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将悍马停在了一处桥洞下后便离开了车，徒步前进。常思南自己都惊异于自己是怎样赶上那三个人的步伐的，他们的动作可以匹敌最优秀的城市跑酷者，而常思南则是靠着与生俱来的运动直觉追赶着，努力的让他们保持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前面那个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教堂了。时间大概是正午——常思南这样想不是因为自己感到饿了，而是因为正午的太阳少见的照破了云层，在重霾之间形成了丁达尔效应。
“人们说那是来自天堂的阶梯，”杨落羽少见的放慢了脚步，犬冢兄妹也的确由于杨落羽的节奏改变而对常思南产生了不满，“当然，可能只有壁垒外的人会这样想。”
“我姐姐和我讲过。”
“啊，你之前提到过你有一个姐姐——她以前在外侧生活过么？”
“没有，我也是。在来到Peking城之前我们家生活在南方，你知道的——嗯，就在上沪岛附近。”
“唔，说到上沪岛。那是第一个大陆架改造工程的成功案例呐。那附近本应都被海水淹没了的，啊，我不是想要……”
“诶，没事。”
大概是被看出来了吧，自己的悲伤，常思南想，但毕竟是自己曾经的故乡，就那样消失在了海平面以下，这样的心情是难免的。
常思南说：
“不过你们还真是悠闲呢。”
“诶？”
“现在，是任务中吧。”
杨落羽笑了笑。
“除了被指定的任务，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我又不是为了猎人小屋而活的，那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佣兵组织。”
犬冢穹说：
“啊啦，名为常思南的低等生物真的有空闲来担心我们么？他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小队中唯一一个累赘的事实呢。”
“我也很无奈啊！”
“呐，常思南，”杨落羽的语气有些柔软，“你真的觉得我只是为了不让你沦为街道上的横尸，才向紫苑有子申请让小队扩容至四人的么？”
“我觉得你没有这么缺乏经济头脑……不，可能只是一般的常识。”
“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你要是早些表现出来不就好了么？我问你，你在那个时候，为什么离开了车子？”
“诶？”
“你真觉得，自己有救那个女孩的机会么？就像每一个发春期笨蛋一样。”
杨落羽瞟了一眼犬冢星驰。
常思南思索了下，说：
“当然不。”
“那你为什么还做了呢？既然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吧。”
“你为什么要从那时候出现的，那个从后背里长出来手臂的家伙，不让我和他回到Peking城里呢？”
“你那时，意识已经恢复了……”
“是啊，我的意识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过——真的很痛苦啊，再生的过程，明明不会死了却仍然痛到觉得不如死掉，明明可以将之前的失误一笔勾销了，却觉得那个让我变成这副样子的人，真是个混蛋——如果你看过我的履历，你应该知道我在那之前没有想要杀过人。那时应该是第一次。”
用这张嘴。
撕裂，一口口的。
“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呢。”
“我不过是觉得生气很无聊而已，我连认识都不认识那个人，上来就，”他顿住了，“接……接吻什么的……”
咳，害什么羞啊！
“名为常思南的低等生物原来还是个同**配需求个体呢，这个要记录下来——那白露大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啊啊适得其反了呢……”
“我才不是！”
“诶，难道危险的是哥哥么？”
“啊啊啊这个，这个……”
杨落羽有露出了那副像女孩一样拘谨的笑容，貌似很开心的样子——可能在自己出现之前，这个三人组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对话吧，常思南若有所思。
“诶，话题话题……”
“你还的确问住我了呢。”
“不能说么？”
杨落羽笑：
“你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了么？在十二个小时前还是人类的你。”
“人类是不会那样的吧……”
