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空本想出去外面走走，正巧遇到同样要出门去买菜的齐婆婆，空也正要去买一些这几天要用的东西，于是两人便一起去了。
齐婆婆要先去拿篮子与环保袋，所以空就一个人先走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之后，空就看到了一片十分熟悉的地方。
那片土地上其实长满了杂草，或许是因为被白雪覆盖着，还有昨晚光线过暗，所以空没有注意到。
空盯着那片土地，忘了神。
“看你那个时候一脸茫然的走到那块空地上，我还真的不知道你在找我们家呢。”
不知何时，齐婆婆已经准备好了，正看着失神的空。
“可能是之前我记错了地址，又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昨天找到了那个地方。我还真是粗心呢……”
“你找的没错。”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搬家了，就搬到对面来。”
空这才想起来，他们都儿子死去的那一天距今，已经将近三年了。
三年的时间。空让这两位即将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失去了一生的依靠，失去了一生的成果。
那么，他们要搬家的理由，空也就不难猜出来了。
“那个时候因为接受不了儿子的死，我们两个人都很伤心，连看到孩子曾经住过的房间，或者他生活的迹象时，心里都会受不了，所以我们就把房子给卖了，在这对面买了一栋新的。”
齐婆婆的眼神虽然看着空，但又像是看着以前的回忆一般，说着说着，笑了。
她是回忆起了以前的快乐时光吗？
空不敢这么问。
“啊，你昨天是看到了这个吧，所以才会找到了这片空地。”
齐婆婆走上前去，指着昨天空好不容易才注意到的，被厚雪覆盖的牌子。
“看来这个东西没有被拿走呢……”
齐婆婆将那块牌子拿起，将上面的白雪扫在地上，然后看着它。
空看着这幅画面，心中阵阵刺痛。
他开始想，或许，自己的父母早早的消失也是件好事。因为，就算他们现在还在世，自己也一定是个不孝子。
空，不知何为父母。
“好啦，差不多要走喽，在晚一点的话就没有新鲜的菜了。”
回过神来，齐婆婆已经放下的手中的牌子，在叫唤着空。
空一边说着“来了！”一边小跑过去。
“一会儿要麻烦你帮我拿下东西喽。”
“没问题。”
两人渐渐走远。而刚刚被齐婆婆放下的那块牌子，在微弱的阳光下，一点一点闪烁着微光。
那是，洋溢着幸福的微光。
之后，空跟着齐婆婆一起到了这个小镇仅有的一条商业街上。
小镇虽然生活着一些远离城市的人，但是这类城市中有的东西，小镇的商业街里也是有的，只是不多。
跟着齐婆婆，空走进小镇唯一的一家大型超市里。
“我们先去买菜吧，买完之后再去买些别的东西。”
“好，一会儿我也要去买些东西。”
两人一起走到了果蔬区，齐婆婆看到一群正在买菜的妇女之后，小声地说了句“坏了。”，然后立刻跑上前去，渐渐被埋在人群之中。
出来一群人之后，接着又有另外一群人钻进去，如此反复。
在看了四五遍相同的现象之后，空看到了从人群里挤出来的齐婆婆。她的手里拿着一些蔬菜，看上去很新鲜。
空立刻上前去，将她手中的东西接下。
“让你久等了啊，太多人了。”
齐婆婆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看着手中拿着的作为战利品的两颗包菜和一颗白菜。
“啊！我忘记了！”
突然，齐婆婆像是想起些很重要的事情一般，看向空继续说道：
“空，你有什么忌口吗？”
“忌口……？”
“就是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吗？”
“不，我不挑食的。”
“那就好，不挑食才是好孩子呢。”
空笑了笑。
他曾经听过一句话：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或许就是这样的吧……和齐婆婆的交谈让空暂时忘记了现实，甚至开始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快要三十的人了，是快要消失的人了。
或许，齐婆婆眼里，空就是一个犯了大错之后，自觉承认错误，敢于承担的好孩子吧……
如果，齐婆婆知道自己眼中的好孩子正是杀死自己儿子的人的话，她还会露出这般淳朴的笑容吗……？
一旦被这种思绪侵染，快乐的空立刻就消失了，心中的悔意渐渐充斥全身。
虽然他深知不可以那么想，但是空还是会时不时地想着，如果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该多好。
至少，那个自己不会因为悲伤而难受。
现在的空很痛苦。这件事如果继续做下去的话，自己总有一天会崩溃，会被满心的愧疚与罪恶打败。
空明白，自己伤害最深的，应该就是浩泰了。但这件事同时也在空的脑中留下了种子，让空找回了悲伤的情感。
此刻的空多么希望那把这种感情重新舍弃，但同时也在告诉自己，只有这份感情一定不能舍弃。
必须要让自己认识到，必须要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自己并非在帮助别人。
“空？怎么了？怎么就发起呆来啦？”
不知不觉中，齐婆婆手中又过了许多的东西，于是空便从身边的篮子收纳处里拿了一个篮子递给齐婆婆。
“谢谢啊，晚上吃火锅可以吗？”
齐婆婆一点点地把手中的东西放进空递过来的篮子里，就像他们是一个个小生命一般。
“嗯，什么都行。”
“太好了。那接下来，嗯……就去买其他的东西吧！”
齐婆婆边说着，边踏出脚步离开了果蔬区，朝着日用品店走去。
空疑惑地看着走去的齐婆婆，难道她也要买日用品吗？
不管怎样，空都要去一趟日用品区买一些东西，所以就跟了上去。
