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击败了巴伦姆的伊洛达伦神清气爽，在魔女空间里放声大笑。她的笑声暗哑低沉，倒更像冬天里的老渡鸦发出的哀嚎。
文学魔女回到了被陷害的原点。混沌殿堂的第一面，第一幅“原人亚当”画像所在的广场。眼前仍然是由魔法造成的场景：庭院中心供奉的理性火焰已经扭曲发绿，变成了野性的大火；一群一群尖叫的精灵在眼前飞过，撞到魔女的身上、脸上，爆出一团团火花。
伊洛达伦毫不怀疑，混沌殿堂已经彻底疯狂了。某位魔女的愤怒点燃了它。无数盏昏暗的明灯在远处闪烁，象征着人类理性遥远的星群。
文学魔女明白了：那位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姊妹究竟是谁。
“格蕾德！果然是你！”
萝莉魔女格蕾德出现在黑暗中，缓慢又低沉。拖地的黑绸哥特裙装无风自舞，头上飘扬的绿发带在影子里扭动，活像有生命的蛇。
格蕾德金发赤瞳，明亮的发色和瞳色映衬着苍白的脸庞。在伊洛达伦的印象中，作为萝莉，格蕾德常常闭目养神，数万年不去牵动脸部的肌肉，以免出现让人误会的皱纹。但如今的萝莉魔女却圆睁双目，紧皱眉头，在她的身边排满应召而来的种种战斗精灵。
“你好，叛徒。”格蕾德冷冷地说道。
伊洛达伦闭上了嘴，把嘲讽的大门牙藏在里面。根本无从反驳，对魔女来说，要杀害一个人可以没有任何理由，也不会听任何人的解释。
她心里更清楚，比起妹妹们，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直接用来攻击的魔法手段。而格蕾德却能利用诗之蜜酒，驱使各种神秘技艺的精髓——精灵。
如果直接开打的话，只能利用魔女之足迅速逃走。
“啊哈哈，格蕾德哈，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哦。”
“伊洛达伦，我不想跟你啰嗦。要么死，要么留下梅的双足，从混沌殿堂消失。”
“这不就是一样的结果吗？！”
伊洛达伦仓促地环顾混沌殿堂。这里是魔法架构的共同时空，交织着十一种截然不同的魔法想象。贝芙丽的魔女空间联结着狄拉克之海，是一个奇点；斯普拉荷的空间漂移不定，需要巧妙的诗句来解开门口的诗锁；而希帕蒂亚明显不想跟其他魔女打交道，直接用十亿年的时间差锁住了通往混沌殿堂的道路；兰雅／茨迈的魔女空间笼罩着黑雾，深藏着毒龙的恶意；海薇蕾嘉用一座无法解释的魔树林堵住了入口——唯一完全开放的魔女空间，是炸弹魔女娜卡萨琪的文明腐蚀矩阵……
无路可逃啊，伊洛达伦。文学魔女内心哀叹一声。
格蕾德踏上一步。她摇摇手，召唤来毁灭星系的精灵。
大精灵名为“诺”。诺吞噬星团，从脚底升起，如果眼前没有星团可以吞吃，它就会直接吸食魔法的能量。
伊洛达伦高高跳起，嘴边咒骂着，一脚踩进娜卡萨琪的魔女房间。
东方风格的杀人魔女仍在等待。她转过头来，望向跌跌撞撞闯进来的伊洛达伦。
“对不起，娜卡萨琪，我只是借路。”
这里的魔法空间由历史中消失的人类文明组成，畸形而朽败，连伊洛达伦的魔足都不容易站稳脚跟。
“拉着我。”娜卡萨琪说道，她友好地伸出右手。
文学魔女根本不愿接触她的肌肤。她连忙甩甩手，婚纱的袖子擦过娜卡萨琪的手边。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过，婚纱的半边袖子消失了。
“当心！娜卡萨琪！那东西过来了！”
“什么？”
迟钝的炸弹魔女顿了一下。
“诺”穿破空间，径直冲着伊洛达伦撞来。它是一团无名的气体尘埃，在它的腹中无数个星球文明在繁衍、消亡又重新复兴。“诺”不辨好坏，它张开黑洞，吞下挡路的魔女。
一瞬间，娜卡萨琪的庞大魔力消失了。她的魔女空间猛地消解、融化、崩溃。伊洛达伦奋起魔足，死命一跳，离开这个正在灭亡的时空。
天旋地转。魔女一屁股摔到地面上，龇牙咧嘴，翻了个白眼。
“还是回不了家啊，该死的巴伦姆！这里是哪里？”
她竖起耳朵，捕捉到遥远的平行世界中“诺”死亡时发出的轰响。娜卡萨琪一定在瞬间恢复了，杀死了这个大精灵。