“是业魔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的很，就好像在说“诶你知道你今天的衣服怎么样么？其实特别特别没品”的感觉，就好像在陈述一个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实，用来当做饭后闲谈都会嫌无聊的事实一样。
常思南尽管有这样的预感，或者说，他已经是这样认为的了，像这样直截的说出来，果然还是会有些难以接受的。
自己是……业魔？
犬冢星驰皱起了眉毛:
“不要摆出一副世界末日要来的表情啊，诶，或者说末日已经过去了也说不定。业魔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只知道狂吼着将猎物扑倒，然后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吞食的怪物啊。”
“诶，名为常思南的低等生物甚至无知到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的地步么，评价还要进一步的下调呢，干脆和大猩猩列到一起好了。”
“顺便一提，”杨落羽说，“我们三个也是一样的，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不是什么，业力爆破……”
“那都是政府的鬼扯，目的大概是让城市里面的人们将矛头指向彼此而不是政府本身吧——你想象一下，如果政府一上来就将人们两极化，一部分是已经发生了变异的，一部分没有，变异的那一部分要遭到制裁，这个过程中自然是会引起很大的怀疑，暴动也说不定。”
杨落羽就像是在说自家后院的事情。平静而自然。
“但是呢，如果要是将变异的等级分级，一段段的——也就是那个，所谓的‘变异等级’VariousRanks，尽管也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结构，但它更形象了——拥有更强大变异天赋的人意味着他有更大的变异可能，而V.R较低的一般人却有着最大的安全保证。”
他叹了口气，说：
“他们利用了人们的嫉妒。”
“啊。”
“别摆出一副白痴一眼过的表情。诶，那就换一个说法吧，人体在那个‘业力爆破’的前后，生理和物理条件上是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的。那些膨胀的手臂啊，或是从毛孔里伸出的触手之类的，都是在意识应允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他们在梦里变成了怪物。”
“就像那时候一样……”
“这是我砍杀那些业魔的理由，尽管有些一厢情愿，真相也可能并不是如此，不，我本希望是这样的……”
“那些怪物之所以会进攻人类，是出于他们本身的意志。”
“人们的仁慈，只会停留在种族范围之内。这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样的，你会将一个嘶吼着向自己扑过来，浑身长满了橙色瘤子的怪物成为同胞么？”
“当然，不。”
“那你有什么理由称之为残忍，我是说，如果他们是遵循着自己的意志，猎食人类的？”
“啊，我的意思是……”
常思南一时语塞，他刚才的表现貌似很糟糕。杨落羽看自己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份失望。虽然自己和他们都是将业魔当做了敌人，根本上的原因竟然相差如此之远——这才不是什么灾难之后的苟延残喘，也不是什么为了自保才竭尽全力的挣扎，猎人小屋的成员绝不愿意承认那份软弱。
这是人与新人种的，战争。
无力感充斥在常思南的胸腹之间，他像是一个在异国他乡突然得知祖国被灭无处可归的难民一般，面对着巨大的陌生，甚至连自己能够掌握的，这副身体，都不了解。
他勉强的问道：
“这就是，我被留在城外的理由么？”
杨落羽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之所以会看起来疲惫的很，是因为一直处于这个问题的压力之下。
桥下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坚硬的橡胶轮胎碾过地面上的石子，石子飞溅，落到地上劈啪作响。熟悉的紧张感充满了三人的神经，常思南被犬冢星驰一巴掌按得蹲到了水泥护栏之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机动车。”
穹说的时候表情诧异。
“配置呢？”
“HOOK型轻量越野车，前后置机枪，自锁定榴弹发射器四筒，护板完整，看起来还没有遭遇过战斗。而且，武器上并没有人员使用。”
