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灰色阴影（叁）
“……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圣仙七人众的弓之极——远哲·秋么……你们第八环的人类，又在谋划着什么？”
“别让我再重复了。马上，离开这里。”
一直摆着看不起人神色的壮汉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听到“圣仙众”三个字，少年身后的少女，发出微弱的惊呼声。
“那不是你们人极会的叛徒？在恶魔介入之前，我等有守护你们人类的义务。”
这借口。因为这个特地来杀我么？真是傲慢。人类什么时候需要你们来守护了啊……
银白的少年没有开口，仅仅是，轻轻地将手伸进了风衣之下。
“……也罢。”
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上级天使，就这么轻易的，败给了稚嫩少年的气势。
“但是，吾等所作的一切，乃是为了你们这些人类。为了保护无力的你们，消灭肮脏的‘绝对之恶’，才出现在这里。影响到无秽的幼童，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并不能构成理由。”
“……所以？”
“吾等要履行上位者的义务。在净化那边罪恶的灵魂之前，不会离开。”
“呵哦……？”
一改方才温和的氛围。依旧站在天使身上的少年，有些戏谑地，残酷地眯起双眼。
悠然地，他从白色的风衣下掏出两把巨大的银色手枪，用右手边的枪横着指向天使的壮汉。
“意思是，要‘这样’是吗？”
“哼……就算是你，单凭你可怜的一个圣仙众。”
这台词……这家伙活不久。
四周的天使，包括我身后的林崎少女。无一不都受到了少年散发出的，尖锐杀气的影响。那仿佛被利箭刺穿灵魂的感觉，令人无法呼吸。
然而，额前隐约浮现些许冷汗上级天使却十分诡异地，露出了冷笑。
“区区人类！面对这等庞大数量的吾族，你又能如何？归顺主的怀抱吧。”
“哈……”
银色的少年，露出了与稚嫩外表不符的霸气笑容。
“……算了。但是啊天使先生……就算是‘一个人类’，也是‘圣仙众’啊。”
少年与他对视着，带着怜悯的挑衅笑容准备扣动扳机。
突然——
“救赎——他们——！！！！！！！！”
就在这时，被他踩在脚下的中位天使突然暴起。像是动用了余下所有的生命力一般挣扎着，将站在身上的少年挣脱下来。
“——？！”
少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天使发出冷笑。
“哼。因为是圣仙众，小看了我们天使的生命力么？何等愚蠢，何等肤浅。你的傲慢，就是你的败因！”
壮汉冷哼着，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瞬间，他身后成群的天使一拥而上，向着失去平衡的少年扑去。
倒地的少年，上百人的包围……连希尔德都无法承受的绝体绝命。
本是胜负已分的状况。然而下一秒，情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
巨大的枪声响起。前一秒冷笑着的壮汉，胸口突然炸裂开来。
不远处，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的少年依旧保持着之前那有些戏谑的豪迈笑容。
“说我小看你们……你才是，小看‘我们’的吧？”
少年支撑着身体，半倒在地上，同时，向前方的虚空中伸出了自己的右腿。
仔细观察的话，能够发现，少年小腿后方延伸至脚跟的，原本以为是银色装饰的金属块，竟是同裤子与鞋子融为一体的，两把同样巨大的手枪。
少年用踢出右脚造成的冲击触动特殊的机关，扣动扳机。子弹穿过密集的天使，准确无误的贯穿了上位天使的胸口。
“我们可是‘圣仙众’啊，上位。”
“唔？！嘎——啊……啊啊啊……”
被鲜血浸染，看上去不再圣洁的沉重躯体以僵硬的表情，无力地跪倒在地。扑倒在地。
术者死亡，不断召唤天使的魔法应声破碎。
情况急转直下，对方的大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去了。
半空中正做出进攻态势的天使突然察觉领导者的死亡。然而他们甚至没有产生一丝混乱，攻击反而更加凌厉。剧烈的光芒闪耀着，准备吞没少年渺小的躯体。
但是，少年是“弓之极”。
