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理张大了嘴，在最初的三四秒钟，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约克正在无声的流泪。乌塞夫和韩也是。
刚刚，他们的战友也是队友引导着要塞炮轰击了巨人的胸前的弱点。
在这个距离上，面对近三千米高的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引导要塞炮之后机动躲避。
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中队长那边只因为暗之理的一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瞳魔法师努力压制住内心澎湃的情感，仔细的观察着魔法阵的变化。不出所料，巨像外壳上魔纹线条最大的交汇点在要塞炮的轰击下，魔法术式开始变得不稳定。经过这个点的所有运转着的魔纹线条都开始变得滞涩。渐渐地，巨像魔法阵的整个外层几乎停止了运转。
【就是现在，全体拉升，对着巨人的左肩接近颈部，最大火力输出！】暗之理几乎是吼着说完这句话的。
巨人的运动并没有停止，但淡红色的波纹却没有产生。似乎是发现了这点，空中仍然在跟巨人对抗的近百架魔战机纷纷开始靠近目标，用魔法炮尽情的宣泄心中的愤怒和不安。
虽然很大，但攻击手段毕竟单一了一点。
也许是空军上层终于不在手足无措而是开始组织，也许是地面的士兵良心发现，地勤人员纷纷回到岗位上。
塔台也开始根据指挥部的命令组织空中的魔战机的行动。
一切正在进入正轨。
【能不能行！瞄准我刚刚击中的位置，用蓄力炮打！】暗之理咆哮着，指挥队友的行动。此刻漫天的魔战机都在巨人的皮肤上种下红色紫色的魔焰，不过说实话，对于几千米高的巨人，这点火力算不得什么。暗之理知道他们的攻击起不到任何用场，也不抱希望能说动高层的那些家伙让全军听自己的口令，只能利用手里已有的牌——四架SAV-02空战型魔战机。
【再做一次迂回，就快看到核心了！】此时约克小队的队形是菱形，暗之理正是菱形的箭头，他一边指挥，一边带头加速，预计再迂回到刚刚的攻击位置轰击两轮，就能真正看到这个巨大的魔法巨人的核心了。
魔法阵的关键所在。
忽然，他感觉不大对，早已经习惯的动力感突然间没有了，魔战机正在失速。
魔能表早就越过了红线，现在已经指向零。
暗之理意识到的时候，连通信的魔能都没有了。三千多米的高空，失去动力后落地也就在二三十秒。转瞬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到他想出对策，已经不剩二十秒了。
暗之理努力后仰，用脚踹开魔战机的仪表盘面板，从下面错综复杂的管线堆中找到了魔战机的动力线一把扯下连接引擎的那一段抓在右手里。
只有他自己看得到，无属性的魔力流正在从他的右手流向引擎的动力线。
上个月，他曾经作为容器容纳过将近18迪尔的能量。虽然其中大部分散失了，但是仍有小部分留在他身体里，加上他本身的超过大魔法师的魔力，这些燃料足够支持他的战机安全降落。
或者重新升空。
看台上唯一的观众安静的坐着，在第二发要塞炮发射出去之后，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噩梦就快要结束了。
果然，炮击之后，神一般的巨人失去了最强大的武器——那些淡红色的波纹。
虽然他仍然缓慢的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虽然他仍然挥舞着巨斧时不时毁灭一架没来得及躲避的魔战机，有些思考能力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他被击败只是时间问题。
剩下的仅仅是如何打倒他。
然后，她就陷入了沉默。不是肢体，而是灵魂的沉默。那个作为她精神支柱的英雄般的飞机小队缺了一角。
她不知道演习代号425的飞行员在引导石破天惊的绿色炮弹时既没有躲避，也没有回头，而是直直的撞到巨人胸膛被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嫩绿色轰的尸骨无存。
连血浆碎肉都没有。
身体到灵魂，彻底的被无可匹敌的魔能还原成了最本源的物质因子。
从此编队变成了菱形。
菱形的箭头不是长机，可实习记者从发现这个小队开始，就认定这个一开始在最左侧的魔战机是这支队伍的真正核心。女人的直觉。
接着，漫天的魔战机就像一群发现巨大猎物的鬣狗，围上去猛咬。
胜利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没过多久，那个英雄小队的箭头，突然朝下坠去。
女孩猛地站了起来捂住嘴。
就在惊呼就要情不自禁的喊出来时，失控的魔战机几乎贴着地皮做了一个翻滚，又开始爬升。
