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这是今夜里的第二场风,有点冷,但并不刺骨,但伊兰还是竖起了耳朵。
伊兰的妹妹——洛蒂,在她十岁时,便发现她自己能从风中听到其他的声音。
那时正值绿赛的秋季,金黄色的麦田,从冈山的山麓到叮当泉,麦穗铺满了整个绿赛山谷,微风拂过,整个田野间便如同一场正在演奏的盛大的金色的交响乐一般。和其他村民一般,这个时间段他们几乎得从天不亮开始,忙碌到傍晚,每个人都专注于手上的活儿,生怕漏掉一束麦穗——其实大可不必这般,因为从初秋开始,麦穗接种的势头来看,今年必将迎来丰盈。不过淳朴的绿赛乡民也和伊尔坦其他地方乃至漂流世界里的其他人一样,绝不放过丝毫自然的馈赠,否则便是对神灵的亵渎至于有没有神灵,神明又是什么模样,他们大抵也不太清楚,总之,今年的忙碌已然是收获了满满的回报,将功劳算在
伊兰面朝着土地,手中的镰刀在之前已经在珀的训练之下挥舞得很是熟练了,这也是珀为数不多称赞他的时候之一,所以,整个割麦子的时光,他也倒是很开心。只不过,他的妹妹洛蒂,仿佛比她更开心。
没有谁会强迫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去劳作,即便是珀,也是洛蒂强行要求他带着自己倒田野里去,才勉强带上她的,否则,珀更想让她留在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待到中午时,闻着饭菜香味再醒来。洛蒂将一小圈麦子采光,然后脚小心翼翼地踩着那块空地转圈,像一个跳着舞的精灵。珀专门为她换上了略显厚重粗布衣服,以防被麦子给扎上皮肤——伊兰作为男孩儿自然是没有这种待遇——但她跳起舞仍然不比伊尔坦城里的穿着华丽服饰的贵族小女孩差,甚至比那些身穿丝布的专业的舞者们还要轻盈,至少在伊兰看来是这样。
“哥,你听到了吗?”洛蒂转过脸,朝着伊兰眨了眨眼睛。伊兰看见,洛蒂将麦穗的杆的一头扎在了一起,另一头则散开,就像一个喇叭一样,她将开口朝着天空,然后笑了,一边笑还一面围着那束麦穗转着圈。
“翠鸟,是翠鸟的声音,伊兰,你听到了吗?你快听,是不是翠鸟?好像还有黄蝉是不是?……”
伊兰对于洛蒂的这种游戏已经习以为常,作为年长她两岁的哥哥,他觉得自己理应表现出成熟的样子,但也允许自己能够随时进入洛蒂自己的游戏世界里,和她一起嬉闹。但是这次,伊兰却并没有听到,以至于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入洛蒂的世界里。
“洛蒂,没有翠鸟的声音。”
“有的,有的,就在风里面……”
“洛蒂,没有……”
霎时间,伊兰的话还未出口,风便来了。而且比往常的风要来得更加强烈一些,人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
“翠鸟,翠鸟的声音……”
“翠鸟……”洛蒂一直嚷个不停地的声音倒如翠鸟一样清脆。直到珀的到来。
“珀叔,是翠鸟在叫,好多……好多的的翠鸟,他们……在哪儿?你听到了吗?珀叔,你……听到了吗?,伊兰说他没有……听到,怎么回事?”许是刚才嚷得太过用力,洛蒂说话时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可脸上确早已如深秋时节滚地熟透的苹果一般,不止是因为刚才喊话的原因,还是激动得心情所致。
只一会,风便停了下来。乡民们身上和脸颊上的汗水被风给带走后,便又低下头开始劳作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儿说的话,只有珀。
“洛蒂,快过来,亲爱的。”珀走过来,一边喊洛蒂的名字。
“是翠鸟……”洛蒂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
“俺知道。”珀笑着回道,然后一把搀住洛蒂的咯肢窝,将她抱了起来。
“可惜珀叔并没能。”
“啊,珀叔也没能听到啊,都飞走了……。”
“洛蒂,风里还有什么声音,悄悄告诉我好吗?”珀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示意不要告诉伊兰,像是在玩一个秘密的游戏,洛蒂自然兴致极高,然后凑到珀的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俺知道啦。”珀给了洛蒂一个满满的笑容作为回礼。
不久之后,奥西斯的人闻讯而来。而至于这个“讯”是如何传到他们耳朵里的,其实珀并不奇怪——因为有监视者的存在。
无论是否有神明存在,至少漂流世界的人们仍然相信,在这个世界之外,有着其他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生活,甚至还注视着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包括每一次的起风和降雨,以及云和河流的走向等等……
至于说奥西斯圣堂,那是侍奉他们所信仰的神的殿堂,在人们看来,理应通晓这世上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洛蒂。
