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市中心的市郊外围，未被正式旅游开发的半行山半山腰，立人莫名地感到背后一阵凉意，打了个冷战。
然而出于谨慎的个性反复确认周围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这座小山离城市不算近不过也算不上多远，最坏的情况下，自己的同僚青山就在数公里外，赶来也是来得及的。
大概是错觉吧，不过说真的，这一单理应也不会有谁来干扰才对，要想干扰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立人持续重复这一动作已经忘记了时间，虽然体感时间经过了很久，不过从山间树影的角度来看，估计也才过了半个钟头而已。
从地图上看来，应该离目标很近了。
山林间有时会有清风吹过，风吹过流汗的脸颊便会带来一丝凉意。
立人掂了掂快要从肩膀上滑下来的挎包，里面除了一个四方的纸盒和必要的水瓶以外什么也没有，这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重量，下山时也可以多少轻松些。
如果不是经常重复登山的人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即便是普通登山爱好者也没必要去在意。
除了攀登珠穆朗玛峰，以及干立人这一行当的人以外。
只是在阶梯上稍加停顿，负重感就像海浪一样卷回肩上，这样可不太好，立人如此想到。
过去的自己肯定从没想到会干上这一行吧，不过多亏了当恐怖分子时候的锻炼，还勉强能跟得上同行的水平。
但是他依旧不由得想要抱怨。
“可从来没听说过干邮递员是这么辛苦的工作啊。”
用成语罗列的话，跋山涉水，过关斩将，让人不由地怀疑这是在行军还是在送信的磨炼正是立人的工作。不过因为立人一向以“勤勉工作的人终得回报”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所以无论怎么说还能忍受。
半年之前，立人因为某些原因成为了邮递员。
但是请仔细想想，邮递员又为什么要爬山不可呢？一般来说山上的寺庙或者天文馆都会在山下设立邮箱的吧，更进一步说，平时爬山游玩的时候也从来没见过来去匆匆的邮递员朋友们。
这样想来似乎有些异常啊，身为邮递员的立人在爬山这一现状。
这其中的理由可以倒过来想一想，不在山下设立邮箱，说不定是因为住民不能下山的缘故呢，那么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山上的住民不能下山，非要邮递员不辞辛劳地爬上山去不行呢？而且这竟然也是立人工作范围内的任务，公认的职责。
那是因为——
又踏上一级台阶的立人眼前终于出现了，看来是爬到山顶了。
抬眼看去，首先看到的是石板路整齐地由白变黑，就像前方的空间整个被替换了一般，同时从石板上生出青苔。
青苔生长在山上并不奇怪，甚至往来的山道上有也很正常，平常来说潮湿的环境就有利于青苔生长。
但是怪异之处在于直到黑白石板交界处，青苔十分突兀地从无到有。
“太好了。”
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单纯的因为贫血而头晕目眩，立人发自内心地感慨。
使他发出感慨的原因有两点。
一方面是因为终于到了，单纯这一事实就让突然放松的肌肉差点没抽筋。原因其二，眼前的怪异现象要说代表着什么的话，那就是自己找对了地方。
说真的，要是因为找错了山或者走错了路而要重走一遍的话还是请饶了他吧。
立人不因为脚底景色的怪异而吃惊固然是因为心境的原因，但是并非仅此而已，理由之二抬眼就能确认了。
眼前是通体纯黑的巨大城堡，中世纪风格地额建筑耸立在山顶正中央，近在数米之外的巨大铁门让人不禁怀疑到底是怎样的生物住在其中，而就连那铁门也像是黑铁铸造的一般通体纯黑。
巨大，庞大，宏伟，黑色城堡无论看到几次，恐怕都会使人不由自主地视线上移到下巴脱臼吧。
立人也在门前惊叹了三秒才回过神来，不禁将心中所想轻声脱口而出了。
“这就是宇宙人的宅邸吗，真大......这样的宇宙生物为什么非要住到地球上来啊。”
没错，立人工作的邮局并非为普通人送信，甚至和政府也没多少挂钩，他们送信的对象面向除了表世界以外的一切物种，从亡灵到宇宙生物，从古代人到未来人。
顾客的种类多能够代表两件事情。
在推门而入之前立人回头看了看自己走来的山道，原本虽然狭小又曲折，但是独立于林木间，十分清晰可见的石板路整个消失了，虽然眯起眼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其位置，但是往远了看，就连自己来时山下的街道都被浓雾所笼罩。
看来山顶被施加了特殊的结界，一般人不可能上的来。说起来，宇宙人和妖怪特别喜欢结界一类的设备呢，干这行久了，即便是原本身为地球人的立人多少也有点熟悉异类的特性了。尽管如此，他依旧不理解对于妖怪和宇宙人来说，似乎两者的结界是完全不同的。
“熟悉各个种族的习性虽然也是工作的一环，但是越是熟悉这份工作，越是觉得长路漫漫啊......”