目标不是基地，而是敌人。
不管跌倒多少次，也站起来给你看。带着这样的气势，飞向同伴。
【暗之理！】约克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就看到小队箭头的魔战机从他的视野消失。丰富的飞行经验让他立刻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办？！】乌瑟夫和韩异口同声的叫道。
在几千米高空失去动力的结果就是死。没有任何营救的手段和先例。
【虽然不知道咱们几个能不能行，继续原计划轰击刚才的位置！】虽然语气平和的多，但是其实此刻约克的视野已经一片血红。他的眼角都裂开了。
乌瑟夫和韩再没说什么。即使此刻他们的魔能也已经接近安全线了。暗之理仅仅比他们多用了一次蓄力炮。
没有人打算活着回到地面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影子又回到他们的视野中。
每一架魔战机都是一模一样的，可他们就是知道，就是认得出这架的主人。
【暗之理？！】
没有答复。
【队长，是不是他没有魔能通信了？】
【他是魔法师，有没有可能他拿自己当燃料？】韩接口道。
约克的蓄力炮还一次都没有用过，因为之前这架战机就是因为蓄力炮出的故障。倒不是不信任暗之理和提瑟夫整备长的手艺，而是他觉得蓄力炮这玩意儿不吉利。
海员和飞行员都极其迷信，非常在意这类东西。
因此约克剩下的魔能比大家多的多。
【暗之理，不管你听不听得到，一直以来，承蒙照顾了。之前也是，这次也是，都是依仗你我才能捡回一条命。我一直很信任你，甚至有点崇拜你，以前仅仅是信任你魔法师这个身份，现在我想告诉你，我信赖的是我的战友，暗之理。我想最后再信你一次，按照你说的做。我们大家，整个基地，整个维克托瑞亚，整个斯维多利亚，一定都能够得救的吧？】
当然，暗之理是听不见的。约克仅仅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他不想压在心里。
两个战友都听见了，都没做声。
暗之理依靠自身的魔力驱动着魔战机回到了战斗的位置上，如何发起攻击却成了问题。魔机械将魔力转化为破坏力的效率其实很低，毕竟是给“没有能力的人”使用的设备。直接暴露在空中使用攻击魔法暗之理还没有把握。
学习飞行术式时，他答应过老人，至少要有魔导师级别的魔力才能使用。暗之理并不是魔法师协会的会员，也没在任何魔法学院系统学习过魔法理论，更不清楚什么机构能帮助他测定魔力水平。
甚至他不确定自己的银瞳属于什么术式。
就这样把身体暴露在三千多米的高空有可能会死。
更糟的是，他扯断了引擎的动力线时候，也扯断了通信系统的供能线路，虽然对于通信魔法略有涉猎，但是通讯设备是他知识的盲点。他和同伴，和漫天的战友，和地面塔台全部失去了联系。
现在只盼着队长和同伴按照他之前定下的计划继续轰击了巨人左肩到颈部的那个位置了。暗之理想。他却没想到，他的魔能用光了，和他一起升空的队友能剩下多少动力？
接下来，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约克队长的魔战机没有开火，而是朝着巨人的左肩，俯冲下去。
魔战机作为武器，是有自毁功能的。销毁的同时会燃尽燃料舱所有的储料。
两家僚机紧随其后。
暗之理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似乎时间都停止了。
三声爆炸声连成一片，在巨人的左肩开了一个大洞。在暗之理看来，这是整个巨人外壳中离魔法核心最近的地方，只要把它打穿，魔法阵核心就能整个露出来。
没有任何时间悲伤和痛苦，暗之理用冰魔法把双脚固定在魔战机的座椅上，一把掀去驾驶舱的护罩，一只手攥住动力线小心的控制住引擎的动力输出，另一只手在空中不断的比划着，变换着手势，在魔法元素稀薄的空气中艰难的聚拢起一小团魔法元素。
他的银瞳死死的盯着魔法阵核心中不断流动的红色魔法符号，然后在两个魔文缝隙中投下了只有他看得见的，没有属性的魔法团。
就像在魔机械的齿轮中卡上一根钢棍一样，整个魔法阵的运转陡然慢了下来，巨人的动作也随之变成了慢动作。
不过用心设计过的魔法阵大多有自我纠错的能力，就像卡住齿轮的钢棍被齿轮巨大的力量挤扁了。
暗之理随即又投下“第二根钢棍”。
红色魔文仍缓缓运转着。虽然艰难，但仍在运转。
暗之理笑了。周围稀薄的魔法元素已经不足以形成“第三根钢棍了”，他自身的魔力还要用来支撑魔战机。没有了通讯设备，放眼天上地下，也没有了值得信赖的同伴。如果现在停手，就会前功尽弃。
他松开右手，使用双手的手势发动了一个和漫天的魔法焰光相比并不是很耀眼的火魔法。
无论是从魔法规模还是魔法威力的角度上说，都不算大魔法，却抽干了暗之理身上所有的魔法元素。连固定他双脚的魔法冰都消失了。
失去了所有魔力，精力，和体力的暗之理也失去了意识，风筝一般的身体被烈风刮出了座舱。