事实上,能够得到奥西斯圣堂的青睐,对于任何孩子来说都是件好事。每隔一段时间,奥西斯总会找到一些天赋异禀的孩子让他们成为奥西斯圣堂的一名侍者,抛开能让乡村孩子感受到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以及能够学习到诸多有用的知识不说,光是那一大笔的补助的钱就足以让这个家庭生活得很滋润了,不仅如此在那里甚至还会接触到从其他平行大陆上穿越而来的各种各样的人甚至还能学习到传说中神秘的炼金术……
珀倒是答应得很爽快。洛蒂已经十岁了,在他看来,已经到了可以出去历练一番的时候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一介农夫,倘若他们执意带走洛蒂,自己的阻拦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伊兰并不相信这一套,依旧用木棍护着自己的妹妹,不让他们带走洛蒂。但前来的神官们虽然都是白袍加身,随身布袋里装满了书卷,手里还攥着镶有贵金属丝线缠绕的的笔,可力气却异常的大,轻轻一拂手,伊兰便连同手中的棍子一起摔到了墙角。
站在绿赛最高的风车顶上,伊兰望见了隐约可见的冈山方向飘来的薄雾。雾气往往在山谷地区还能伴着浓云而至,随之而来的应该是一场大雨,但这可不太常见,至少在这个时节。
薄雾时而散开,时而又凝聚在一起,形状让伊兰感觉很是奇怪,可此时的他只感觉身上有些冷,便无心去管这雾气和风。珀用棉麻和几张兔子皮给他混织了一件袍子,他从包里取出这件能让他身体变得暖和点的东西,准备再呆上一会儿,但转念间又放回去了。
“算了吧,妹妹今天刚回来,还是别待太久了。哎,那家伙,还是那么能吃呀……。”伊兰无奈地摆摆手。
今日是洛蒂从奥西斯受训归来的日子,三年未见面,洛蒂长高了不少,已经快要赶上哥哥伊兰了。珀在见到许久未归的洛蒂之后,却并没有着急着嘘寒问暖,而是微微笑了笑,然后着手开始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啊,那真是这辈子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餐桌上,珀和伊兰细细听着洛蒂讲述着塞尔西大陆上见过的奇怪的人和事,还有学习到的知识……太多太多的话,那场晚餐吃了不知许久,直到洛蒂感觉肚子再也撑不下去加上因为旅途所带来的困乏,想到该上床休息了才停了下来。
他想回去了,看看洛蒂是否已经熟睡。只不过,他却从那风中读出了声音——就和洛蒂之前一样,只不过,不是翠鸟的声音,也不是什么其他的鸟,而是一个清晰的人的声音。
“为你而来……”
闻声而回头的伊兰见到了这辈子最为壮丽的景象。
天空中的浓云开始相互聚集,已经有隐隐的雷闪从中出现。耳边闷声响起,数阵之后,一道及其闪亮的电光突然出现在云层中。伊兰甚至来不及闭眼,而在刺眼的光里,他貌似看到了一道裂缝,还未等他脑子里确认是否是幻觉时,第二道更加强烈的雷闪出现了。他确认那不是幻觉,天空真的裂开了,而所有的如同扭曲怪爪般地雷曼仿佛是从那道裂缝中深处来的,如同一个即将撕裂缝口的怪兽。
裂缝愈来愈大,像要即将撕开天空一般,裂缝的那边,却是无尽的白色显得异常明亮,让人无法直视。伊兰仿佛看到天际之中充满了雷鸣电闪,不仅仅是绿赛,也许整个伊尔坦,不,兴许还有西塞尔的上空,甚至遥远的边境之地,总之,整片他所能看见的天空,都被一阵巨大的雷击包围着。整个漂流大陆之上,霎时间仿佛被这股力量所覆盖。
轰鸣声越来越大,振聋发聩的闷声让他渐渐感觉已经不再是耳边了,雷声仿佛是长在了自己头脑里,呼之欲出。而伴随着这阵将要让自己撕裂的巨响,他的眼前突然间变得一片白。
他感觉整个人被这片白色所覆盖,而下一秒,一阵异响让伊兰便失去了知觉。现在的伊兰并不知道,他所遇见的现象正是这宇宙之中最为壮观,也是最能够带来诸多异变的一幕——极裂天象。
洛蒂业已分不清这是在黑夜里,还是单纯的处于黑暗的空间中,至少,月光是没有的,不仅如此,任何的光亮似乎都不存在,所以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自己的家里,还是其他的地方,总之,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黑色就已经将她笼罩了。
这样的环境,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会心生怯意的,更何况是洛蒂这样的小姑娘,虽说她刚刚在奥西斯度过了十四岁的生日,但这显然还不足够让她独自去面对眼前的这样的环境,倘若有珀叔在身边,洛蒂可能不会害怕,可小声呼喊几几声之后,并没有人应答,甚至连伊兰也没有回应她。恐惧开始在她心头蔓延,她像周围胡乱抓了抓,发现没有被子——这至少说明自己不在床上,洛蒂并没有马上去想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自己可能身处梦境之中,所以周围的环境即便是奇怪一些也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当确定这是梦境之后,洛蒂心里紧张害怕的情绪便没那么严重了,在平复了心情之后,她还是决定做点什么。
不如跳舞吧,多么安静的环境啊,与其胡乱的探索,不如跳舞吧。奥西斯的同窗——米克曾经告诉过她,如果感到害怕,那就让身体动起来,跳支舞吧。