空想先去看看牙刷，但是刚走到卖牙刷的货架就看到了齐婆婆。
“齐婆婆，你要买牙刷吗？”
“是啊，家里的也是时候换了。”
“这样啊……”
空在各式各样的牙刷里看了一会儿，考虑到使用的时间，空并不打算买多昂贵的牙刷，于是便随意拿了一只。
“哦？空你喜欢那只吗？”
齐婆婆看到空拿起那只牙刷之后，探过头来问道。
“不，只是随便拿一只而已，不过……为什么要这么问？”
空不明白，为什么齐婆婆买自己要用的牙刷还要问他。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我本来想要买一个这个的，你看！”
齐婆婆从货架拿下一组牙刷，是三只一起捆绑贩卖的，还标着“家庭装”三个字。
空看着这组牙刷看得出神。
家庭……这个空可谓一生都未曾明白的词语，在他脑中一遍遍闪过。
空其实很好奇，所谓的家庭，究竟指的是什么，这个小团体为什么可以一直待在一起而不感到厌烦呢？
空曾猜测过，或许是因为孩子和父母之间各取所需。但是后来才发现，自己压根就不懂。
因为当父母老了之后，孩子已经不能从父母那个取其所需时，他们也还是会继续陪着他们身边，继续维持着“家庭”这个美好温暖的小团体。或许，这就是空常常听到的“亲情”的表现吧。
“不过如果你要买那个的话，那我就买两人装的就好了。”
说着，齐婆婆慢慢将手中的牙刷放回货架。但是，手在伸出一半之后，被空抓住了。
“不要紧的，这个就好……”
齐婆婆疑惑地看着空，但是看到他微微发红的脸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露出了微笑。
来自一位母亲的微笑。
“那就买这个吧。”
齐婆婆将手中的牙刷放进空手里提着的篮子里，而空的视线则一直放在上面。
那三个不起眼的字，或许在别人眼里就是为了卖出质量不好的物品而做的商业包装。但是，在空眼里，却是渴望了一生的东西。
空还记得上学的时候，看着同学一个个被父母领走，而十汇因为工作繁忙，所以没办法来接他，自己只能一个人回家的那个场景。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空就对这种美好的情感产生了羡慕之情。
哪怕自己亲手破坏了许许多多这样的情感，自己依旧渴望着……这份可以灼伤他的温暖。
买完东西之后，空和齐婆婆便一起回了家。踏上白茫茫的雪地上，脚印一点点陷下去的感觉，明明每年的冬天都会经历的事，在现在的空看来，无比的新鲜。
“抱歉啊，不仅忘记带钱包，让你付了钱还让你拿东西。”
“没事，反正我也是要吃的。”
“那我回去马上就开始准备。”
“那我也来帮忙吧。”
接下来，两人安静地走完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之后，空和齐婆婆一起准备晚上的晚餐。不过因为是火锅，所以只需要把东西切好就可以了。
在齐婆婆弄火锅汤底的时候，空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然后拿出了手机。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想打个电话。所以，他拨通了电话簿里唯一的号码。
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喂？空吗？”
“是我。”
“怎么了吗？这种时间给我打电话。”
听到澄空这么一问，空才反应过来，自己想要打电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似乎是因为空迟迟没有回话，澄空察觉到了些什么。
“你不会只是想要打电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吧？”
空吃惊地睁大了眼，然后笑了出声。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你现在在哪里啊？”
“在很远的一座乡下小镇里，和一对老夫妇在一起。”
“你的最后一个目标吗？”
“是的，我现在……”
就在这时，从房间外面传来了齐婆婆的声音。
“空！吃饭喽！”
空回了句“知道了”之后，对着电话另一端的澄空说：
“那我就先去吃饭了，你也要注意去吃饭啊，不要因为工作就忘了。”
“好的，我会的。”
“还有，谢谢你接了电话。”
说完之后，空便挂断了电话，拉开了房门，走出了房间。
吃完晚饭之后，空的头又一次开始阴阴作痛。为了不让两人担心，空便早早地回了房间。
很幸运，今天空吃了药之后，头就不再痛了。躺在地上的空看着窗外的月亮，格外的耀眼。
空开始思考，自己的父母，那在梦中频繁出现的两个黑影，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他们是否会像齐婆婆和齐大爷一样，那么和蔼可亲呢？
因为同两人的接触，空开始寻找自己的父母，寻找被自己遗忘，又或者是被世界清除了的父母的痕迹。
或许，父母都是有通性的吧……
他总觉得，自己可以在两人身上找到自己父母的影子。但是，却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再过不久，自己也会变成和自己父母一样了吧……
——那个时候，澄空会不会记得我呢？
不知为何这么想的空，脸“刷”地一下就变红了。
他将被子拉起，盖过脸部，继续想着关于父母的事。然后，渐渐睡着了……
对于他来说，十八日，结束了。
他还有五天的时间，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约定。
而那天晚上，他梦中的黑影，似乎清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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