不过此次好歹是到了目的地，辛苦没有白费，这样想着，立人正要推开纯黑色岩石制成的大门，似乎非常沉重的样子。
但是在那之前，有人叫住了他。
从右手边传来女性好听的声音。
“身为邮差不敲门而直接推门而入是你们邮局的传统吗，你把礼仪当成什么了？”
视线追寻着如银铃般好听的嗓音，立人看到了一名18岁左右的少女，和立人现在一样气喘吁吁，身穿黑色连衣裙还带着黑色的宽檐帽，同时长发也是漂亮的黑色，一身黑的少女背靠墙壁蹲坐在黑城堡脚下，本就单薄的她在颜色上也被城堡掩盖，因此一开始被忽略了。
一身黑的少女向前伸出手掌，张开五指招呼道。
“魔女参上。”
“别说的像找碴一样，本能会让我不小心当真的哦。”
“哼，不回应回来不就说明你没有当真嘛，再说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也不过是个新人邮差，，还是说区区一介下仆竟然敢向上级生物威胁呢。”
正如刚才说的，为异生物工作代表的两件事，还有一件就是，同事也属于各种各样不同的种族。与此同时，邮局的数量自然也是复数，其中也有敌对或者友好的关系，这点也和表世界一般无二。
比如会有魔法师邮递员，也有只接纳魔法师的邮局。
“补上迟来的早安，立人。”
少女礼貌地摘下帽子。
她们认识已经有半年了，少女是立人最早结识的同行，说是他的前辈也没错。
“早安。”
其实这里有一个问题，立人虽然已经多次向少女提出过“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或者虽然没有这么直接但是意思相近的提问，名字，称呼，昵称，但是无论怎么改变语法也好，少女都是一样的回答。
这次也是，见立人迟疑，宽檐帽檐立即一抬，露出了少女的脸，她撅起嘴唇不满地说道。
“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叫我魔女小姐就好，我就是魔女，魔女就是我，真是的为什么非要拘束于区区名字呢？所谓名字只是会降低等级的累赘而已。”
“我知道的啦，早安魔女小姐。”
“嗯，算了，差强人意吧，一介凡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值得夸奖了。”
尽管魔女小姐反应强烈，不过其实立人早已接受了这一称呼，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而已。仔细想想，说不定这个称呼对于她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呢，说不定是这样，那么自己如果迟疑，就是对对方的不尊敬了。
魔女小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像是休息够了一样站起身，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把扫帚。
“啊。”
她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魔法师通常都有着长久的寿命，这也意味着他们身体的成长相对缓慢，因此尽管魔女小姐是立人的前辈，年纪也远大于外貌，从表象上来看他们却像是一对兄妹似的。
魔女小姐将扫帚像直剑一样往地上一插，扫帚便像是有灵性一般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立人你来的正好，你身为一介下仆，现在我遇到了麻烦需要你的智慧，如果结果上让我高兴了的话，原谅你的失礼也无妨。”
双手叉腰，原本应该是很威风的姿势，配上魔女小姐娇小的体型倒是多了一分可爱。
“虽然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成为了魔女小姐的下仆？”
“呜，不许顶嘴，你的使魔化早已经是既定事项了，从现在开始改变称呼也不为过。”
“那如果我说不要呢？”
一秒后立人就知道结果了，要让他说出感想的话，那简直是犯规的程度。
