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叛道者（壹）
“天、天宫同学那个……今天我就先自己回去了！对不起哦？”
由于过于震惊，我一瞬间没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
结果只能像白痴一样盯着她的脸看。片刻后，拜她害羞一般的反应所赐回过神，我开口向她问道。
“……我也回去……”
“诶，那那个……不太方便吧？”
“……”
彼此的台词互相拿错了么今天？
我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结果眼前的少女，神宫寺麻理亚十分可疑的移开了目光……
莫名其妙。
不过……说到底，本来就没有一起回去的必要。只不过，自从她搬到我公寓旁的短短六天之内。她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想要取她性命的我，甚至就算我想要丢下任务逃跑，她也会非常的积极地动员广大人民群众……
总而言之，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顺带一提，在学校里我的定位似乎由“神咬院真莎的狗”变成“神宫寺麻理亚的奴隶”这样。仔细一看从宠物变成人了么。真是令人高兴呢。高兴得都要落泪了。
状况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对于她的情报还是少得可怜。先不说其他学生意义不明的百般阻挠……这个少女，竟然连自己家里的情况都说不清楚……
感受着习以为常的无力感与烦躁感，我推了一下眼镜，随口说道。
“……随你便。”
“恩、恩！回去的路也已经知道了。已经完全记住了！完全！”
十分卖力的强调着……怎样都好的事。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打算去天台打个盹。我猜大概是有什么女生才拥有的困扰吧……买内衣什么的。
这么想着，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向着与校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仅仅是穿过过道，踏上楼梯的这个过程，便引来了不可胜计的异样目光……我再一次鲜明地意识到，自己的平静已经一去不复返的事实。
然而，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彻底冷静下来，整理一下关于神宫寺麻里亚这个人的情报。距离人极会设定的期限已经只剩了一天多一点……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比较好。
……天知道到时候那些恶心的老家伙会不会帮忙把事情压下去。
正当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自己教室所在的四楼时，突然迎面撞上了熟悉的面孔。
“……哼。”
“……”
明亮的黑色长发披散在后，两颗钻子也轻巧柔顺地垂下。神咬院真莎似乎带着很诧异的眸子瞪着我。先不说这些。最重要的是……
那个……您挡住我的路了。
“喂。”
“……？”
一脸不爽的撇过头去，环着胸口的右手，食指正缠绕着，摆弄着自己的鬓角……所以说怎么了，又要找茬么？
说起来，自从上星期在天台那次之后，她好像再也没有带人“欺凌”过我……嘛，虽然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这又是什么情况？神宫寺派和神咬院派的大战？
年轻人的事我不懂。
“你今天……没跟那家伙一起回去？”
“……谁？”
“神宫寺啊！神宫寺麻理亚！”
“……没。”
干什么突然那么大火气……
“哼嗯？为什么？”
“……好像有事先走……我也没理由一定和她一起走吧？”
“嘿诶？”
发出了好像十分没有兴趣的声音，依旧无视我般的摆弄着自己的卷鬓……是你问我的吧？
接着，沉默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所以说，你要是无聊能让让么……啊，我懂了我懂了，是让我闪开对吧？
正当我打算退下时，她仍旧没有要动的意思，不满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哼恩……哼，这样啊……这样也好吧……”
“……？”
“没事。说起来，你啊，怎么还是那么恶心啊？”
“……”
……这么恶心还真是抱歉了。
明明是一直以来我都能够无动于衷的浅薄侮辱，却反常地，让有些烦躁。
考虑着是否应该从她的头顶跳过去跑掉。然而她此刻才终于露出了想要离开的模样，用十分夸张的动作撩起了披在身后的长发。那气势让我不由自主的让开了下楼的道路。
她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我的身边走过。同时，似乎是对着，又似乎没有对着我，低语道。
“……仔细一听声音还挺有磁性嘛……结果反而吞吞吐吐的一点不像个男人。恶心，真是恶心，恶心。”
……所以说那又怎样啊。