保持着坐倒在地的少年，突然如同踢出鞭腿一般，将停在半空中的右腿向左侧一划。霎时间，巨鸣炸响。一名中级天使应声倒地。
他并没有停下。动作愈来愈轻盈。
舞蹈一般。少年的身姿如羽，轻盈地用后滚翻向后方撤离。翻滚的同时甩出左右脚，射出的弹丸分别贯穿了两名天使，紧接着又飞进了他们身后的两局白色躯体。
看着这幅庞大的场面，我赶紧挣扎着站起身，抱起震惊中的林崎少女，飞身跳上远处，战圈之外。
仿佛我们的离开带走了他的顾虑一般，少年的动作变得更加的夸张。他不断地，用着像是舞步的步伐闪躲着天使射出的光剑光枪，不断地左右轮番开枪，弹无虚发。
天使的数目着实在减少着。
成群的天使们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他们的袭击是自杀式的。
天界也存在枪械的他们十分清楚手枪存在“弹容量”这种东西。像是特地为了让少年消耗子弹似的，他们组成厚厚的人墙，四面八方地围向少年。
疯狂的战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包围网在天使不断的死亡下逐渐缩小，同时，少年的手中的子弹也很快的耗尽。
然而，少年轻松的表情自始至终。他忽然向后倒立，同时扭动双手，让双腿如螺旋桨一般在空中不断地划出弧形。
双腿装载的银色枪械不断地轰鸣出声。少年挪动双手，保持着用腿部旋转着开枪的状态，以倒立的手臂移动着，躲避着包围过来的天使。
被包围时，他快速的用枪抵住前方天使的胸口扣动扳机，紧接着利用冲击与后坐力顺势将枪口伸向后方的天使。纤细双手在移动的同时不忘更换单药。脚上双枪的子弹耗尽时便恢复站立的姿势，双手持续着射击，双脚利用步伐换弹……
……他就用着这种华丽的姿势，躲避着一拨又一拨的攻击，持续着单方面的虐杀。
很快，这片原本空旷无比的空地，被累累的尸体所填满。
最后一声枪声炸响后，少年的脸上都没有落下哪怕一滴汗水。
前后不到十分钟。此刻，除了少年，那片大地之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了。然而这片空间却并不宁静。巨大的枪声似乎仍在耳边炸响着。
我回过头看了看林崎少女，发现她正呆呆地对着远处的战场出神。
……原本还担心她看到这种场景会不会感到不适……看来是我白操心了。
我这么想着，回过头，发现原本立于尸山之上的少年，向着我的方向迈出了稳健的步子。
下一秒，在本能的悲鸣声中，我猛地向正前方，拼尽全力斩出了一记“空蝉”。
“——？！”
鬼使神差的，刀刃被凭空出现的枪身架住。
那是，银色少年的右脚。
前所未有的碰撞激起了超乎想象的气流。虚弱的林崎少女被吹飞，然而我并没有在意她的余裕。
方才的痛楚开始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没有给我半点喘息的时间，那条短小却修长的右腿顺着我的斩击向后甩去，取而代之的，两把巨大的银色枪身从我的头顶猛击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用神速的收刀术将漆黑的打刀归鞘，并不以彻底斩出为目的，将拔刀术的一切的力集中在刀柄的柄底，从下方迎上堪比钝器的枪底弹夹。
“嘁——！”
完全无法想象是从人类体内发出的力量，甚至在玩乐的希尔德之上。
没有从别处累积力道的我无法正面与之对抗。对此，我改变与他角力的方向，瞬间将一切力道散去。
“哇？！”
银色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改变方向并散去力道后，不知名打刀的刀鞘抵在了地面上，瞬间形成了少年与世界角力的状况。
没有放过这个破绽，我收敛心神，准备对着面前大开的腹部，刺出空型的“片玉击节碎”。
然而，枪声忽然炸响。
眼前一花，少年就这么失去了踪影。在我还没能反应过来之际，我感觉到自己的屁股被什么人摸了一把。随后，被绊倒，背后心脏的位置，被装有巨枪的右脚踩住。
“啊哈哈哈，又变弱了啊老洛！”
露出有些纯真的笑容，方才真的想要取我性命，此刻又出现在我身后的秀美少年——秋，是我的老友。
“好久不见”……本应是这样的场合，但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十分的无趣。
赢不了……我这么想着。
甚至在面对玩乐状态的希尔德面前都没有如此清晰的无力感。
……圣仙众。
难看地趴在地上，我叹了口气。
“秋……做什么？”
“来看你的哟。”
