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里是城市中僻静的一个角落。因为就算将窗户彻底敞开,也见不到耀眼的灯火,漫天的星辰和皎月在这片天空中放肆地闪耀着。抑或是,这座城市,真的是传闻之中那样,本身就是巧夺天工的杰作?
月色从窗口流进,不巧的是,被煞风景的木椅背粗鲁地挡住。
再怎样引人入胜的美丽画卷也是需要心情来消受的,只可惜,孤单地靠在椅背上的红发女孩,没有这样的心思。澄蓝的双眼,失去焦点,目中神采散失在房间里。她不想面对一轮月,因为不管在哪里看到它,似乎都是一个模样,这会提醒她一件事——现在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啊。
不管身在何方,已经被深深烙印在人们记忆中的存在,亘古不变。包括伟大如太阳,也包括卑劣如刺客。
恪伸出双手,轻轻放在脖颈上,漫无目的地轻抚着。在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圆环。
在那里,埋藏着自己数不清的秘密,不能说的秘密,会吓到人的秘密。在那里,埋葬着自己本该拥有的回忆和过去……而不应该是禁锢着自己灵魂的囚牢,以及好痛好痛的毁伤。
双手慢慢下移,落定在胸口。这里的绷带是最后缠上的,可它是自己身上最早留下来的痕迹——
那一天——
(“奇怪了……为什么她不会受到ROT源质的感染呢?嗯?”
那个人戴着不透明的目镜,戴着洁白的口罩,看不到脸,但是看得到他手上的手术刀。
小小恪的四肢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手术台上,口部被装上了拘束器。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而连哭都不被允许。
女孩一丝不挂的身体是那么幼小和可怜,但是这并没有让主刀的人产生半点怜悯,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块肉而已,只不过这块“肉”比较奇怪,因为她——无法被腐败原质感染。
在前两天的实验中已经再次证明,把实验提取的ROT原质直接物理接触以及注射,对恪来说都没有感染作用。
“那么今天我们来试试,移植的话,会不会也是一样呢?”
被那个东西碰到是会很疼的!在皮肤上会像是被烫伤一样难受何况将它注射到血液中?若不是被折磨得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红肿的眼睛流泪到干涸,她是一定会撕心裂肺地求饶的。
“来吧,准备好兴奋剂,别让她晕过去了。”
为了更好地观测实验体身体的各种反应,实验中要保证受体的清醒。于是过量的兴奋剂被注射到女孩体内,让她无法被摧残至昏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手术刀往自己胸口上逼近……
……)
“!”直到一滴冷冷的液体滴到手背上,恪才发现,自己又哭了。这大概是在补偿着那一天流不出来泪。
那天之后,自己变得怎么样了呢?能够逼疯所有人的ROT原质,黑红的恐怖物质,在自己身上慢慢褪去色彩,变得干涸晦暗,仿佛是一道与自己融为一体的伤疤。
(所以、说,我已经、跟那些、东西、融为一体,再也、回不去、了呢。)还以为逃出来之后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好像,就只是身体离开了那里而已。
会对小鱼发动攻击,就已经是连自己都不想饶恕的罪过,可是到现在为止,却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连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举动都不知道,谈何以后?留在小鱼的身边,结果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伤害她的举动?还幻想着,和她在一起,想要厚颜无耻地“守护”她?
她是闯入自己世界的暖阳,温暖纯净到让人不敢直视。在她的身边不允许出现“阴影”。
她很好,她有人守护。她会更好……这就够了。不是吗?
铛——
铛——铛——铛……
教堂的钟声又一次照常响起,响亮的回声回荡在房间里。奏响了第九声,便再度陷入沉寂。
恪轻轻擦了擦眼泪,这时,浴室里传来小鱼和黄懑姬打闹的动静。
“噗……”恪忍不住莞尔,能在最后这一会儿,听到她的声音,真好。
跳下椅子,虽然步履仍然不稳,恪依旧保持着不慢的速度,没有做出一点动静地消失在走廊上……
蹑手蹑脚打开研究所的正门,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再不动声色地,轻轻把门合上。
“上哪去啊?”
“嗬!”
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恪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地上,借着路灯,两人的面孔都十分清楚。
郭岿望着措手不及的她,笑了笑,“腿还没好,就这么光着脚丫乱跑,对身体不好呢。”
恪有些艰难地紧握起双手,皓齿紧咬,但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谢谢你……”
“啊?什么?”
“谢谢你……治好、了、小鱼;谢谢你,找到、了学姐;谢谢你,让、她们、能够、留在这里。”
“哈哈,那个是,我应该做的嘛。”郭岿看上去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怎么,不想以自己的名义谢谢我么?”
恪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
“让我猜猜,你是觉得自己要走了,所以没有那个必要咯?”
