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父亲的日记（下）
2014年9月20日
天气：晴
今日阳光分外好，然而我内心却又分外复杂。
我本就是一个妄人，朋友们总也戏称我孔乙己，随后甚而至于总要我背上两句台词方才满意。我也乐得如此，我确乎喜爱那股遗老之臭，我喜爱半白话文，喜爱背上两句之乎者也，最喜爱者乃家乡绍兴之餐食，醉鱼醉鸡，臭豆腐臭苋菜梗，煮上几只油豆腐再配上加饭酒或者花雕，选古越龙山牌的，醉乎半日，甚自喜。
我原是几家杂志社的笔者，将肚中文墨倾一斛出换取粮食，剩下半盏茶余饭后作为我的精神食粮。
后又做了编辑，收入更稳定了一些，虽失半点自由，但仍然与众友放浪。
只是今天，迷迷糊糊间，我忽然发现，我不仅是糊涂的一家之主，我还是一个看上去甚至有些素未谋面的女儿的父亲，两个女人的后盾。
这感觉恍如隔世，当我的女儿如同一个新生儿一般的张开了她的眼睛，这已经是在下午时分了。
昨天晚上女儿出了手术室已是晚上，身上插着镇痛包，身下插着导尿管。看着好像迷迷糊糊半睁着眼其实睡得深沉。
她的母亲早先去了卫生间抹了好几把脸，试图把眼角的泪痕擦干，但眼眶仍是红彤彤的。她说她可不想哭着和自己的女儿相见，她想和女儿一起开心的笑。
但是医生早说过，瑶瑶不会马上醒，至少要第二天下午才能醒。
确实，他们是很合格的医生，瑶瑶醒了。
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自己的孩子，理由总是一样的，难为情嘛。
父子之间的亲情应该是很有一种距离感的，如同鲁迅父子般，心灵上的亲近和作风上的大义。
然而现在我最为担心的却是我的女儿害怕我，或是不愿意接近我。她做了女生，是不是在性格上会和以前有着比较大的变化呢？
我遵照着老婆的意思，紧紧盯着瑶瑶的脸。
皮肤真的很白，又很嫩。上一次看的这么清楚的时候还是去年，我打了她一巴掌，她的脸红肿了整整两天。起因正是因为她白白嫩嫩的脸和皮肤。我当时真恨她，她不想做男人，背着我们吃雌激素，把自己搞得这样不男不女。
现在我的内心中，确乎只剩悔恨了。瑶瑶自那之后便更不愿意乃至是不敢看我了，因为我是她的天敌，阻碍她活下去的绊脚石。
是的，阻碍她活下去，真的。她的左手漏出在被子外面，手腕处有一道丑陋而又突出的深红色刀疤。可别着凉了，我赶忙把她的手塞回被子。
触景生情，自那之后，瑶瑶再没理过我。在她心中，我似乎便是那条赵贵翁的狗，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甚至早已接洽妥当。
我那时真的怕她会疯掉。我在心里拼命地想：我不要儿子了，我只要一个能快乐的活下去的女儿。但是碍于面子，我总是黑着脸看她，或是躲着她，现在想想，早该说的。
正思虑间，瑶瑶的睫毛动了两下，随后发出了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确实是完全醒了。
她母亲刚才还趴在她床边休息，似乎确实母女连心，这时瞬间就清醒了，随后，她那开兴到失声的神情，估计瞎子也能略观一二。
老婆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眼睛里不知是泪花还是希望在闪烁。
瑶瑶试图说什么，但还是含糊的声音。老婆一下子着急了，她们母女间的第一句话是：“瑶瑶你别说话，刚做完声带手术，你这半个月是不能说话的。”
女儿瞬间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微微张开的嘴便缓缓闭上了。只有眼睛还是半睁的，显示着她醒了。
老婆高兴的直哆嗦。是真的哆嗦，明明是病房，却一派喜气洋洋。
“我去叫医生，我马上去！”
然后医生来了，不及我阻止。医生也没什么可干的，照例看了看，说一切良好，然后恭喜我们说手术很成功。我象征性的笑了笑，我老婆却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像这样的开心，她只有在生下瑶瑶的时候和今天，连和我结婚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开心过。
2014年9月21日
天气：晴
昨天老婆让我意外的睡得很安稳。
镇痛包拆了，痛感席卷而来，瑶瑶一个早上就已经疼的满头是汗了，老婆去问医生要止痛药，医生表示为了不留下后遗症，不肯给。然后我们夫妻二人便焦急却无奈的不停在床边安慰瑶瑶，希望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今天意外的毫无内心感想，亦不是太想写冗长的东西，因为女儿直到现在还疼的睡不着，我没有心情再写下去，我只想陪在她身边！
父亲是女儿人生中第一个坚强的后盾。
。。。。。。
2014年9月27日
天气：雨
由于国内目前跨性别（我亦是学了不少新词汇）手术之不尽成熟，故此瑶瑶再这一周受了大苦大难。
两周的禁声尚且还需一周，须谨守。动倒是可以动了。
先前瑶瑶并不能动。丰胸手术和下体的手术均是大型手术，须躺病床上休养一周。这期间为了她不得褥疮，必须请一个阿姨来，和我们一起，捶手臂捶大腿小腿放松瑶瑶的肌肉。给她讲近闻，怕她寂寞。。。。。。
这一周，我们夫妻不知为何，特别的合拍，瑶瑶也是开心的不得了。
然后终究是到时候了。拆纱布，拔导尿管，自己上厕所，之后听说还要通模具。
这已经不是我能出的上力的时候了，我也必须回去上班养家了。
心情的日记我会继续写，但是我只是还在找，那个让我丢掉难为情，真正和自己女儿再和好的日子，等她能恢复说话了，我就立马告诉她：我最爱她，我永远是她的保镖和坚强的后盾。
。。。。。。
这时飞机上的灯突然亮了。折耳猫从深深地思绪中惊醒过来。这平淡冗长的日记，让她内心某一块地方不停颤动。
是飞机餐来了，折耳猫这才觉察到脸上的泪痕，连忙用已经凉透的湿巾擦拭起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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