别做出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也别学橘说话。
“……”
银色的少年，秋。像是在调侃我一般露出了十分不适合他的促狭笑容。倒在地上的我，只能用余光，无言地仰望着他。
“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看来原来的喜欢男人的家伙也终于走上正轨了嘛……去死吧你这叛徒！”
“……才不是……谁喜欢男人！”
“哈哈哈哈哈！”
一边露出十分孩子气的，少年的纯真笑容，让人完全无法将他同方才的银色死神联系在一起。
他一边夸张地笑着，一边像是受不了，一边用装着手枪的右脚一下一下地踩着我的背。应该不会走火，嗯。
“……所以，到底做什么？让开。”
“应付工作而已。”
应付工作……真不像是他说的话啊。
一边说着十分奇怪的话语，少年并没有放我起来。
我能够感觉到他周身气氛的变化。
“虽然我是挺想再跟你叙会旧。不过你这么急……算了。”
我的心底浮现了一丝莫名的，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我这次的任务，是‘肃清’。”
“……”
这样……么。
也就是说，来杀我灭口的吧。
但是……
“为什么？”
“在求饶吗老洛？”
“……你不是会做这种脏活的人。”
“……”
不想说就算了。但是这里面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大概就是想真正对下面那些五大流氓之类的有很多想法的国家组织杀鸡儆猴，又想对魔界那边有交代，所以把判断为完全没用的我的剩余价值彻底榨干的行为吧。
“我的灵魂，恶魔貌似挺中意……为什么不把我交给那边？”
“那样不就有可能增加魔界的实力了吗？另外，万一你变成恶魔就难办了。所以要我在那边提出要求之前先解决掉啊。”
“……所以你就做？”
“……你以为我想——！”
看似稚嫩的少年，突然间有些激动地对我低声吼道。
“你试试亲手干掉朋友啊！你这白痴到底搞什么？一旦被第八环判断为没用就完了！你竟然试图反抗？你想让跟你有关系的人全都被杀吗！”
“……”
看来……是压抑很久了呢。真是难为他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我背叛了么？
神宫寺那时的事，我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头雾水。
“喂……老洛。”
“……”
“老实说。你想死么？”
“……”
老实说，并不想。
虽然我的确死不足惜……但是我的罪还没有偿还。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暂时还不能死。
但是……我不想死么？
尽管我试图偿还……我还有偿还的机会与能力么？在已经被彻底舍弃废弃的如今？
除了就这么在无尽的空虚中腐烂至死……我还有别的选择？
不知从我的沉默中读出了何种想法，秋突然跪了下来，来到我的耳旁低声说道。
“只有一个方法——展现你的价值！”
“……价值？”
“因为你的轻率行径，那帮人为了将事情压下去暂时放弃了。关于那名叫做神宫寺的少女，暂时不会再有行动。”
“……”
暂时。
“但是，据我所知，那名‘林崎利亚’，她拥有着不下于神宫寺麻里亚的素质。”
“——？！”
林崎……利亚？
那个，在不远处偷偷窥视着这边的奇怪少女？
不顾我的惊讶，银色的老友有些迫切地对开着口。
“在事情‘被闹大’之前，献上林崎利亚，对人极会……第八环表示臣服。这是避免我处刑你的，唯一的方法。”
说完，他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用着略有深意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我身后有些畏缩的林崎，直接将我丢在地上，就这么站起身。
“……我能想象你之前为什么要找死。但是……醒醒吧老洛！宁音姐已经死了！那些，只不过是威胁人类未来的不安定因素而已。”
我也被监视着，所以先走了。期待你的表现——这么说着，少年转身一摆手，慢慢的踏过尸海，向着树林外走去。宛如一场暴风雨。
我看看了周围天使的残骸。
清理的人估计会哭的吧……我不合时宜地这么想到。
正当我对着另一边，那有些令人怀念的场景出神时，突然感觉自己衣服的后摆被什么人死命地拽住。
“……怎么？”