魔法巨像的魔法阵核心被彻底卡住了，其中巨大的力量并没有随着魔法阵的运转输送到巨像的身体上，而是在内部不断积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魔法阵的核心终于崩溃了。
巨像的身体也随之崩解，碎裂，消失。
顷刻间，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留下漫天漫地目瞪口呆，还未回过神来欢呼胜利的人群。
他们竟没有发现一个黑影自空中一闪而过。
“元首阁下，擅自发射要塞炮的人已经抓住了，是基地的一个空军中校。”费米上将拿着文件夹站在格兰多面前汇报着刚才的情况。
元首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战斗，脸色变幻不定。
“我来猜一猜，刚刚一炮打掉整个基地多少能源呢？一半？一大半？”金发背头坐在沙发上，似乎对仍未完成的交易十分不满。
他没想到第一笔大买卖就这么难做。
“似乎，巨人的动作变迟缓了？”格兰多忽然悠悠的说。
“自我安慰。”背头嗤之以鼻。
大概过了四五分钟，菲戈摸着胡子问：“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红色波纹！已经几分钟没出现红色波纹了！”元首的脸色好了起来，眼睛里已经燃起了希望。
彼得坐不住了，匆匆来到窗前。
情况的确和他的预计不一样。
空中有上百架魔战机，地面也仍在不断起飞，几乎整个要塞的家底都投入了战斗，而且是围猎般的战斗。巨人虽然难以打倒，但是掌握了他的行动规律之后，他的攻击并不难躲避。
因为神鬼难测的淡红波纹已经不再出现了。战斗的主动权到了人类这一边。
格兰多觉得这是两发炮击起到了作用，正盘算着要不要再来一发彻底结束战斗。
彼得则希望这帮家伙是碰巧击伤了巨人，其实完全不懂得如何战胜他。这样他才能有一线的机会让底牌出场。
这时候，彼得的男助手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她已经进入战斗范围。待命中。”
彼得点点头。只要格兰多给他个台阶，哪怕打折，多少也要把钱拿回去。
贼不走空，哪怕是魔法贼也是一样。
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
没过多久，千米高的巨人突然开始崩解。
然后一个黑影在空中一闪而过。
彼得心里一凛，咬咬牙，扭头就走。
“彼得先生，您忘了东西。”菲戈看他一言不发就离开，连忙把他喊住。
“您说那个啊？”彼得回过身来，看看被菲戈攥成团的拓片，淡淡的说：“就当给您留个纪念吧。买卖不成，仁义还在。”
菲戈大师一愣，对于魔法师来说，这可是极其贵重的礼物，如果留下，一来不想欠这个天大的人情，二来身上也实在没有和拓片价值接近的魔法物品跟背头交换；不留下心里又确实舍不得。
“放心，不会找您还人情的。宝物赠行家，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一张破纸片，也只有您才配得上这种礼物，十文字能在您手里发扬光大的话对我来说还真不是坏事。”
阅人无数的老魔导师从彼得的眼中读出了诚意，当下对之前几次破坏他生意的行为有些内疚。不过斯维多利亚是老人必须守护的存在，这么做也是必然。
“那老头我可就不客气了。将来有什么麻烦……”菲戈想说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转念又一想，彼得今天就是来帮自己解决麻烦的，虽然出价有点高。这样的人遇到了麻烦，自己还真未必管得了，只得转移话题：“虽然世俗的政权管束不了你，不过干你这行的，过的了魔法师协会这一关么？”
魔法盗墓者是被魔法师协会追剿的存在。魔法师活着的时候受魔法师协会的保护，死了也一样，对于任何破坏魔法师陵寝安眠的行为，魔法师协会从来不妥协。
彼得本以为菲戈得了天大的好处，不免客套一气，万没想到老人说出这么一句来。
他和魔法师协会之间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若不是出于对魔法师协会的怨念，也不会伪造一份魔法师协会的信件。伪造国书也许更简单更方便些。
“这样吧，我和约翰还有些交情，下次见到他，我会跟他谈谈，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说动他，总归能在魔法师协会那边帮你减轻些压力。还有就是……”老人顿了一下说，“对不起。”
彼得摇摇头，深鞠一躬，带着助手离开。
虽然赔了，本钱多少剩回一点，彼得想。
就像突如其来天就阴了一样，突如其来的，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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