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中午了，在维克托瑞亚，五月的太阳也毒辣的很。
往北方的路边坐着一个青年，手里正摩挲着一块早晨刚拿到的手表。
他并不是在想送他手表的人，他正在想的那个人此刻恐怕正在一个叫卡玛的小镇上疯狂的找人。
找的就是他。
“我，真是对不起她呢。”
暗之理给自己制定的逃亡计划中没有女孩的位置，从开始就没有。其实，从小屋跑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同一件事情，怎样才能把她甩掉。
单纯的依靠速度是不可能甩脱她的，跟她把话说清楚让她离开昨天夜里也已经试过了，并没有效果。刚刚认识也不知道她的忌讳是什么，激怒她或者让她厌恶自己一时也做不到。
看到少女脚边的双肩包之后，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既然她在有限的时间里特地去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带着，那这对她肯定是很重要的，只要刻意把它忘在那女孩就一定会回去。
再随便指一个错误的方向，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两个人再也碰不到面了。
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
如果暗之理真的能做到的话。
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暗之理才坐在路边摩挲着手表看着卡玛镇的方向发呆。
“能申请到这种家属楼的大多都是新婚的高级军官……”
逃犯少年忽然想起手表主人说过的这句话，不由得脸上发烧。下一刻，他站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跑去。
“您好，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金发的女孩子从这里过去？大概这么高……”
“抱歉，我也是刚到这儿。”
暗之理叹了口气，点头表示感谢。
“你在找人吗？”
“恩……我跟朋友走散了。”根本就是自作自受，暗之理吐槽自己。
本来按照约定一定能在卡玛镇找到她的，问题是，自己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几个小时了，天知道芙斯特妮会不会老实在原地等着。如果她沿着路返回，希望能在这条大路上碰到她，连道歉的说辞暗之理都想好了。
不过如果走岔可就糟了，也许就真的消失在人海，两不相见。
“这里有人吗？”少年指了指路人旁边的座位。
那人摇摇头，示意可以坐下来，暗之理就一脸疲惫的坐下来从背包找出干粮。
早就过了午餐的时间。
“小情侣吵架了？”
“并不是。”暗之理用不太有说服力的语气回答。
这时，逃犯少年才仔细观察了身边这个被自己问路的人，一身华贵的长袍，帽子上还有看起来很奇怪但是绝对价值不菲的装饰，无论如何也不像斯维多利亚的本地国民。
自己居然向这个明显不是本地人的人问路，真是傻透了。
“在这个国家，已经到吃饭的时间了吗？”看到暗之理拿出干粮，异乡人有点奇怪的问。
暗之理点点头。
“啧啧，真是个奇怪的国家呢。”异乡人用非常标准的大陆语说。
奇怪的是你吧，暗之理在心里吐槽。
这个时代的通用语分为几种，其中最广泛的是以阿麦莉圣国的语言为蓝本简化而来的国际语，因为所有正教的神官和大部分的正教徒都会说，所以也称为正教语。另一种是以大陆上的国家语言为基础发展而来的大陆语，比如瑞沙帝国耐狄盈联邦这样的大陆列强以及斯维多利亚这样的地域强国基本都会使用。还有一种通用语被称为西语，大陆西侧的国家有不少都会用，斯维多利亚也有很多人会说。
约克就会。
暗之理吃着干粮，忽然偏过头去，眼睛里微微湿润。
异乡人则从背囊中拿出一个奇怪的饼子，饼子里面夹着肉末蔬菜还有番茄片，和暗之理的干粮比起来简直就是火焰手指和核融术之间的差距。
“好香！”
异乡人又拿出一个小水囊，往饼子上倒了一些白色的闻起来很酸的乳制品，然后掰了大约三分之一递给暗之理。
“尝尝。”
“谢谢……”对外国人的好意充分的接受也是这个国家的礼仪之一。当然，自从那天之后，这也是唯一一个让暗之理有食欲的食物。
入口很酸，大概是上面有不少酸奶的缘故，肉末微辣，里面不知道还掺杂了什么异乡的香辛料，相比之下倒是番茄片显得略微有些甜。非常调和的味道。
“你和朋友就没有约定如果走散了该在哪里汇合吗？”
“倒是说在卡玛镇碰头的，可不知道她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在那等着。”
“卡……卡玛镇？啊这个国家的地名可真奇怪。如果你说的是这条大路前面的那个卡什么镇的话，我也要去那。”