星尘四垂，环绕着眼前这个宇宙的中心。宇宙中心名为米利亚姆，是个漂浮的白发少女，身上缠满了水晶石做成的细链。
米利亚姆睁开眼睛。异色的双瞳狡猾地盯着伊洛达伦。
“终于来了啊。爱上人类的大姐姐。”
“米利亚姆，我不想解释什么。不过，你能不能暂时让我躲躲？”
“可以啊。”
米利亚姆轻描淡写地回答。
“谢谢，格蕾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杀死我不可。”
“呵呵。”米利亚姆诡异地笑了笑，“我知道哦。不是因为你爱上人类这件事情吗？”
“啊。这算什么啊！”
“是啊。这算什么。”米利亚姆的声音飘渺又哀婉，带着催眠的感觉，“我知道的。很难不去爱上这些生灵，他们不仅出产幻想，还出产钢铁般的意志，出产善良的伦理意愿和恶毒的政治计谋，实在是美味。魔女爱上美食，也是常有的事情。”
伊洛达伦挺直腰，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
“不对，不对，你根本屁都没搞懂。米利亚姆，人类可不仅仅是食粮，他们是希望，也是制造故事用的主要材料。如果你读过这些人类创造的幻想，你就会明白，以他们可怜的感官和逻辑，能够构造出那么瑰丽的幻想世界，他们的身上保留有梅的恩惠啊。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也许未来的宇宙法典，应该由人类来重新解释呢！啊，我忘了，你们这些井底之蛙，应该是理解不了的。正如人类读者无法理解你们高层次的魔法结构一样，阿哈……”
突然间，伊洛达伦意识到自己正用平常的辛辣口吻调侃着自己唯一的庇护者，心里陡然产生一种不妙之感。
“哦，我可能说过头了——这不是道歉，我从来不道歉。只是个小小的安慰，米利亚姆。”
“不需要！随便你怎么说！”米利亚姆的声调稍微拔高了一点，显得更加刺耳。“没错啊，我是理解不了。啊，这些天我收集了一点来自人类的意志，还没能解析清楚。这么说来，人类专家伊洛达伦，你能给我点专业意见咯？”
米利亚姆摊开双手，从虚空中召唤来一个暗绿色的意志水晶。伊洛达伦好奇地凑上前来。
“这是什么？”
“你觉得这是什么？这颗水晶蕴藏的人类意志，据说是会对人类的个体产生很坏影响的哦。”
米利亚姆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伊洛达伦摇摇头，正想说点什么。
突然间，那块意志水晶中爆出一道强烈的光芒。
这道光芒速度极快，光速都无法比拟——思维的速度在宇宙间最为迅捷，几乎是即时的。伊洛达伦根本来不及闪躲，自己思想的核心就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击。
对人类的同情心带来了致命的伤害——它直接暴露出构成伊洛达伦的魔法中最脆弱的部分。那块意志水晶里装满了米利亚姆遍游宇宙收集来的集权意志，刺穿伊洛达伦心脏的这一道光枪，其名为“国家正义”。
文学魔女来不及呼喊，立刻倒在地上。米利亚姆的双瞳里闪动着阴谋得逞的狂喜，她俯下身，察看伊洛达伦的生死。
但胜负逆转只在一瞬间。伊洛达伦的双手突然牢牢捉住了米利亚姆的胳膊。
“你……这婆娘……暗算我……”
混沌殿堂中最大的谜团，就是号称“文学魔女”的弱质女子，偏偏拥有着十二人中最出色的腕力（物理）。
伊洛达伦用力一扯，将米利亚姆从空中的王座拉了下来，一个背摔，同时脚底使力。
魔女之足带着两位魔女穿越了无数银河系，狠狠地摔在《羽蛇》故事的玉米田里。
哲学魔女身上的首饰纷纷掉落下来。这并不是珠宝，而是被人类的权力欲望感染的意志水晶。一个一个概念在伊洛达伦面前爆开，释放出强大的魔力伤害。
“猪的城邦”“僭主政治”“必要之恶”“强制机器”……
伊洛达伦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一刻。这一瞬间她狠狠地诅咒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碰巧在过去的阅读生涯里了解到这些政治概念？
