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绝望的时间
【——那一天,少年终于回想起了,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
被“保护”的日子,着实难熬。
满目皆是白得晃眼的墙壁、天顶与格子地板,无论是大厅亦或就寝处都只保留了必要的家具,就连所有人的服装也被统一成单调的纯白。食品与换洗的衣物每天都有专门的人员送来,什么也不用做的被保护者们被迫无所事事。能接收到外界讯息的唯一途径只有一台液晶电视,但其中的频道却是固定的。
出入口只有一处,但凡有人员进出都必然有全副武装的重兵把守,以滴水不漏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尽管如此,依然无人放弃逃出去的愿望。以打发时间为由,同学们成功借到了笔纸以及一些简单的健身器材。制定出逃后的作战计划也好,进行日常的训练也罢,这些行动自然逃不过监视器的摄像头,然而监视者坚信他们不可能出逃,也就任由他们。
时机迟迟未临,期限却步步逼近,强烈的焦虑氛围弥漫于狭小的室内,每个人都惴惴不安,却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众人的焦躁愁恼,渚都看在眼里,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其中的一员。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产生负面情绪再正常不过,可某个人异常消极的状态仍莫名地令他感到担忧。
其实自第三学期开始后,渚就一直不由自主地在意着茅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人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他很介意,即便茅野表示过自己已然释怀,他也依旧无法完全放心,害怕那会不会又是演技。因此,当茅野选择救派时,他长舒一口气;当茅野为杀老师能得救而感到欣慰时,他不住地点头;当收到来自她的巧克力时,他开心得不能自抑;当糸成言道“那都是触手说的”时,他果断相信“全部都是演技”这样的话也是触手说的……彼时她所露出的可怖“真面目”,至今仍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前几天,茅野利用演技骗过守卫获得了出去的机会,可那场行动还是以失败告终。回归后的她显得格外消沉,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依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既视感于其中……硬要说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段时间的茅野在出来后变得太过于开朗,反而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而故意振作起来似的。
茅野该不会又要在大家面前演戏了吧?这次是为了什么?
他明白自己应该更相信茅野一些,却又没有办法阻止大脑胡思乱想。
除此之外,他也担忧着杀老师的安危。最终暗杀计划已不是他们这群学生能够干预得了的,因此全班谁也没有点破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结果,只希望能够最后再见杀老师一面。可是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出去呢……
烦躁着诸多事宜,渚不知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多久,直到发觉有人正在走近。
“已经很晚了,不去睡吗?”对方边用毛巾擦头发边道,一副刚出浴的模样。
墙上挂钟的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整,其他同学都已分别回到各自就寝的房间,偌大的厅室内唯有他们二人。
“茅野才是,这么晚了才洗漱……”还未待他说完,就感到腚下的沙发往下一沉——茅野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
香波的味道即刻飘来,撩得渚的鼻子有些发痒。明明大家用的都是同样的浴品,从茅野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却似乎异常地好闻……女孩子都是这样吗?他暗想。
茅野的视线落在正前方的显示器上,只见电视上正在重播白天有关“超级怪物事件”的特别报道。由于此前一直在发呆,渚根本没留意节目播了什么,但想来也只会是那种毫无事实根据的煽动性言论。
她看得很认真,似乎想知道是什么内容让渚一直看到这么晚。一瞬间,眼前那张放下头发的侧脸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渚的心跳猛然漏了半拍。
胸口霎时间好似被硬物堵住,闷得难受。.
第一次见到披发的茅野,是在修学旅行的当晚。尤忆那高垂于天幕的弯月,他罕见地对他人说出了心声,彼时的茅野就在身旁很近很近的位置。
不知从何时开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对她说很多的心里话。虽说大都是在感叹对班级生活的不舍与期许,但她总是十分专注地默默倾听,时不时也会陪他一起感慨……
他失落地发现,自从以保护的名义被软禁以来,明明已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多日,他却一直没能与茅野单独说过话。以前——那一天之前,茅野总会不知不觉地就出现在身旁,然而就在他对此习以为常、错认为拥有的一切皆理所当然的时候,她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离开……岂止是离开?根本就是连“存在过”本身都一概否定了。
这种距离感充斥着整个第三学期,曾经形影不离的二人组不复存在,甚至可以隐约感受到对方在有意地回避自己。收到情人节巧克力的时候,他本满心欢喜地以为茅野与自己同样珍重这相伴的一年,可是……
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他与她。
待他回过神来,身旁茅野的目光已变得低垂,视线不再停留在前方的屏幕上,反而像是在低头沉思。不一会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走神,茅野突然起身。
“我先回房间了,渚也早点睡吧。”
未等对方回复,她就擅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恍然间,一股异样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意图奋力地大喊、欲图拉住渐行离去的她,犹如这是最后亦是唯一的机会,一旦错失就是永远的诀别。
现在的他尚与从前一样——
有很多的话想对她说出口。
有很多的问题想亲口问她。
可此时此刻的他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因为眼前的她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
他害怕知道答案,而且也无从判断答案的真假。“怀疑”这件事本身,更令他恐惧万分。
暗杀的期限,仅剩最后一天了。
依旧找寻不到任何出逃的机会,时间在众人的焦躁不安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这时,封闭的铁门突然大开,比琪老师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她一边说着想念大家的话,一边不由分说地抓住好几个学生狂吻,亲完后就像一阵风似地走了。而那些被她亲过的同学,嘴中吐出了炸药的零件以及出逃的地图……
数个小时后,各自回了一趟家的E班众全副武装,利用对后山环境的熟悉与先前布置的重重陷阱,突破由北条兵团重兵把守的封锁线而成功进入光罩范围。整个战斗过程太过于顺利,也没有援兵进入光罩追击,但没有人细想其中的原由。
杀老师就在校舍前笑迎大家的到来。
——终于,终于见到杀老师了!