暗之理看着外乡人的脸，忽然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最初认为的那样老。大概只比自己大上几岁而已。
自己是军方和阿坦教两方的追捕者，这样把他牵扯进来恐怕不太好。
“喂，你叫我诺就可以了。按照我们那的习俗，既然告诉了对方名字，那么说明不是把他当朋友就是把他当敌人。朋友，咱们一起赶路吧。”
叫做诺的外乡人吃完最后一块夹心饼，站起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光看着逃犯。
暗之理无法推脱，更没办法说实话解释，只好匆匆吃下手里的食物抹抹嘴点了点头。
“说来，你是哪里人啊？”暗之理和叫做诺的外国人肩并肩走在维克托瑞亚东部的大道上。维克托瑞亚本身就在斯维多利亚的东北方，再往东就是条件恶劣的戈壁，并没有什么商人和游人会往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所以大道很冷清，只是时不时的过去一辆满载货物的机车或者马车。
魔法动力毕竟还不算是大众的消费品。
叫做诺的异乡人从装束看无论如何也归结不到穷人的范畴里，他居然选择在这个没什么风景更没有名胜的地方步行，实在有些奇怪。
奇怪就不要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啊，逃犯狠狠吐槽自己。
“小地方，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我的家乡在遥远的古白色，那是耐狄盈联邦西南的一个小国。后来作为奴隶被卖到了布扎比，也就是我现在的家乡。”
布扎比是窝尔坦的众多酋长国之一，人口倒数第二，却以魔法能力名震整个窝尔坦。
窝尔坦的国教是阿坦教，眼下自己是阿坦教的头号异端。如果暴露身份，恐怕不能留这个给自己食物的朋友活口了。暗之理当下有些沮丧，谈吐也更谨慎了些。看来自己的魔法画像应该还没被宣扬的全世界皆知，不然眼前这人大概早就跟自己动手了，无论打不打得过。
信仰这东西就是这样。
正在逃犯思考的时候，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暗之理年幼时学过一些法医的知识，对人类的尸体绝不陌生，对尸体和血液味道的记忆更是已经深入脑髓。
诺仍然在喋喋不休的讲述一些自己在遥远家乡的童年回忆，如果暗之理认真听了，就会发现完全是一些没有营养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的垃圾表述。
“两点钟方向有……有尸体。”暗之理摆摆手示意诺不要再说了，自己则快步奔向了不远处的小土坡。
突破后面的景象超过了正常人的接受范围。即便是学习过法医，经历过战争、大屠杀和迷之巨人的暗之理也不由干呕起来。
一大堆的肉块。
凶手把人切成了大小均匀的肉块，偏偏还保留着每一块原有的轮廓，即便没有任何解剖学知识的普通人都能分辨出每一块碎片是什么。
尸体新鲜，断面整齐，没有致命伤……或者说并不是分尸，而是活着，切开的时候死掉的，彻彻底底的虐杀。
“这在我们那很常见，奴隶竞技场里常常会有将对手肢解的事情。不过能切成这么均匀的倒很少。”一片平静的诺跟了过来，“一般来说，这么做的人大概是在泄愤。”
泄愤？
暗之理十分抵触泄愤这个词，因为他在肉块堆边上发现了受害者身份的证明，几枚土黄色带有旋风图案的盾形领章。
斯维多利亚特种作战部队，前身为传承历史近千年，号称斯维多利亚建国主力的皇家魔法骑士团，主要任务为针对魔法师的特种战斗，他们代代相传的纹章就是带有旋风图案的盾。
而这附近有实力也有动机虐杀这种号称魔法师克星的训练有素的特种兵的人，暗之理只知道一个。
进一步说，受害者和暗之理同属于斯维多利亚正规军序列，可以说是广义上的战友。出身部队的人都明白战友是一个多么沉重而丰富的概念，就算成为逃犯，暗之理也从没有想过要把追捕自己的士兵杀掉。他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他真心为自己做过的蠢事忏悔。
“喂，我不知道你们这里规矩是什么，在我们那儿，死人是要尽快入土为安的。咱们要不要把他们埋了，虽然不知道凶手在哪。”异乡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虐杀者还在附近并且找上自己，但暗之理对此毫无察觉，而是微微颤抖着，咬着牙说：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被人发现的话，就完全说不清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清理现场调查情况的，被卷入这种事情就糟了。”
以逃犯当前的身份来说，离这种事情越远越好。况且凶手还是他的同伴。