概念伤害只有被认知才会对魔女造成伤害。学问越大，了解的概念越多，受到的伤害越大。
“妈的，老娘以后再也不读那些反乌托邦小说了！”
伊洛达伦的魔法结构几乎要被米利亚姆释放的概念伤害击溃了。但她咬着牙，尖声咒骂着，使用一切文学作品中最恶毒的脏话，来让自己保持魔法清醒。她披散着长发，像个疯婆子一样（物理）战斗着。
米利亚姆终于坚持不下去。她优雅的白发被玉米田的泥土吞没了，脑门上挨了重重的一拳，晕了过去。
伊洛达伦踉踉跄跄地从地上捡起眼镜，站直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又解决一个对手，文学魔女想着，但代价实在惨重。
她挠着长长的乱发，恍惚间穿过玉米田，突然进入《广场》这一章中。出现在眼前是炫乱的印第安舞蹈，妇女们赤着脚，围成背对背的圆圈，走着鸟步，低声吟唱，向大地之神索要力量。文学魔女混在人群中，伸出手，想跟往常一样，从这些文学场景中吸收幻想的魔力。
她的手心空空如也。
“糟糕。”
伊洛达伦意识到自己伤得实在太厉害。如果不能马上回到家——“遥远幻想的书籍理想乡”静养，恐怕会在半途就消失不见了。
但巴伦姆的诅咒还在。伊洛达伦回不了家，只能徒劳地在巴伦姆设置的“原人亚当”场景中跳来跳去。更糟糕的是，一股庞大的魔力慢慢地浸入到《羽蛇》的故事中，这股魔力丝毫不逊色于巴伦姆和米利亚姆。
伊洛达伦迅速抽身，如同幻影一样从故事主角西比阿诺将军身边擦身而过。一只从虚空中降落的评论精灵翕动着尖尖的鼻翼，伸出爪子，却及时在西比阿诺身边停下了手。
优秀的幻想故事同时存在于多个平行世界，是构成宇宙的伟大精神一部分，对故事中主角的干扰极易造成世界秩序波动。即使是萝莉魔女……不，哪怕是伊洛达伦本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文学魔女心里暗笑，堂而皇之地穿过另一个重要角色唐·拉蒙的随从行列，走入墨西哥城街头的小巷。在那里她加快脚步，一瘸一拐地跳入故事没有描述的黑暗中。
伊洛达伦再次跳跃，这次落到故事一开篇女主角凯特乘坐的跨洋客船上。格蕾德的魔力再次追踪过来，三两只风暴精灵掉落到轮船的桅杆上，瞪着红眼，急得吱吱叫。跟随它们过来的大西洋热气团盘旋在上空，时不时传出恐怖的闷雷。
文学魔女微微冷笑。格蕾德的魔力对这部小说而言太过强大，任何微妙的波动都会摧毁这艘船。但凯特在船上，她有着主角光环，宇宙法典不允许她受到任何妨碍。
她冲那些无计可施的破坏精灵们做了个鬼脸，挽起裙摆，款款往女眷们的客舱走去。伊洛达伦希望找一个舒服的舱位，先好好睡上一觉，至少恢复一点点被米利亚姆消耗的魔力。
她在中途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托了一把眼镜。
个子小小的萝莉正从舱门中走出来。格蕾德依然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怀中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谎言的精灵在她脑后盘旋。
“我告诉了船长，他的船上有一名逃票的贫民妇人。”格蕾德说道。
“你这坏人！”
“水手马上会过来。你猜你会逃到哪里去？货舱？还是甲板上？”
“去你的！”伊洛达伦咒骂着，一只脚踏入新的跳跃境界。要逃到哪里去？西比阿诺和唐·拉蒙所在的墨西哥城，还是更往后的章节……她犹豫了一下。
或者说，更色气的章节也许会对童贞格蕾德产生绝妙的影响？毕竟劳伦斯是宇宙公认的小黄书作者……
伊洛达伦尴尬地张开嘴，露出她的大门牙。她注意到格蕾德追了过来，五指张开，从指头上冒出一丝微弱的雾气。
“这是……缅茄之犬（Hounds of Tindalos）？！为什么这种幻想文学产物也能受你驱使？！”
“因为精灵的概念非常宽泛，”格蕾德回答，“别忘了，我在无限的时间里并没有懈怠，一直钻研自己的魔法。“