看着她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我微微皱眉。耸了耸肩，向楼顶的天台再次迈开脚步。
……但事与愿违。似乎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无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老天都仿佛和我作对一般，使其变成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梦。
打开天台的门……我的圣地，竟蹲着数名打扮可笑的男学生。
明明是东方人确染了一头黄不拉几的头发。没有西方人的白肤高鼻，变扭而猥琐。
总之，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所谓的“不良”的样子。
似乎是为了抽烟，平时一般都被反锁起来的门被粗暴地破坏了。我午睡的场所此刻遍布着拙劣的烟蒂。
……看来是睡不成了。
至少跟他们说一下打扫烟蒂的事……这么想着，我慢慢地走近。
“……啊啊？你这混蛋谁啊你喂？”
“……”
察觉我的同时就给了我一份日本特产，混混的卷舌口音。
有够烦。但毕竟事关我的床，不能嫌麻烦……
“你们，走了之后收拾一下。”
“哈啊？！你谁啊你？哪边冒出来的啊敢命令我们？要干吗啊啊啊？！”
干是要干什么啊……
不过，就算是混混，也不会二话不说就揍上来吧？我这么判断着，一面考虑着最为省事的措辞。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
“喂花冈大哥……这家伙，不是就是那个天空吗？”
“啊？就他？”
带着令人不快地视线上下打量着我……站起身。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结实体态，拳头毫无预兆地揍向了我的脸。
我一脸不明所以地被送到了地上……由于过于突然，我连吃痛的样子都忘了做。
“呿！比想的更弱鸡啊喂！为什么这种人会这么受欢迎啊啊啊？”
似乎是为了增强气势……但是那种混混卷舌听得我浑身难受。
“……做什么？”
“给老子放尊重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垃圾！”
“……”
又被凶了。
完全不知道为何突然这么生气。不论是之前那个勾拳还是这把头发，好像都不是能轻易对普通人施展的来着……
“喂怎么了啊？既然是狗是奴隶就不要给我露出痛苦的样子啊。你很痛吗喂，很难受想求饶？”
蹲在地上，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拽了过来。恐吓我一般零距离瞪着我……虽然完全不痛但是，烟味和口臭很重。
似乎是叫花冈的混混头子，身后的几名小弟一直在“大哥给他点颜色看看！”“掏他的胃！花冈大哥！”这么叫喊着。本就不能再继续显眼下去的我，无法伤害普通的学生……只有默默地吸着他刻意对我吹出的一口浓烟。
“很痛吗喂？想让我们放过你吗？”
“……”
“啊很好。我们也不是什么恶人啊。这都是因为你自己的错，知道吗？嗯？你丫从明天开始不准来学校。连家也给我搬走听到没？不然的话，嗯？”
“……为什么？”
我觉得，我只是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而已。
就算不是我，正常的人的话，此刻也一定会想知道他这些要求是为了什么吧？然而我只是下意识地询问出声而已，对方却似乎被我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突然之间暴怒了起来。
“啊啊？！这臭小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啊你这混蛋？！”
……不……完全……
但似乎在他的眼中根本会可能会有否定的回答似的。揪住我头发的手向旁边一甩，将我的头猛地按在天台的瓷砖上。
“真是看不爽啊。这种男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竟然让她们这么照顾？你以为你谁啊！明明是个恶心的弱鸡，别太嚣张了啊喂！”
“……”
“这个弱鸡就要有弱鸡的样子！从明天开始不准出现在学校里！装什么装啊！”
……什么啊，真是无法理解的，无聊至极的理由。
“……”
“喂，什么啊那个态度，有什么想说的吗你？啊啊？”
声音阴冷了下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虽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他生气的。怎样都好。
怎样的回应都是麻烦，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接着莫名其妙的，左脸又突然被抽了一脚。
似乎这样还不解气，他跑上来，对着倒在地上的，我地胸口，一次又一次地全力踢踹。
不过说实话，虽然看上去凶猛无比……他的踢打完全不痛。完全不懂力的运用，在我看来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另一方面，他身后的跟班却以为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纷纷跑上前试图阻止他。
