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他是万事屋的员工，不如说他就是一个杀手。
他除了杀人，真的什么都不会了。准确来讲，他什么都忘了……
他的身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伤痕，刀伤随处可见，枪伤也有四五个，让人怀疑如果用金属探测仪从他身上的枪伤上扫过之后都会响。
他知道的，自己会在三十岁那天被这个世界消除。
但是他并不想去改变。因为，他没有改变的目的或者理由。他现在还活着，纯粹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话。
现在的他二十七岁，离三十岁还有两年一个月的时间。至今为止被他杀掉的人已经过百了，每个人都会不同的理由，最简单的就是“我看他不爽”这种。
正因为他丧失了众多的情感，所以这份工作很适合他。没有多余的情感打扰，杀人的时候就不会犹豫。
十一月二十五日，他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这次，他要去杀一个常年压迫下属的公司高管。根据他拿到的材料，那个人伴侣在前年因癌症去世，父母也在他年轻时就不在了，他的亲人只剩下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上大三，预计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偏偏就是这个女儿，把他从渐行渐远的错误道路上拉了回来。
接到任务的后一天，他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个男人的家意外的远，而且是别墅区中最便宜的一套。
这次，他打算假扮成这个家的保安。
可是他刚刚到这里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问题。目标的女儿找了过来。
“你就是新来的保安吗？”
眼前的少女让他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早就忘记要如何和别人交流了。他以前在执行任务时从没有人和他打过招呼。
“啊……是……是的。”
“那么紧张干嘛？你看起来好年轻啊！”
的确。他虽然已经二十七了，外表却还和一个大学生一般，十分年轻，看起来也不谙世事。
“你几岁了啊？”
“二十……七……”
他太过于紧张了，但这或许是件好事。
“诶？不好意思，看起来不像啊……是我失礼了，空先生。”
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你的名字我在你的资料上看到了。”
嗯，自己为了潜伏进来而捏造了一份假的资料。没错，全是假的，连名字也是。
因为这一次不能直接暗杀，所以他只能像这样潜伏进来。好像是因为公司还需要他做个什么东西，所以要等，不过他从来不去注意这些事。
在这里待了几天之后，他发现作为目标的那个人很少回家，平时家里除了她的女儿之外只剩下一些佣人。
在这里做保安包吃住，所以他暂时不需要回家。但这对他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不便，例如他必须在第一天就把工具准备好带回来，还不能让别人发现。所以他平时不会让人进到保安室来。
他想平静地过完在这里的短暂生活，然后完成任务。但是偏偏就有个人一直在和他“作对”。
“呐！来陪我吃饭吧！”
几乎每一天，那个女儿都会来找他。
她叫澄空。不是他故意去记的，是因为这个名字已经听到不下三十遍了。澄空每天都去保安室，而且不止一次。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家里都是对她毕恭毕敬的佣人，之前的保安也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叔，虽然人很好，但澄空和他实在聊不起来。但是来了一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人，她应该挺高兴的。
“呐，来陪我吃饭吧！”
在她问第十遍之后，在不答应她的话他怕她会一直吵下去，这样就麻烦了。
她几乎三餐都会过来问他，所以他就答应和她一起吃晚餐。这里的晚餐和其他普通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却给人一种安心。
他也有过这种生活啊……和十汇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但是，现在却被他封起来了。他不想去想这些。
但是，回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说封起来就封起来呢……
他吃了一口菜，转头看向澄空，她露出了一脸幸福的表情。那是，自己早就已经遗失的表情……
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温热的感觉让他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菜不好吃吗？”
澄空发觉他哭了之后，立刻询问道。
他摇了摇头，用手抹去眼泪。
——以前十汇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呢……
——十汇……
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工作机器罢了，没有人会去注意他。而不知何时，他自己也渐渐忘记了……
吃完晚餐之后，他便回到保安室去了。
心里不知为何总有股暖暖的感觉从心里涌来，渐渐融化了某些东西。
但他马上就冷静下来。
他不明白。不，是变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因为是自己抛弃了它们，在那个天台上抛弃了它们。
然而，它们现在又一次渐渐回来了。
虽然立场渐渐被动摇，但他也清楚地明白一件事，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自己刚刚是要做什么，他都明白。
那种感觉，只不过是意外，这只不过是一场完美的戏罢了。
他这样欺骗自己……
隔天，澄空又来了。但这次，她用的不再是问句。她那直白的陈述句让他再次不知所措。
“空先生，我来找你吃饭了。”
“诶……？我昨天不是……陪过你了……”
他在转变着。往好的方面转变着。
“那个啊，我说的是陪我吃饭哦，我可没说陪我吃几次，你答应了可就要说到做到啊！”
简单的文字游戏，不，这连文字游戏都称不上。但他还是自愿上当了。
他可以拒绝的，但是他答应了。
咬合的齿轮渐渐破碎，拴着的链条开始脱落，杀人机器开始报废。
他早已不再是机器了。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就因为澄空这些普通的邀请，他渐渐找回了情感。
因为他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十汇。人是思旧的。
他在这里潜伏了快要有一个月，这几十天，他作为正常的人类生活的这几十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十二月二十五日，他的生日到了。
澄空和往常一样叫他一起吃晚餐。只是今天晚餐过后有一个小惊喜，澄空送了他一个蛋糕。
“生日快乐，空先生。”