洛蒂闭上了眼睛,蹲下,然后又站起身来,手轻轻向前伸展开来,手腕翻转,再拉回到胸前,然后在手伸向两侧的同时又在原地稍稍踮起了脚尖,左脚向前,平稳顺利地转了个圈,但洛蒂仍然感觉这套动作不太如自己的意,但是她没有再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转圈,这是她最喜欢的动作,她踮起脚的脚没有放下来,手指温柔地提着百褶裙,白色的——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这身衣服,之前好像从来没有穿过——勾下腰,开始转圈,她很喜欢,尤其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所以,她越传越快,脚尖时不时地还能踩离地面,而落回到地上时,却没有声音,不过,专注的洛蒂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异样,直到最后,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飘起来的时候,她落地了。
重重的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小华尔兹太优雅了,动作很轻柔,但力道稍欠,洛蒂只感觉有些冷,她想换段能让身体暖和的舞蹈。
所以,从她最喜欢的转圈的动作开始,她加快了转动的速度,刚才身体快要飘起来的感觉很不错,只不过突然就停了下来,洛蒂想在这基础上,让四肢摆动的幅度增加。
快速地转圈之后,她飞了起来,至少她感觉是这样,不仅仅是之前只让身体飘起来而已。接下来,她开始扭动胯部,带动柔软却又有力的腰,脚尖踮起,这次不是转圈,而是两只**叉向前踏步,然后又以同样的步子踏回,奇怪的步法,但是却很好看;手臂从侧身方向步子的节奏向上抬举,双手做出一个即将打出响指的动作,宛如骄傲天鹅的脖颈伸展一般。这段舞洛蒂从未跳过,至少在奥西斯,这种动作幅度略大,且节奏很快的舞蹈是很少见的,但洛蒂此时却跳得风生水起。而且,洛蒂的心里仿佛有一首曲子一直伴随着这段舞,虽然在黑暗的环境中听不到,但洛蒂却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否则自己不可能如此有节拍地进行。
随着心中曲子节奏的加快,洛蒂全身的动作也开始加快舞动的频率,她举起双手,交叉小臂,开始抡圈,左右各几次,脚下从之的步子变为了原地高抬的踏步。百褶裙的裙摆不算长,抬腿之后便遮挡不住下身不算太长,但却很笔挺腿,洛蒂发现自己身上仅仅只有这一件连衣裙而已,大幅度的动作,让原本遮挡住的一些身体的部位隐隐微露,可洛蒂却并不在乎,毕竟,在这梦境里应该只有自己罢,她一脸欢欣。
身体的动作正进行到舞蹈的高潮部分,洛蒂完全沉迷其中,她不害怕了,甚至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居然开始散发出光亮,虽然这光亮不能完全驱散黑暗,但至少能让他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方,如一场盛宴般令人安心。而此时,远处传来的声音违和地打破了这阵热闹。
“果然,天黑的时候只要跳舞就不会害怕了呢,咱洛蒂才不会害怕呢,”而此时,远处传来的声音违和地打破了这里的热闹,由远及近,最终来到洛蒂的耳中。
“伊兰?”她辨出了这是伊兰的声音,但是并不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伊兰!哥!我在这儿!”这次她大声回应。不过遥远的黑暗深处,那声音似乎又消失了,如同被吞噬了一般。这次,洛蒂真的感到害怕了,她害怕自己也会被这黑暗所吞噬。她索性放弃了跳舞,蜷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只露出耳朵,怕错过其他的声音。
果然,声音又出现了,而且就像突然出现在洛蒂耳边一样。
“洛蒂……”
温柔的声音抚摸着洛蒂的耳廓,是伊兰的口吻
“伊兰,你在哪儿!”洛蒂瞪大眼睛,但是,并没有能看见伊兰的身影。
“听我说,洛蒂……”“
“我,也许要离开你一阵子……”
“离开,为什么!你在哪儿!……”
“不,抱歉。”竟然开始有些哽咽,“原谅我,我得去拥抱我的命运,而洛蒂,妹妹,你也将拥抱你的……”
这段莫名其妙的话还未等洛蒂想明白,便戛然而止。
“伊兰!”洛蒂再次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但是无济于事。随着洛蒂的这声叫喊,周围的景象居然开始变化起来。从远处,洛蒂看到了一团火焰,慢慢朝着她燃烧过来,速度很快,转瞬之间,便到了洛蒂的跟前,将她包围起来。而她又开始听到声音了,这次确实哭喊声,还有求救的声音,大人孩子都有,最后,她听到的是珀的声音。
“洛蒂,快醒醒!”
这声音尤为响亮,让她立马睁开了眼。
“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过来啦,可吓死俺啦。”床前的正是珀,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激动不已。
“怎么了?”
而激动得心情仅维持了一秒,珀便皱起了眉头,一脸严峻地看着他。
“快,跟俺离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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