诺耸耸肩，眼神里略过一丝嘲讽。
接下来的路上，暗之理没有说一句话。同样的尸块堆，又在这条大路边找到了三个。每找到一个，暗之理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然后，就听见了来自身后方向的，年轻女性的动听的声音。
“喂，无用男！”
如果是平常状态的暗之理，一定瞬间就会抱怨，谁是无用男啊，不要给我起奇怪的称呼。此时的暗之理则是紧锁着眉头，任由声音越来越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喂！你太慢了，迟到了四个小时二十七分零三秒！别用没有焦点的眼神看着我，虽然我没有手表但是我的生物钟是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一位的！”
“是你干的？”
“你指什么？”
“好，我换个问法。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
“初次见面时你说你失业了，到底指什么？”
“……”
“你跟巨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是保……密，保密事项。”淡金发少女额头的宝石快速闪烁着，红着脸，喘着粗气，用几乎只有暗之理听得到的声音说。
暗之理看着少女的窘迫样，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咱们的旅途，可以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背着双肩包的女孩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暗之理。
暗之理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混蛋，咱们不是说好要做伙伴的吗？”少女一拳打向暗之理的脸，却被暗之理单手接住。
“伙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你觉得这样能算是伙伴吗？”
“是……是的。看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把我当做自己人。”
“我只是好奇，现在能告诉我了嘛，你到底是军方派来的？还是邪教那边的？或者说你是菲戈那个老东西的徒弟？”
“我……我……”少女重复了几个我字，然后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低着头轻轻回答：“像你说的，没有人能接受隐瞒了几乎所有事情的伙伴。我虽然想，但我并没有告诉你的权限。谢谢你的煎饼。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来。”
少女颓然的转过身，用普通人都不如的步伐，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诺没有插一句话，就这么被女孩无视着，站在暗之理的身后，跟着暗之理一起目送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暗之理的嘴张了又张，但终究没再说任何一个字，任由心被**那样的痛，也不管这条路随时可能被赶来调查虐杀案的军警包围，就这么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的看了将近一个小时。
“喂，这样真的好吗，虽然我不懂这个国家的规矩，但看得出来你们俩都有点舍不得啊，是不是二位有什么误会？”
“这不正是你盼望的吗，凶手先生。”
诺明显愣了一瞬间。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刚才我提巨人的时候你居然没有任何表示，那不是你们的阿泰坦么，就这么沉默着不会显得不虔诚吗？”
“哈哈哈，主神会原谅为了惩罚异端而做出的伪行。你明知道我打算离间你们俩，为什么还要上当呢？”
“也许把她扯进来仅仅是因为她很强，我想要依靠她的武力而已。这对她不公平。”
“你真是个好人。”
暗之理耸耸肩。
“那无所谓，把你的弯刀**吧，朋友。”说着暗之理转过身来，可是还没来得及，就感觉后颈一麻，全身的力量和魔力被瞬间掏空了。
“说你是好人单纯只是因为你把后背留给了我而已。”
暗之理瘫倒在土路上，想说话却无法控制声带的肌肉。除了不需要大脑控制的呼吸和心跳，全身所有的肌肉全部陷入瘫痪。
连挣扎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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