看起来的话，大概很快就能打发走了吧。
而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凄然的惊叫。
“天宫同学——？！”
“““——？！”””
天台上的几个男人一并惊讶地回过头。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神、神宫——”
“天宫同学？！天宫同学！”
简直是刻意为了让我的处境更加难堪一般。少女直接无视了不良的惊呼，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跑到我的身边蹲下。
“你怎么样？你还好吗天宫同学？！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吵死了。对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做什么……别干多余的事啊，把我的头放下来。
“呃不是，那个——”
我看不清少女此刻的表情。但不知为何，片刻前凶恶的男学生此刻却仿佛因做错事而被主人训斥的宠物狗一般。我感到了一股异样的氛围。
“不是，我们只是，想要从那个纠缠你的恶心男人手中保护你——”
“没人要你们做那种事！天宫同学才不恶心！我最喜欢了！”
“什——？！”
这女人，这种时候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说到底她为什么会在这？不是回去了么？
“请你们负起责任，把他送去保健室，并向他道歉。”
软绵的话语没有半点威严可言，却彻底支配了这片空间的空气。凶恶的男人们全部反常地噤声了。
“……不可能……”
然而，为首的那名，叫做花冈的男人……他的模样却变得有些古怪。
“这种男人……就凭这种男人！”
声音低沉，眼中的神采也黯淡了下去……从那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一般的身体中，竟散发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于恶魔的气息。
他竟然不顾神宫寺的存在，就这么大步走上前，抬起脚，对着我的头部踏下。
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反应。但是少女——
“——！”
竟然就这么一面害怕地颤抖着，一面毫不退缩地，瞪视着这名男学生，将我护在怀中。
也就在这时，我第一次看见那双仿佛要哭出来一般的坚定眸子。
异常的男人，此刻的他已经看不到别的事物一般，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这里……已经不能再继续装死了吧。
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挣扎起身，将柔弱的少女向一旁一把推开，下一秒，我的胸口传来一阵扭曲的痛楚。
“呃——？！”
不知为何突然质变的力道，让我的胸腔之内一阵颤抖。旁边的神宫寺的惊叫声都变得有些朦胧……我本能地捂住胸口，直接跪在了地上。
然而，本应继续蹬踹我的男人，此刻却将矛头一转，向着瘫坐在一旁的神宫寺走去。
“啊啊……竟然喜欢这种男人……看来你也只是这种程度的女人啊……”
“——？！”
“呵呵，呵呵呵呵……是啊，也是啊……那个对倒在小巷中的我伸出援手的天使……已经不在了啊……”
为了不再玷污我心目中的天使，你就去死吧——失去灵魂的男人站在神宫寺的面前，这么冰冷地说道。
我能够轻易地想象出下一秒，那条腿踩断少女脖子的画面。
“……喂。”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起身，叫住了他。
异常的瞳孔再一次看向了我。此时，我的心中竟涌出了一种庞大的“不屑”……我淡淡地开口。
“你是看我不爽吧？那就别伤到她。”
对啊，万一在完成任务前……绑走她之前她就死了，我可就困扰了。
似乎男学生愤怒的源头，说到底还是我这个一无是处的渣滓。轻易地被挑衅到，他回过身便对着我的面门打出一记刺拳。
不是刚才那种软绵无力的拳头……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头骨裂开的声音。
耳鸣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感觉从远处响起。没有就这么放过我，异常的男学生走到被揍飞的我面前，继续着看起来同方才别无二致，力道却千差万别的践踏。
一下，两下……堪比恶魔的重击，内脏已经处于破裂的边缘了。意识闪烁了起来……嗡鸣的世界里，我只能看见朦胧之中，跑到我身边的少女哭喊的样子而已。
是解气了？是被少女哭喊的样子打断？还是被身后小弟们的惊呼唤回？男人终于停止了踢打，仅仅是用着那双浑浊的眼俯视着我。
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我觉得不能只是这么躺在地上，拼死撑起自己的身体。
“呃……这下，可以放过她……？”
“——？！不可以！天宫同学！”
