芦丝,就是这些了。书本还得等到学校发,日记呢,当然是随身带着咯,我从小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回去翻翻那时候的日记本,还有种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重新经历过一遍美好的瞬间一样。
眼前的楼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当它们的规格符合一个县城的时候,老妈把我扶下了车,让老爸和行李先去学校,我们走到那里,这样可以缓解晕车。
这里的泥泞路真让人不舒服,一脚陷进去就是一个小坑,弄得鞋子脏乎乎的。当然了,我留下的坑深一个浅一个十分不规则。
我有点小小的吃惊,这里的人和大理的人没什么区别,老年人或许还穿着民族服饰,年轻人都是短袖T恤加牛仔裤,虽算不上时髦,但也现代。打招呼无非是带点地方方言的普通话,听着也顺耳。
这时,当地两个普通民众的闲聊无意间飞到我的耳朵里。
“今年县里要搞建设,你说虺家他们能答应吗?“
“答应?还记得上次要拆虺家的房子,施工方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个,最后吓得不敢再拆的事?虺家是巫术师,生族的大头领,谁还敢动他们。“
巫术师?这三个字猛然间在我的脑海里炸开了。这种胡乱诌出来的,哄小孩的东西难道真实存在吗?想到这里,心有点逼在悬崖边的感觉。
老妈似乎看出点什么,猛然停住脚步,用严肃的有点沉重的眼神盯着我,低声说:
“在这里不要乱说话,听到没?”
“嗯。”我答应了一声,把身体下意识的往老妈怀里挪了挪。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老妈轻蔑的叹口气。
我了解大人们,这个反应说明他们的心里也在打鼓,只不过不好表现出来而已。
到了宿舍,老爸老妈帮我整理完行李之后就要走了。虽然宿舍里有公用电话可以随时联系,可还是有些怅然和无助。面对活这么大没有过过集体生活的我,老妈临走前,只是默默我的头,那张笑脸明显在说:“一定要记住我路上跟你说的话。”
我有些紧张的望着父母渐行渐远,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放着关于宜滇巫术的恐怖传说。我企图通过哼歌来将它驱散,可是恐惧却像苍蝇一样绕了一圈又飞回来爬来爬去,使我的心麻痒难过。
对了!刚才光顾着收拾行李,我还没有仔仔细细的欣赏一下我的新宿舍呢。于是我将这个小房间上下打量了一下,总体来说挺破旧,墙体因为长时间不洗刷显得有些黑乎乎的,绿色的墙漆剥落下来犹如斑点狗的花纹,细长的裂缝时不时会渗出写水来。地上连瓷砖都没有铺,黑色蟑螂在上面鬼鬼祟祟的跑动着,仿佛我这个陌生人的闯入打破了它们平静的日常生活。
“还好我不怕蟑螂。”我说着,用脚结束了那些黑色居民的生命。真是可悲,统治了这里一个暑假,该看看什么才是你们的真龙天子。
至于宿舍里面的陈设,不用说也是很朴素的。六张木制的高低床,一张木头打的桌子,还有一个生锈了的储物柜,打开一股霉味,灰尘扑面而来,瘙的我鼻子直痒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想到要把我那干净的行李塞到这个鬼地方,心里就不太高兴,幸亏我准备了点香樟木。柜子的右边是一根细绳,一拉动,头顶上的破旧电风扇就会不耐烦的吱吱呀呀转起来,叶片还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掉,而且……我就站在它下面也没感觉到一丝凉风,闷热依旧在我的心中聒噪着。
“真是的……其他人都没来吗?”我自言自语的看向除了我的以外唯一一张铺了被子的床。那一床东西不多,而且码的很整齐,似乎它的主人受过良好地家教,行动举止都有些贵族的刻板。我猛然间来了兴趣,走进观瞧,发现我的这位室友有一床与众不同的被子。被套上绣着汉代样式的略带抽象的独角兽纹样,细细的金丝缝出密密的滚边,轻巧工致,宛若一件艺术品。我摸了摸它,被套内是高端蚕丝的滑腻手感。托了托,感觉比一般的被子要轻很多。我凑近闻了闻,有股非常好闻的植物味道,淡淡的,让人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
“这被子的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躺在床上,看着一圈一圈循环往复转动的电风扇,问自己。
这种东西一来很贵,二来也不符合初中女生的审美观。我的那位舍友一定是个很老气的人吧。我能想象到她穿着漂亮却过时的女式褂子,头发松松的挽成一个发髻,发髻上插着银色的凤头簪子。对,就像外婆送给我的那个一样。外婆亲口对我说,那是她出嫁的时候,老太太亲自为她打的银簪。由于时光的冲刷,凤口已经微微发黑了,显得老成而持重。对,我室友的脸,一定总挂着一副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甚至可以说是历经风霜而麻木的表情,睁大那双浑浊的大眼睛,空空的望着窗外的明月。那个场面,让我想起一首古老的长诗,在流萤点点的夜空中低声的传颂着。
我沉醉在自己勾勒幻镜中浮想联翩,可是一个奇怪的念头犹如不和谐的音符一样突兀的冒了出来,打断了排箫的和音,使我不得不回到无聊而琐碎的世界。
为什么能够住下12个人的寝室偏偏只有我们两个人?难道是其他人还没来吗?不会啊?我到的并不早。我来的时候,看到好多像我一样的男女学生在父母的帮助下将行李抬进宿舍。不过转念一想,距离开学还有两天,我们宿舍的人都是懒虫不肯提早过来倒也说的通。
对了,我的室友到哪里去了呢?她不会来把东西摆好就出去浪了吧。这里一犄角旮旯的小县城,有什么好逛的?再说现在都快晚上九点钟了,这么晚还不回来难道是要住在外面吗?会不会是先把东西放在这里,今天依旧在家里住,明天再过来?
不管了。我打了个哈欠,拿出便携的小白炽灯,趴在床上记了我今天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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