明明只是分别了一周,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全员簇拥在杀老师的身边,因来之不易的团聚久违地绽开笑颜,甚至喜极而泣。
然而距卫星发射,仅剩九十分钟。已经没有时间了,已经没有拯救杀老师的时间了。
最终暗杀计划是完美无缺的。为应对各种突**况,政府早已制定好了相应的预防措施,即便是神通广大的杀老师,也认定自己无法脱逃。
“这样一来……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矢田失落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没有意义的,矢田同学。”杀老师伸出他温柔的触手,轻抚学生的头,“你们,为了证明为师的爆炸概率在1%以下,甚至前往宇宙进行追查。多亏如此,曾经消沉没落的E班又恢复了活力,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时间虽短却过得十分开心……这个过程,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消沉没落的E班,会造成这种情况……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人群中的某个人,沉默地低下了头。
须臾,中村拿出了小心翼翼藏好的小蛋糕。因为今天是距离月亮炸毁一周年的日子,雪村老师在一年前将这一天定为了杀老师的“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全体学生们围坐成一圈,拍手为杀老师吟唱生日歌。温和舒畅的气氛让每个人一时都忘了自己正身处危险的旋窝中心。
一曲终了,在杀老师即将吹灭蜡烛之际,面前的蛋糕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外力击碎。
“生日快乐。”一袭白衣的身影——柳沢出现在校舍的房顶上,“时机已成熟,我就把世界上最为残酷的死亡送给你作生日礼物吧。”
柳沢当然不会单枪匹马前来,他的身后还跟有一个人。
“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吧?”
伫立于柳沢身后的黑色人影,其身上的防护服被刹那间撑裂,一个硕大漆黑的身躯乍然现形。眼前这个足有五米高的怪物已全然失去人的形状,数十根黑如浓墨的触手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延伸出来,每一根都仿佛贮藏有骸人的爆发力,散发着可怖的凛冽杀气。
他是曾经打败过E班的“死神二代”,亦是杀老师的第一个学生。
“我只是把他和那只章鱼做了相同的改造而已,”柳沢跳下屋檐,“不同的只有,他是自愿并强烈要求接受改造的。”
以肉眼绝对无法捕捉的超速度,黑色触手怪对准杀老师毫不犹豫地发起了全力的第一击——如同扔下一枚瞬间点爆的炸弹,其巨大的冲击波甚至掀飞了位于附近的所有学生。土地似水面一般被轻易地劈裂,一条硕大的鸿沟顷刻间诞现。
“他的触手起速就能达到二马赫,最快的速度是——”
四十马赫。一个光是听到就让人双腿发软的数字。
面对二代的超速攻击,杀老师只能被动地原地防御,连移动躲避都做不到。
“他和那只章鱼以及你们不同,在设计触手时并没有考虑到要长时间使用……”茅野听到身后传来柳沢狂妄的声音,“他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寿命只剩不到三个月,从而调整成能够释放惊人能量的类型。当然,他死去的时候是不会爆炸的……哈哈哈哈哈!真是完美又安全的武器啊!”
不能原谅!她攒紧了拳头,怒意贯穿全身。为了利用她的复仇,柳沢故意不告诉她姐姐死亡的真相;再之前也同样,他故意让姐姐担任危险的检查工作,自己却……
“你就是这样……总是,让别人受伤,自己却站在安全的地方!”她恶狠狠地怒斥。
霎时间,柳沢的眼神变得寒气逼人。
“你是这么想的吗?”柳沢的手上顿时出现了她曾经见过的注射器,下一刻,他将针头刺入自己的颈部,“觉得我怕死,你是这么想的是吧?……生还是死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想把夺走一切的元凶,杀了!”