“住手！格蕾德，在一本寓言故事中释放来自另一个幻想体系的怪物，会造成文学结构崩溃的！”
“哦，是吗？以一小部分宇宙为代价，换取你的灭亡，何乐而不为。”
伊洛达伦一个空翻，迅速离开《羽蛇》的世界。格蕾德一定是疯了，如果大魔女还活着，格蕾德的作为一定会受到严惩的。
眼前的通道变得越来越窄。文学魔女接近崩溃，她在境界的夹缝中仓皇四顾。已经没有力气穿越到更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世界，伊洛达伦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提及“原人亚当”的残次品，甚至是草稿也好，只要有一个足够偏僻的角落，不让格蕾德找到自己就好。
伊洛达伦的大门牙脱落了，脸上的雀斑一点点掉落，发色逐渐变回常见的黑颜色。过去那副趾高气扬的面容不再丑陋，甚至开始变得有一点点清秀……这不是好事，意味着魔女正被魔力反噬，把自己的鲜明个性一点点交还给宇宙法典。如果持续下去，作为魔女的伊洛达伦就会消失，她就会堕落到随便哪一本小说里，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配角，在那个小说的世界悲惨地终结一生，再也回不了家。
这还不是更糟的，被格蕾德释放的缅因之犬正在附近徘徊。这是克苏鲁神话体系中的幻想种，具有追踪时空穿越者的能力。如果仍然停留在这个幻想空间，就会被它们隐形的利齿撕碎。伊洛达伦叹了口气，一脚踩入她曾经狼狈逃离的空间。
混沌殿堂隔绝了来自幻想作品的追踪。伊洛达伦踉跄着，在米利亚姆的魔女房间里奔跑 。
房间没有消失，因为魔女本人只是被暂时击倒。伊洛达伦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够留给自己。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大限已至。
“格蕾德！”
庞大的魔力吞没了整个半废弃的空间。一双缀满蕾丝的小红鞋从天而降。
格蕾德已经胜券在握。她不慌不忙，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不再召唤致命的精灵。
“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了，娜卡萨琪。”格蕾德冷冷地说道。
伊洛达伦转过头，往后望去。果然，来自东方的炸弹魔女正在撕裂米利亚姆的空间，破壁而入。
米利亚姆的空间悬浮着众多星尘，但仔细看去，那些并不是星光，而是一颗一颗细小的意志水晶，在三位魔女的魔力冲击中颤动着，发出微弱的闪光。
娜卡萨琪甩开长长的振袖，将大部分意志水晶一扫而去。
“我，很生气。”娜卡萨琪说道，“格蕾德，你的，精灵吞噬了我。”
“精灵没法分辨敌我。只有魔女和人类具有完整的自由意志。再说，你不是杀了我的精灵吗？够了。”
娜卡萨琪转过头，疑惑地盯着伊洛达伦。
“伊洛达伦？她？怎么了？”
“文学魔女必须死！”格蕾德叫道，“娜卡萨琪，背叛了大魔女的叛徒必须死！”
“我不明白。”炸弹魔女回应，“梅说过，魔女不要争斗。而你，先消灭了我一次，刚才，又消灭了我一次。”
“我道歉。对不起，娜卡萨琪，利用了你。”格蕾德说道，“不过，争斗的根源是伊洛达伦，而不是我。她嘲笑了我。她闯进混沌殿堂，囚禁了巴伦姆，又打晕了米利亚姆。”
“喂！格蕾德！明明是她们先来攻击我的！”
娜卡萨琪转过头，向文学魔女踏出一步。
“不！别过来！我现在的魔力没办法抵挡你，要是你碰到我，我真的要消失了！”
伊洛达伦冲着娜卡萨琪连连摆手。
“破坏，是天命。”娜卡萨琪说道，“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不让我过来？抱抱我吧，伊洛达伦，你跟我一样孤独。”
东方魔女的口吻里透出一股怜悯的语气。伊洛达伦心里一阵酸痛。
“格蕾德，你说的魔女有自由意志是什么意思？”突然间，伊洛达伦冷笑起来。