“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都说了，你的资料写得一清二楚的。”
原来，那份资料上也是有真实的，只是自己忘记了罢了。
他只吃过一次蛋糕，那种咸咸的口感让他与第二次无缘。但是现在这个蛋糕是甜的，甜到掉牙了。
澄空说可以许个愿，于是他许了个愿。
“你许什么愿啊？”
“不……不能说……”
“诶……小气鬼！”
他过了这二十几年以来唯有的几次快乐的生日，他多想告诉她，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多想她可以阻止自己。
但是，机器终究是机器，不管在怎么像人类，要终究不是人类。
那个晚上，他接到了一个月都未曾响起的电话。
他们告诉他，他的目标回来了，明天晚上就要动手了。
“加油啊，我们的杀人机器。”
——不是的……我不是机器……
“我是人啊！”
他在挂掉电话之后喊了出来，把这个被人遗忘的事实喊了出来。
但这也无济于事，因为自己无法从中逃避，自己还是要去做。只是喊出来，并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
二十六日晚上，他并没有去陪澄空吃晚餐，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自己的目标回来了。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晚餐了，至少让他安静地吃完。
当他开始为目标着想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可以杀死他了。因为，自己的心在动摇，情感在动摇，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而动摇着。
当自己拿着枪站在目标面前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也害怕知道。回想那个时候自己想要从天台上跳下去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在打人时心里无比的愉悦感。他害怕这个，更加害怕看自己杀人时的表情。
只是今天，他失策了。
“在这座房子里有能力做到这个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我最不想去怀疑的人。但果然是你，是你想要杀了爸爸，对吧？空先生……”
澄空挡在他父亲的前面，浑身颤抖，一脸悲伤地看着他。
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让子弹跳过澄空直接打在目标身上，但是他不能确定在这之后澄空会做什么。
会开始考虑这个，就是他失败的开始。
“呐，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啊……？”
澄空一边护着身后的父亲一边问道。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因为这个，你就要来杀我爸爸吗？你就要去杀人吗？”
“无可奈何……”
“什么叫做无可奈何啊！你是人吧！为什么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话啊！”
——这样啊，自己现在面无表情啊……
“为什么……明明有这种力量，为什么不会去帮助别人啊！”
“我在万事屋工作，所以我有在……”
“开什么玩笑啊！这样哪里是在帮助别人啊！”
他的话被硬生生打断。澄空在他面前站了起来，用着愤怒，却又带有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我爸爸啊，他也是很无奈的啊……在公司的地位处在那种不上不下的岗位上，被自己的上司压榨，被自己的后辈指责，指责他因为被自己的上司压榨就去压榨自己的后辈。虽然他不说，但我明白的啊，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他的上司就会用更加残忍的手段去压榨他的后辈……这是他们公司永远不变的道理……”
他本可以不管这些的，只要把身后那个人杀了离开就行了。但是他现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他开始夺回名为“同情”的情感了。只要有“同情”在，他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你在帮助那些只注重一己私利的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有没有想过被他们憎恨的人的苦衷？”
没有，从来没有。
“你这不是在帮助人啊，你这是在害人啊！是伪善啊！是掠夺啊！”
犹豫不决。
“明明有这种力量，为什么你不学会去守护呢？难道你就没有要守护的东西吗？”
“守护的东西……”
突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些东西。
——“从这个孤儿院里出去的人都要完成一个任务。在死前帮助几个人。和我约定一下，在死前帮助四个人。你就守护我和你的这个约定，好吗？”
不对，自己有要守护的东西。和吹子的约定，是自己忘记了的守护之物。
“你那被赤血染红的双手，不是应该用来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我忘记了……
——无论是和吹子的约定，还是自己必须守护的东西……全忘了……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早就被隐形的赤血染红的双手，似乎在述说着些什么。
——想要去守护……
——想要去守护，那时候被我忘记了的约定！我想要去实现和吹子的约定！
从这一刻开始，杀人机器彻底报废。
他，做回了人类。
他走进澄空，使得澄空不由得用双臂护住身后早已昏迷的父亲，瑟瑟发抖。
他把手中的枪放到澄空身前。
“快走吧，这把枪给你。除了我，外面应该还会有几个人，用这个保护好自己和你的爸爸。”
说完，他朝着房门走去。
“等等！空……”
“我不叫空，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见身后没有回应，他便继续往前走，走出了这座房子。
两天后，他本想找之前在天台上叫住他的那个男人，但是他不可能找得到了。
三十岁那天，那个男人消失了。
他知道，这迟早是自己最后的下场。只是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完成那个约定。这个信念充斥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接着，他直接找到了自己的上司。
他表示自己想要辞职。上司答应了，因为上司知道，干这行的人三十岁那天一定会消失，而他已经二十八了，还有两年他也要消失了。
他得到了一笔补偿金，这足以让他躺在床上过上两年，但他不可能那么做。
他找到代替十汇工作的那个人，向他要了份名单，上面写着所有被自己杀掉的人的资料。
他本以为，愿望不可能会实现的。
所以那个时候，在他生日的那一天，他许了个愿。
——我希望，在剩下的时间里，我有机会可以弥补那些被我夺去亲人的人……
——就像那时我被十汇拯救了一样。
他，开始走上一条未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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