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废墟之中，听着风从破碎的房屋之间吹过，低低地呜鸣着，回旋着，带来火药和血腥的味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
恍惚的记忆里，母亲用力地抱着我躲藏在门后面，听着飞机的嗡鸣一次一次的来来去去。我能感受到她身躯的颤抖，闻到她身上油烟的味道，能听到姐姐在里屋里轻微的呻吟。
窗户玻璃早就被震碎了，我看着远处在轰炸中失去家的人们哭喊着奔跑，听着耳边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向着她的神祷告。
可是她的神一次都没有回应过她。
没有能终止这日复一日的轰炸，没有给我们带来足以填饱肚子的面包，没有挽救姐姐的死亡，也没有能，阻止我们的家被摧毁。
姐姐死去之后，母亲精神日复一日的恍惚了，整日整日的跪在她的神前祈祷着，祈祷着，祈祷着，就像念咒一样，一直到最后一天，苍蝇一般的飞机光顾了我们狭小的家。
母亲的眼神就像死去的姐姐一样，灰蒙蒙的，只有嘴唇还在动。我拖不动她。
其实我有些记不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随着人群奔跑，哭喊，回过头的时候，依稀，母亲还在浑身颤抖着祈祷，然后随着那座熟悉的小屋和她的神一起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可是我只能向前跑着。
我想，要是有神的话，要是神听到了她的话语，一定会救她出来了。
天黑的时候，我逆着人流回来了这个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家的碎石堆。
可是我在这里坐了一天又一天，飞机依旧飞着，人们依旧哭喊着，这里原来越荒凉，最后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可是母亲始终没有能沐浴着金光从倒塌的房屋中走出来。
我想，要是有神的话，那么神一定是睡着了。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他唤醒，让他救救我的母亲，救救我们呢？
呐，如果我把神找回来的话，把信仰找回来的话，这个疯狂的世界是不是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我想，我可能是要死了。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
不然，我的身体怎么可能这么轻，像风一样从这块战火荼毒的土地上飞过，飞向更远更远的地方。原来，就算是死去的人，也没有母亲口中的天堂。我有些茫然，母亲的神，真的是存在的吗？如果没有，那么母亲这么多年的祈祷，这么多年的信仰，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不肯放弃的依靠，究竟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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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去了很多的地方，就像做梦一样，看着人生百态世事沧桑。不，应该说是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地方。那些繁华却荒凉的地方，那些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那些衣冠楚楚表里相悖的人们，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我无法想象，就是这些人，他们擎着红酒，拥着美人，坐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一言一笑间就决定了我们的生死。
这是我母亲的神吗？决定了我们命运的神吗？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污浊的地方没有信仰，没有信任，没有真诚。
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么神明已经抛弃了这个地方。
没有神明的世界应该死去。
她就是这个时候找到我的。
我好像睡着了，像以往一样蜷缩在城市黑暗的角落，没有人认得我，没有人在意我。在梦里，我见到了因为热病死去的姐姐，她和母亲在一起烤着香喷喷的面包，甚至还见到了早在前线不知生死的父亲，他还是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得笔直，脸色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弟弟妹妹站在我的脚边，为了一个破旧的布偶相互撕扯着，哭闹着。平静地让人想要流泪。
我就是那个时候见到她的。
漂亮的女孩子，跟我姐姐一般十四五岁的年纪。她站在窗户外边，金色的长发带着一顶浅褐色的软软的贝雷帽，穿着米色的夹克和红色的短格子裙，军绿色到小腿的长靴一侧打着亮晶晶的环，她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就可以听到清脆的碰撞声。
她笑着冲我招手，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明亮的黑色眼瞳好像繁星缀满的夜空。她笑着，嘴一张一合在对我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她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
我拖曳着步子，一点一点的靠近，终于只隔着一扇玻璃了。女孩子伸出了手按在玻璃上，她的嘴型放缓了，一字一字，她说，你想要把神找回来吗？
你想要把神找回来吗？
我缓缓睁开眼睛，触目所及依然是城里阴暗的小巷子肮脏的地面。可是在这样的地面上，垃圾溢满的垃圾桶旁边，出现了一双军绿色的小靴子。
仿佛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一样，小靴子磕了磕地板，金属环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说，你想要把神找回来吗？”那个声音轻轻地发问。
“不想。”我连头都不想抬，反正是什么人家的大小姐吧，不懂得别人的苦难，把别人的生命拿来交易的人的接班人。“我只想要这种世界消失掉。”
“可以哟。”那个声音回答。
“你说什么？”我有点疑惑地抬起头，我想她并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些什么。
“我说，可以哟。”那个跟我姐姐一般年纪的女孩子抬起手指撩了一下耳侧金色的发丝，微笑。
“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古怪的女人。我重新低下了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跟她说话。
“为什么呢？”女孩靠近了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叫你？”
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瞳直直的望着我，带着狡黠的笑意，“是啊，你叫我来的。”她说，“不是你说，没有神明的世界应该死去。”
“我是，来替你实现愿望的神明。”
“我已经死了。”我告诉她，死人没有愿望，只有怨念。
“我知道哟。”她依然率直地望着我，毫无动摇，“你的一切，我都知道。西泽尔。”
“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在她像星空一样干净的眼瞳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一点地瓦解开了。
“因为，我是你召唤而来的呀。”她笑得那么温柔，“我是你一个人的神。”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像风一样低语，然后向我伸出手臂将我揽入怀中，“可以哭哟，哭吧。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我想哭呢？明明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明明没有任何人看得到我的，明明没有任何人在意我的...
我推开了她。“你能做什么？”
她站了起来，微笑着望着我的眼睛没有怜悯。“我什么都能做哦，只要你想。”
“那么，让我妈妈活过来，让我活过来，让其他人都去死吧！”为什么我会失控呢？明明沉寂了那么多年的感情早就没有一丝涟漪了，明明就算是看到当初的仇人再次策划着毁灭别的地方都没有感觉了，明明我早就已经死了！
她沉默地微笑。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哭的很难看。
“对不起，我做不到。”她悲伤地微笑，“我能做到什么，取决于你哦。可是你，没有毁灭的力量。因为你...是那么温柔的孩子啊...”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她静静地看着，最后向我伸出了手，“让我们一起去把神找回来吧，呐，好吗？”
“让这个没有神的世界，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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