一语中的,这个男人仿佛能够看穿自己的心思。“让我、走……求求、你……”恪的语气越发低沉,近乎哀求。
“让你走,可以。不过为什么呢?要是觉得在这里有什么难处,请你务必告诉我;如果没有什么理由,也无所谓,不过,至少得跟你的两个伙伴,打个招呼,对吧?”
“我、不是、她们的、伙伴……我——”
然而郭岿却代替恪讲出了她的下一句话,“我猜猜,你下一句肯定就是——‘我、没有、资格’对不对?”
听到这里,恪反而是释然地轻轻摇摇头,“你、已经、看到……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走?我已经、只能、这样了……我、这种人,没有、办法、和大家、在一起的……你也,已经、看到了……”
没有人会认为,她此刻所言的这番话是发自真心。包括郭岿,包括头埋得让人心疼的恪自己。
郭岿长叹一口气,踱步到恪身前,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知道那张受伤的脸蛋现在一定很难过。他慢慢半蹲下来,这样,恪就能与自己平视。
恪缓缓抬头,身前的人,他的行为让自己十分不解。更加直击她的心田的,是郭岿的双眼——在那里,没有敌意,没有藐视,甚至没有猜忌。
“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误会,会这样伤你的心,但是孩子,你要知道。我确实见到了一些东西,而那绝不是你所想的那一类。”
郭岿轻柔地撩起恪额前散落的刘海,直视那双被她自己困苦地发红的眼睛。那澄蓝的瞳中,哪里沾染到了一点半点的黑暗,有的,只有一片干干净净的蓝色。但是心中自卑已经把她逼得无法再相信自己。
恪用力弹开郭岿的手,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与他直视,以近乎咆哮的声音呐喊道:“就算、你、没有看到,我也不会、隐藏、什么……我、曾是、屋脊的、人,我是、一个杀手!我是你们的、敌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该被、唾弃的、那种、存在啊!这样、讲,你、明白、了吗!”一边说着,一边决绝地退着,直到身体完全靠在微凉的铁门上。
似乎今天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离开这里,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把自己最不愿与人分享的那类事情诰昭天下……
这样一来,你知道了吧?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样的存在!近乎悲愤的呐喊之后,恪这样想着,恐怕没有人会再愿意接纳这样的存在——与曾经打算毁灭世界的那群人同流合污过的存在。
“噗……真是个傻孩子。”郭岿没有因为恪的无理感到气愤,反倒是心疼地笑了笑,“所以说,我们看到的东西真的是不一样,就连你自己也许都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
“怎么说呢……现在讲起来有些复杂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愿意相信我的话,把手给我。”
说着,郭岿摊开一只手,伸向面前的女孩。
恪望着这个奇怪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我用人格担保还不行啊!”郭岿苦笑道,“你只要跟我以前看看就好,我不会带你进去,就在这里就好!在那之后,你要是还像现在这么想,我绝对不阻拦。”
这一幕,像极了很久以前的那一刻。也是这样一只看起来温暖宽厚的手,也是一个并不认识的男人……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并没有选择,也做不出选择。那时牵住自己的手,只是暂时的温暖,然后就是,长达一千多天的极寒地狱。
现在,还要相信伸向自己的这只手?
恪咽下一口……有些颤抖地,抬起一只手,当初自己就是伸出了这只左手。现在,还要继续用它做出结果未知的选择?这很可能把自己拉回另外的一个地狱……
(但是……)
她骗得了郭岿,骗得了任何人,但是骗不过自己的心。自己唯一的执念,就是那个笑容。她说她叫糖,她叫唐簇予……
最终,恪伸出的手放在郭岿的手上。让她有些以外的是,这个男人的手又冷又湿,搞得让人不想再多摸一秒。
“好~~”郭岿终于和煦地点点头,“接下来……记住,这是我们的秘密——”
“!”
恪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就被一阵漫天的“绿叶”铺满,这让她不由得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风停止喧嚣。恪再次睁开双眼,只是眼前的所有景物都不再——自己悬浮在一片空无一物的世界中,浩瀚星海为默默自己做着背景。唯一还在的,就是那个男人,不过现在,他是站着的。
“这……这……”恪惊讶到不太说得出话来,她没见过这样的景色。这看起来好像是天上的星辰,不过比那个壮丽好多。
“这里是我们两个人心灵的交界,‘心界边境’。”郭岿淡淡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像是司空见惯,又像是十分怀念。
一时间,信息量太大,恪竟然找不到下文来讲。
“我感受到了哦,来自你的信任。虽然大部分不是因为我这个爷们吧,哈哈~~”
“你……到底是……”过了好一会儿,恪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刚才说了那个词吧?“心界边境”,这对她来说很陌生和遥远,在以前听说过一两次。这个地方只有……只有传说中的那群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将心灵的景物,如此直接地呈现在眼前。
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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