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一阵没由来的烦躁。恶魔一般的男人露出了不知是满意还是恼火的扭曲笑容。
“放过她……呵呵，呵呵呵……可以啊。你，给我扣头。”
我没有半点迟疑地，将头贴在他的脚下。
“不要这样！天宫同学？！不可以！”
……吵死了。除了不要不可以的乱叫，你又能做什么啊。
熟悉的触感从额头传至全身。看着我卑微的模样，头顶传来了空洞的笑声。
“接下来，舔我的鞋。”
“不要——————！！！！”
我照做了。
只有“泥土的涩味，意外的不臭”这种程度的感想而已。
“哈哈……啊哈哈哈哈！你真是极品啊喂！好吧，我就放过她吧。但是——”
这么说着，他猛地将那只被我舔过的脚跺在了我的头上。一阵晕眩中，我听见他走向神宫寺的脚步声。
“最后，你们在我面前打一炮吧。”
“——？！”
不只是神宫寺……一瞬间，连我的思绪都产生了短路。
异常的“魔气”正从他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溢出。隐约间，我觉得他身上发出的气息，竟然有些熟悉……
大概是被恶魔附身，或者快要变成恶魔了吧。
“反正她也只是这种程度的碧池而已，让我看看她那放荡**样子啊。啊啊，真是。一看这张脸，就是天生的**相啊！你要是不干的话，我就在你的眼前干她——”
“……你说什么？”
““““————？！””””
他说了……什么？
你说这张脸……怎么了？
“……再说一句？”
竟然，对这张脸说三道四？
不知死活……死不足惜的家伙。干脆……就在这里杀了他算了吧？
“啊、唔啊啊啊……呃啊——”
一瞬间真的在考虑杀掉他的事……然后，大概是自己的杀气释放过头了吧。回过神来，他已经就这么昏了过去。
“……”
顷刻间，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空虚。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莫名其妙的展开搞出一脸蠢样。用视线提醒那些僵住的小弟们把他们的老大带走……或许因为混乱吧，他们竟然就这么乖乖地背起那名叫花岗的男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毫无意义的骚乱使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不顾遍地的烟蒂，我直接在老地方，靠着水箱的墙壁坐了下来。
我想睡觉。
我看向自己的右侧。
“……还在这干嘛？”
回答我的，是少女的微弱的哭声。
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的神宫寺仍然在哭泣着。刻意不去看她，我盯着天边那片罕见的火烧云。
……还在哭……哭够了没啊。
胸口的烦躁，驱使我向她搭话。
“为什么来这？”
“……呜、呜呜……”
这样呜咽了片刻后，她低着头。话语哽咽着零碎而出。
“……因为……想要和天宫同学好好……好好道歉……道别……”
“……”
“追上来……遇到真莎……酱……然后天、天台……”
……真是无聊。
就为这这种怎样都好的事？
“刚刚会死。你知道的吧？”
就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你刚刚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
“我、我……”
……她不可能不知道。只要是生物，都有能够感知死亡的本能。但也正因如此，她方才的行为才更加的令人无法理解。
“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挡在我前面？你白痴么？”
“……但是——”
泪眼婆娑的，突然猛地抬起头。
“——？！”
一瞬间，我几乎被那双澄澈的眸子夺去了心神。
“但是……我还是想要保护……天宫同学……”
“……”
保护……我？
你？保护？我？
被这话语贯穿。充斥我胸口的，是名为“厌恶”的感情。
“……回去。”
“……诶？”
我低下头，声音比想象中还要低沉。
“不是有事么……我说，你给我，回去。”
低着头，刘海散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那仿佛快要哭出来的脸，以及即便如此，也没有失去纯真的圣洁。
不知为何，我十分的确定，她的这份悲伤并不是因为我的态度。而是对她自己的斥责。
我的厌恶没有传达到？不。但那种程度的厌恶，在她的善意面前渺小得可笑。
“对不起……一定要去保健室……对不起……”
拼命地向我道歉。她默默地流着泪，目光中充满了对我的歉意。
……即便她离开了这里，我心中的烦躁依旧没有减轻半点。
“……啧。认识一周都不到，开什么玩笑。”
庞大的倦意袭来，按照之前的预定，我对着燃起的夕暮闭上双眼，耳边回荡着她的话语。
而我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厌恶，同样不是针对她的。
她说，她想要保护我。
……而我……想要杀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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