魔女小姐非常非常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用仿佛有灵性的眼神盯着他的眼睛，就像说着“我很不满”一样，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却比之更甚，正应了“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句老话。
简直是可爱到犯规，这是魔法吗？这才是真正的魔法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我会帮忙的。”
“那当我下仆的事呢，嗯？”
“等你长大之后我再考虑。”
这次魔女小姐直接拿拳头轰了上来。
“呔，那副和小孩子说话的口吻是闹哪样啊，你你，你区区一介下仆，把魔女当成什么了？”
实话说，成为这么可爱的小魔女的下仆，立人并没有什么抗拒的想法，他拒绝是因为所属阵营的缘故。
当然魔女小姐也是知道这一点的，知道的前提下依旧发出了邀请，那也是有理由的。
“但是魔女小姐，自愿想成为魔法师的下仆的人有很多吧，妖怪，灵，为了寻求保护而自愿臣服的人，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不可呢？”
“愚蠢之徒！”
随口问换来的却是厉声呵斥，因为身高差的缘故，魔女小姐跳起来手刀立人的头顶。
“你把魔女当成什么了，尽管这血脉里流着控制他人的天性，但是集合理性，知识，能力，不是被本能操控，而是贯彻自己的意志，这才是真正的魔女，我绝不会随意创造下仆，还是说，你认为自己是谁都可以代替的东西吗？”
“不，我没有这么想过。”
魔法师的描述不管在哪本书里都会提到一点，奴役其他生物仿佛本能一般，但是没想到魔女小姐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看来书中的记述也并非全是真实，又或者说这证明了尽管同一种族，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呢。
“呼，抱歉，我也有不对，不过主要的原因在你身上。”
这里必须好好道歉才行。
“对不起魔女小姐。”
立人九十度鞠躬，恭敬的态度反倒吓到了魔女小姐。
“知，知道了就好，快起来。”
“不，因为我的无知做了非常失礼的事，必须好好道歉才行。”
“额，嗯，你想要我原谅你吗？”
“没错。”
“哦豁，你的心意我很好地收到了，帮我个忙就好。”
“好的。”
“你也愿意当我的下仆对吧。”
“喂，趁乱想加些什么条件呐！”
歉意全无，立人直起身子，全力吐槽。
“真是的，你把魔女的天性当成什么了，真的遇到想要的对象的时候，可是会不择手段的哟。”
抱歉，能收回前言吗，立人无奈地按住额头，古人诚不欺我。
“那么，想要我做的事是什么”
魔女小姐伸手指向直到刚才一直被忽视了的黑城堡。
“我是来送信的，但是那栋建筑好难进去，帮我想个办法让我进去。”
“哦，主人不在所以锁着门吗？”
立人尝试性地推门，果然很重，但是并非锁上的感觉，果然用力一推就打开了一条缝。
“这不是开着嘛。”
“愚蠢之徒。”
立人头顶再次受到手刀的打击。
看起来魔女小姐要跳起来也很不容易的样子，要不下次自己蹲下来去凑魔女小姐的手刀好了，反正她的身手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痛，立人想到。
“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欸，能看出来我在想些什么吗？”
“真是的，你把魔法当成什么了，读心术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啊。”
魔女小姐像是擦拭刀具一般在袖口上擦了擦手刀，一边叹了口气。
“看起来教导的还不够呢，朽木立人。”
“那稍微有点帅的称号是怎么回事？”
立人注意到魔女小姐的脸颊微微一红。
“立人，身为魔女怎么能和普通人一样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呢，当然要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从烟囱潜入，然后趁着对方睡着的时候，悄悄将印记......啊不对不对，真是的这麻烦的本能，无论什么都会不自觉地和魔法挂起钩来。总而言之，帮我找到可以进去的烟囱，这就是我的要求，快去做吧。”
