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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滅長生

3. 滅長生

時逢靖仁皇帝之子──齊昭皇帝,滿十歲之年。以同齡男孩相較,齊昭皇帝身材矮小,面皇肌瘦,生性也較怯懦悲憂,傳到耳根的瑣碎事情皆能杞國憂天。自從他聽聞皇室血脈的詛咒,每到誕壽之日都格外愁悶,懼怕生命的凋亡彷彿隱約於心中濃蔭重陰下的禿鷹,時刻盯梢著他的思維。

最終因為恐懼,齊昭皇帝在十歲誕壽時昭告天下。

孰願為君滅長生,朕即賜其富三生。

一波蔓延在街巷阡陌的詔令,蕩漾起武人術士妄想得權得勢的紛論,然而武藝獨霸千秋的孟孫武也潰倒在異族長生跟前,又有誰願意率先踏足至帝皇前,承諾北伐異族?

人人都在靜觀首位猛夫出現,垂涎權貴的二流貨色所能貪圖之事,僅是自身並非唯一踏向閻王府的那頭蠢驢。

等待的日子雖然漫長,但眾人皆知,浩瀚宇宙,必有奔星;而廣大世事,必有莽夫。

錦城以皇帝的城池──日顛城為圓心,由富至賤依序向外。每道階級地域的遞換交接處,都有環繞錦城一圈的溝渠作為身分地位的區隔。每個地域間僅有東南西北四座橋梁銜接。白天士商活動於三階級以內的內域;農工則在三階級外的外域勞動。夜間鳥瞰錦城也只有內域燈火通明。大多數平民一輩子沒有踏入過內域的鐘鳴鼎食;有些權貴則一生沒有踏出過內域的浮華世界。

對於外域的百姓來說,最難挺直腰背的事並非三餐的著落,而是內外域交接處的四座橋樑。

然而有一種職業地位特殊,名為獵人。赫赫有名的獵人世家往往居於錦城四周,而非城內。他們嚮往自然,因此自成一格園林,唯有偶爾採買時才命令家僕進城。錦城內的將軍掌管征戰事宜,獵人則肩負暗殺及少兵行動等職責。如此能力上的截長補短,提供皇帝調遣上的靈活自如。

夕陽斜掛在地平線盡頭的山脊間。孟孫駿立於日顛城端門五尺的距離,以微蹲姿態奮力吸氣,向著護門侍衛飛速拔劍。揮舞的刀刃劃破瞬時停駐的空氣,震動的刀身發出利器特有的鳴響。挾帶內力的風壓形成宛若剝膚椎髓卻又難以視覺的亂數劍氣,看似雜亂無章卻又以美妙的精準掃過位於城門兩側的侍衛,猛然劈開巨碩的大門。彷若放浪發散的狂草,卻又有著沉靜收斂的幽美。

侍衛兩人跌坐在地,毫無起身反抗的餘力。少年踏著寧靜而莊重的步伐,述說著無聲的肅殺氣息,步步都將隨之而來的衛兵拒於十尺之遙。即便日顛城內遼闊無際,穿越的碧玉拱橋與輝煌寶殿又如何鬼斧神工,都無法擾亂少年分毫。

因為他心坎始終摯愛的是孟孫氏家的天井,那遠已遙不可及,又亙存於心般的篤念深埋於衷。如同自古恆爍於夜空中的星辰,不渝地點綴著無盡暗夜,伴隨他度過寂若死灰地時光推移。

少年踏上朝廷任事之處──大齊宮的台階,邁開百道階梯的第一段便愕然停步。目光與齊昭皇帝相視,雙方沉默不語,但皇帝的懼怕了然顯現在面色之中。

皇帝在大將軍的保護下迅速轉身離去,另一位將軍則朝樓梯下的少年飛奔而來。將軍的劍潛流著隱隱內力,注入內力的鋒利兵器如猛虎習得飛天遁地,更顯鋒芒。因此,掌控內力流動的人,實力絕非凡夫俗子所能媲擬。

孟孫駿的劍尚未完全出鞘便輕而易舉地攔下正劈的快刀,士兵和其餘將軍見機不可失旋即拔刀攻向少年。少年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晃開短兵相接的將軍,破壞襲擊來的制伏攻勢。

少年一躍,踏過無數士兵的頭盔,眨眼間已經逃脫陣勢的束縛,著腳在兩個百道階梯間的平台。他的本意本就並非殺戮,但放任眾多將兵追趕在身後,更會誤了他辦事,何況其中參雜著操控內力的將軍。

少年回過身,一記拔劍,劈開樓梯。雖然斬擊沒有直接致傷眾衛兵,斬風依然將眾人吹散數尺。他的一擊內含強烈內力,士兵必然倒地不起,即便精通內力技藝的武將也將畏懼難前。

山中盜賊,耳目必定發達,況且孟孫駿曾是稱霸嶽陵山的群賊之首。他定眼,屏氣凝神,內力便好似伸屈的意志以波漾型態擴散到方圓數百尺。如此貫通內力操縱的人,在整座日顛城內尋找一對最為急迫的步伐,有何困難?

然而無論他如何縝密探聽,竟然沒有絲毫慌亂聲源。整座日顛城有若蒼霧般寂靜且令人心生遲疑。事態果然沒有少年想得容易,闊大的日顛城中不可能皆為嬌兵,即便孟孫家曾是名垂青史的獵人世家,但世上能爭其次的人比比皆是。

一道石破天驚的內力反撲少年本以為的無聲打探,使他腳跟些許踉蹌。對方剎時炸裂般的內力膨脹,帶著馬威十足的挑釁,確鑿勾引孟孫駿上鉤。

內力之源來自於第二個百道階梯之上,即為大齊宮之內。看來對方必定胸有成足,才會不懼不逃。

孟孫駿顏容鎮靜,卻江翻海沸地飛躍百道階梯,冷然說道,「也罷。省得在日顛城內找尋。」顫湧的內力,早已回敬似地咆哮著慍怒殺氣。絲毫沒有在無形的角鬥上退讓。

他以不疾不徐的從容樣態踏入大齊宮內。不在面容上輕易流露情緒,是他多年輾轉光陰後頓悟的道理。沉默至極即為漠視內心的餘波盪漾,若能不將任何心神洩漏而出,自然便是無懈可擊。這般心態因為多年的磨砥,終而形塑出如今冷而嚴峻的容貌。

薄暮的黃光斜映於正坐龍席的齊昭帝,浮塵隱晦地打轉在光線中。長而方的大廳有著浮誇的曲線雕刻出的六條圓形大柱,從門前到龍席依序倆倆排列,大堂四面有著富麗色調彩繪出的四方壁畫。但孟孫駿眼中所見卻是一股落寞惆悵。

「十一年前,父親接下皇帝詔令時,是否也是這般哀傷景致?」昏黃的色調讓少年腦海中浮現出如此追憶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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