“看看这里吧，看看我，看看娜卡萨琪。我们何尝有自由意志？梅传下的火，梅划下的范畴，梅为我们造的殿堂，梅为我们安排的命运。我们不是彼此孤独，互相隔离的吗？娜卡萨琪得不到拥抱，米利亚姆非得屈从统治意志，巴伦姆免不了要挑拨是非。而你呢，我的妹妹格蕾德……
“我看着你从一双手成长为健康的魔女。萝莉是梅赐给你的身份，你以此为代价保有诗之蜜酒，让那些萝莉控的精灵围绕自己左右。但格蕾德，这不是一种诅咒吗？为了萝莉这个身份，你不能选择成长，不能衰老，不能采纳成熟的观点，不能死，不能远远地躲开这些色色的精灵！你不感到可悲吗？
“格蕾德，你说对了。我的无意识灵魂可能背叛了梅，如果梅死后化为完全的宇宙法典（Me），她作出的安排就无法变动，包括幻想和自由意志都会成为梅的阿克夏纪录的一部分。那有什么意思？有趣吗？很没趣吧！
“但是看看那些人类。那些大部分时间很无聊的人类，鸟人也好，地球人也好，伽马星人也好。他们的日常生活被梅所支配，也被我们这些魔女所戏弄，但在虚数的宇宙背面，唯有人类，才拥有美妙的幻想，在幻想里才有最完全的自由意志……格蕾德，告诉你吧，人类所创造的最烂的故事，都比一眼看到尽头的永生有趣得多……人类有死亡，这才有重新创造一切的冲动，这种破坏又复苏的生命力，是比魔女身份更好的东西啊。
“梅……她也在追求这种东西吧。所以说，她这样迈向死亡，也应该是一件好事。我就是这样理解的。我不是为所谓的背叛找理由，我从不道歉。总之，该说的说完了，格蕾德，随你的便吧。”
伊洛达伦闭上眼睛，等待着格蕾德发动魔力，将自己化为乌有。
宇宙没有一丝动静。
文学魔女睁开眼。格蕾德的双手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发声。
“就算你巧舌如簧，我也根本不会原谅你。萝莉的脑筋就是这样死板。”
萝莉魔女右手一翻，招来幻想的精灵。这是种头大身小的矮小怪物，它扑到伊洛达伦身上，双手一拉一扯，将文学魔女的魔法主轴——“最高灵感”从她身上抽了出来。
伊洛达伦痛得弯下腰。格蕾德别过脑袋，不去看她，径直唤来锻造的精灵，将“最高灵感”炼成一道金锁链。她将锁链往虚空中一甩，将带有神性的魔女巴伦姆从《光辉之书》中拉回混沌殿堂。
巴伦姆瘫在地板上，无力地睁开眼睛，从嘴里吐出一行神学词汇：“圆（sephira）”、“径（pass）”、 “无限（Ain-Soph）、“无数的光（Ain-Soph Aur）”。
“感谢宇宙法典，格蕾德，这些词差点让我窒息了。”
格蕾德摇摇头，金锁链继续往更深的空间探去，伸向《羽蛇》的文学核心，将昏迷的米利亚姆取了过来。
接着，格蕾德背转身去。她的金色发辫在微微颤抖。
“伊洛达伦，你已经失去了作为魔女的核心，再也无法直接干涉幻想。现在我要把你扔回银河系的坩锅去，把你重新炼成梅的双足。让梅从死亡回来，再造一遍你。”
萝莉魔女轻描淡写地说道。她转过头来，垂下眼眸。
突然间，伊洛达伦抬起了头。她的眼镜掉在了地上，额前乱发散开，露出颠狂而明亮的褐色眼眸。
“没门！老萝莉，你还不够了解我。就算我被你干掉，埋在宇宙洪炉的中心，我也要坐起身来，用腐朽的喉咙喊出：做梦去吧，格蕾德！”
伊洛达伦猛地扑上前，拾起刚刚被巴伦姆吐出来的犹太神秘名词“无数的光（Ain-Soph Aur）”。
“感谢米利亚姆，这是她的空间，她的魔力让一切无形的概念具有自己的生命力。”
伊洛达伦一边叫着，一边将这个名词往地上狠狠砸去。
无数的光带有神的威严，一瞬间吞没了米利亚姆的空间。刹那的极度光明，对有着魔法之眼的魔女来说，不啻于绝对的黑暗。
趁着其他魔女还没反应过来，伊洛达伦奋起最后的力气，用自己残余的魔法结构——大魔女梅的双足发力跃起。
已经没有选择的可能了。
文学魔女在不可言说的空间缝隙里不断坠落，撞翻了拦在道中的缅茄之犬，向无数的故事中坠落下去。
她消失在浩瀚如星辰大海的人类幻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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