“师父……”
仅仅是要我，从第八环的手中逃出生天？
为了自己的命，我要，献上别人的人生？
这一次，又一次，需要我杀死的少女——林崎的声音十分的微弱。
十分的微弱……却有着莫名的鬼气。硬要说的话，就像静静地吞没一切的暗潮。
“我也想……达到那种境界……”
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双眸没有失去焦距，反而像是紧紧地，死死地盯着唯一的一点，将其他无关的东西全部舍弃了的疯狂眼神。
我有种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林崎的感觉。
我有种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林崎的感觉。
如果这时有恶魔诱惑她舍弃一切，我感觉她就算放弃自己，放弃他人的性命，为了力量，也会向违背自己信念的甘甜的“恶”伸出双手。
“……”
我转过身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林崎像是回魂一般怔了怔，随后低下头。
“十分抱歉。我有些混乱……师父你……你没事吗？”
我不知道她在对什么道歉。不如说，想道歉的是我才对……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对她道歉。
“……不。”
“还、还是去一趟医院……”
“没必要。”
“但是——”
“够了！”
啧，真是烦躁。
“……看着吧。这是，末路。”
所以，赶紧从那个地方出来吧。什么变强，蠢死了。
“……”
但是，沉默片刻，林崎少女像是无法忍受什么似的，突然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她的刀。
她冲上前去，向着秋……弓之极离去的方向。她站在一片血海之中，开始模仿着我的“空蝉”，架刀。无视了自己已经达到极限的身体，肌肉。
我无言的看着不远处的她，我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这般不合时宜的，发了疯一般驱使着濒临极限的身体。
不知为何，我无法阻止她。
信念这种东西，在我这种靠着过去的回忆过活，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的身上并不存在。我也不清楚它同理想，意志……甚至是信实的区别。所以我能轻易赴死，能轻易的，答应杀死一个熟悉少女的差事。
然而，我却觉得，林崎少女身上的，由于某种故事所造成的执念，有点像是那些天使的“信仰”。
那种可以轻易的牺牲同伴的“信仰”。如同当年的纳粹一般，纯粹，疯狂……并且耀眼……强大。
偏执等同于信仰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名认真到刻板，有些呆，有些害羞……也有些可爱的，就算是面对自己十分讨厌的我依旧能够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忍耐……甚至是贯彻礼仪与自身的，稍微有些特殊身份的普通少女，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
而她将会因为这近乎于“信仰”的愿望，踏上修罗的不归之路。
……不断挥剑的少女汗如雨下，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苍白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有种她的身体，她的一切都已经死去。只有双眼，与愿望依旧活着，并焚烧着她的身体的感觉。
而此时，我才认出了自己在她身上产生的，灰色的陌生情感。
——在名为“林崎利亚”这名少女身上，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我第一次，在自己，以及那名“十面相”的少女以外的什么人身上，感到了“恐惧”。
……
……那么……我又如何呢？
看着这名，越来越像“她”的少女，我第一次萌生了解脱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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