“但是这座城堡根本就没有烟囱好不好，难不成之前你会坐在城墙脚下也是因为这个？”
“没有的话，造一个出来就好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用‘做’这个词啊，不是do而是make的意思，我就是绕着城堡转了几圈才想到的这个办法了。”
“想了个冷笑话出来真是辛苦了。”
真是个令人搞不懂的魔女小姐，难道说魔法师都是这样的人吗，不会吧。
“没错，我是特殊的，不特殊不行，因为我可是魔女，别小看了哦。”
被读心了，魔女小姐得意洋洋地宣称道。
“所以，给我造个烟囱出来。”
“做不到啊，这可是别人的城堡好不好。啊，不过我帮你把信带进去倒是可以。”
魔女一拍手，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还有这种办法，区区一介下仆做的不错嘛，你也算是十分努力了呢。”
唉，原来没想到吗......
接过魔女小姐的信，立人推开城堡的大门，但是刚抬脚，又停住了脚步，因为想起来还有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事先问一下，魔女小姐让我成为下仆以后究竟要命令我做点什么呢？”
魔女小姐愣了一下，低头使得帽檐遮住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与立人双目对视，狡黠地一笑。
“特别的愿望......没有呢，不过刚刚想到了一个，当前最想要的愿望。”
双目相交的瞬间，立人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都要被吸进那对美丽的黑色瞳孔里去了一般，因此他急忙避开视线，胸口却能感觉到心跳加速。要说有什么是魔法的话，魔女小姐的美丽恐怕正是其中一种。
“想知道吗？”
魔女小姐一步步逼近立人，受其所迫立人也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大门口。
明明比立人矮上一个头，一瞬间却产生了无法逃脱的错觉，无论视线再怎么逃跑，也逃不开魔女小姐的身周。
但是她却突然后退了，只留下立人一个人靠在门上。
她原地转了个圈，戏谑地挑眼看向立人，就像故意在戏弄他一般，开口说道。
“当然是要你给我买水来啦，现在我可是口渴得很呢。”
搞那么复杂就为了这个啊？不过确实是符合现状的提案，立人突然感到有些无力，从挎包里拿出还未开封的水瓶，直接抛给魔女小姐，水瓶在经过一道抛物线以后被勉强接住。
“什，什么，这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难道说是天才的我无意中就将你变成下仆了吗？多么可怕的天赋。”
“不要用一副惊恐的表情自夸好吧，同行之间的互相帮助是当然的，刚才那一下没有读心读出来吗？”
明明要爬山却不带水，真有魔女小姐不拘小节的个性，不过仔细想想，驾着扫帚几分钟就能上下的路程，确实不是需要带水的程度。
“愚蠢之徒，读心可是会损伤品格的魔法，除了人格之外，品格可是身为魔法师最重要的。”
“魔法体系的东西我不懂啦。”
本来立人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摸魔女小姐的头，但是一方面想起她好歹是同行的成年人了，另一方面魔女小姐还戴着帽子，于是收回了手。
“哼，挺机智的嘛，不给我施加魔法的机会。”
“多谢夸奖。”
最后在推门而入之前，立人想到：自己果然还不完全理解她们的传统啊，举例来说，比如对魔女的称号抱有执念的魔法师。
在速度上，在送信的方式上，还有个性上，自己都完全比不上像魔女小姐这样的人。要不要不干这行比较好呢？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立人压了下去，即便有点勉强，但是如今的自己也已经无处可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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