他的身体即刻产生异变,黑色的经脉似有生命的活物在体内不断窜动,仅片刻便蔓延至全身。由于注射的是使身体强化的试剂,他并没有长出触手,但同样获得了不属于触手的超人力量。超音速战随着柳沢的加入,杀老师被迫陷入了更大的劣势……
“你还不知道吗?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来。”柳沢大手一挥,二代就瞬移到学生们的面前,“因为这样就能火力全开地,攻击根本无法躲避的学生们,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杀光!”
发动攻势的霎那,杀老师挺身而出阻挡在大家的面前。为保护身后的学生,杀老师不能移动半步,二代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让他在短短的数十秒内就遍体鳞伤。
“感觉如何啊?!看到学生们因为变成了最——喜欢的老师的绊脚石而面露出绝望的神情!”柳沢继续肆意笑道,“知道吗?你最大的弱点就是……”
“怎么可能!!”杀老师的怒吼打断了柳沢的话,“……他们为了救我如此拼命!甚至打败了恐怖的强敌来学校见我!这个过程!这份心意!对教师来说是最让人开心的礼物!他们不是什么弱点和绊脚石!是我的学生!每一个,都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
——谢谢您,杀老师。能有幸成为您的学生真是太好了……
默默地倾听着,紧扣十指交叠的双手,她下定决意。
——作为学生,我也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为您做点什么……
“你马上就会精疲力尽,如此拼命保护的学生也将被我尽数杀害。”柳沢的态度没有分毫改变,“我要让你知道,你不惜破坏我们人生而得到的这一年时间全都是徒劳。然后,我们的复仇就终于能够完成了……”
柳沢的言语,终于将立于临界点悬崖边的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会让他得逞的。不会让他伤害到任何一个同学,也不会让他否定这一年的时光。
二代忽然作出了闪头躲子弹的动作,见状,渚下意识地大感不妙。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他看到学生中有一人扔下了枪、手持匕首站到杀老师的前方。
——为什么?!……不要!快住手啊,茅野!
他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快逃,杀老师!”茅野没有一丝迟疑乃至退怯,“我会争取时间的,你快躲起来恢复一下!”
正牵制着二代大部分触手的杀老师一脸惊颤。
尚不知脑中是否还留有印象,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打伤”过的女学生,二代只伸出头部的触手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茅野一个迅捷的侧身,抬手就用匕首擦过触手侧部。
收回被割伤的触手,二代顿了顿,随后又发动了几次类似的攻击,全都被茅野精准地弹开了。其中一次攻击擦过了她的头发,再加上过大的动作幅度,使得她原本扎起的长发散落下来。
“哟,不愧是曾经的触手寄主,动态视力还残留着呢。”柳沢讽刺地赞许道。
“快离开,茅野同学!”杀老师大喊。
“我一直,都很后悔……都是因为我而让大家知道了真相,是我夺走了大家愉快的时间……”她露出自虐的苦笑,“所以,作为老师您的学生,至少让我来保护大家吧。”
二代猛然发力,杀老师被触手的冲击力打上高空。柳沢作出手势的同时,二代摆好了攻击的架势,茅野则毫不回避地举刀冲刺——
她珍惜着在这个班级里所遇到的每一个人,珍爱着在这里所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是,她自始自终都无法发自内心地享受这一切,不仅是因为这些都建立在姐姐的死亡之上,更因为——
她无法接受如此卑劣而伪善的自己。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为了复仇一度不择手段;她是个愚蠢愚昧的家伙,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选择了错误的道路、伤害了周围人的好意……
如果能够早些留意到,姐姐或许就不会死;如果能够更慎重一点,也就不会误会杀老师;如果再精明一点,更不会被本应憎恨之人所利用;甚至就在刚才,如果再冷静一点,柳沢也不会加入战斗……
累加在身上的罪的枷锁,实在太多了,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什么都不做的话,也只是等死而已。
什么都不做的话,大家都会死去。
所以,去做吧。
——只要去做就能办到,教会我这一点的,正是姐姐和杀老师啊!
若到最后依然未能赎罪,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他曾无数次地怀疑过,她的真心。
直到那一刻,他才后悔了,悔恨万分,恨自己为什么要产生哪怕一分一毫的质疑,为什么不坚定地置信。
那个问题,他好几次都差点脱口而出,可却在关键时刻畏缩了。
因为他在恐惧,害怕得到那个答案,更害怕不受控制地去怀疑那个答案。
明明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而已。
『茅野,你喜欢E班吗?』
明明对其他人来说,连想都不用想就能得出答案。
一次又一次,他都在逃避。一次又一次,他都在徘徊。
然而在最后,他还是得到了来自她的答案,以最残酷而绝望的形式。
那一天,她散下长发,触手从她的体内伸出。
这一次,她散下长发,触手从她的体内伸出——以贯穿胸口的方式。
红色,喷涌刺目的鲜红印刻在视网膜之上。
他发出嘶叫,耳边却一片寂寥。世界倾然失去了它的声音。
他永生难忘,那个薄薄的身影如羽毛般向下陨落。
好似在回应——
『嗯,我最喜欢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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