“在这样的腹地却单辆行驶，还这样的缺乏警惕……诶，难道是穹你开错地方了么——这里，真的是那个两年前就沦陷了的W-486柜区内吧。”
“请笨蛋哥哥不要用自己的行为方式来判断别人，穹可以确定任务指定的教堂就是两个街区外的那座。”
“喔，还真的看得到呢。”
V.R.2的犬冢穹拥有着超越常识的眼球结构，就算是在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的现在也可以分辨出数百米之外的建筑分布，甚至是活体数据——比起他哥哥V.R.3的结缔组织变异，她的能力反倒更有价值一些。
“难道是中盟的车辆么……”
“正解，落羽大人。”
常思南问：
“中盟，是那个中盟么？”
“连接了亚非欧三洲的巨大城市散型连接体，这样说你明白吗？”
“那岂不是很糟糕，这里，很危险吧——按你们说的，像这样的车辆单枪匹马的开到这里。”
“所以呢？”
“他们应该是还没有了解到危险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想我们该给他们警告，让他们快些离开这里。”
杨落羽慢慢的将头扬起，将手覆在了灰黑色的口罩上面，那个过程慢得常思南感到了一丝烦躁。
“果然会这么想么……”
“这次是总归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吧，你们明明那么，那么厉害。”
“这么想的人只有你一个。”
“为什么？”
杨落羽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从高速桥下驶过的那辆涂有灰黑色迷彩的军用车辆——它正没有犹豫的驶向四人前行的方向，那重霾之中高大肃穆的旧时代教堂无言的等待着，盛宴，亦或是洗礼。
“已经脱离了侦测最大范围，落羽大人请指示。”
“嗯，出发吧。”
常思南本来对于自己的脚力是很自信的，尽管爆发力不及那些会专门训练的运动员指定，自己却长期的坚持着长跑的习惯——大概是从初中一年级开始的，交友范围的缩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矢吹绫音……
诶，怎么会呢。
他们无声的，快速的移动在重霾笼罩的阴影之中，可那巨大的教堂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高耸，就好像自己没有丝毫的前进一般。空气中罕见的漂浮着水汽，渗入衣服之中，和寒意一起。总有种不详的感觉呢，常思南想，姑且，跟着他们吧。
楼的一侧听得到那辆机动车行驶的声音。
他的身体已经渐渐的习惯了这样对身体严苛至极的运动，可能是拜这副身体所赐，这副新生的，强劲的身体——还有很多他不了解的变化，他觉得自己的体内弓着一只觅食中的美洲豹，充满了力量的同时又有着绝妙的平衡感。
他惊异于这变化。
只能用美妙来形容。
杨落羽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说：
“别因为自己看起来比以前强壮了一些，就做出来出格的事情呐。”
“那种事情……不用你……”
“诶，其实还是很勉强的么？喘的这么厉害。”
“已经跑了两公里了吧！在五分钟内！”
“准确的时间是三分零二十秒，啊，又有两秒过去了。”
“你难道在大脑里塞了一个钟表么……”
“嗯。”
“不要这么一脸轻松的肯定啊我说！诶啊，”常思南这是第一次觉得有些大脑缺氧，“好吧，我待会会老老实实的躲在一旁的。到时候我见死不救也不要怨我呐！”
见死不救，么？
杨落羽摇了摇头，想要摆脱那些不好的回忆。
那时我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这不是借口，是事实。
没错。
什么都做不到不是我的错，绝对不是……犬冢他们变成现在这样，也只是生存的必须，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
“喂。”
啪——
一声脆响在杨落羽的脸上响起，常思南轻轻的给了他一个巴掌。
“要进行对名为常思南的低等生物的绞杀活动么？落羽大人。”
“喂——我说，你是不是有些太得意了，菜鸡。”
犬冢星驰已经将常思南单手拎离了地面，但尽管如此，常思南的视线仍然集中在杨落羽的表情上——那上面涣散的瞳孔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神采，自己注意到的时候还算及时。他像是上课走神被老师叫回来的学生一样，一副犯了错的表情。
“放下他，星驰。”
“诶？可是。”
“刚才我有些走神了。”
“怎么会……”
犬冢星驰感到惊异的，倒不是常思南敏锐的察觉到了杨落羽的变化，而是杨落羽会在现在走神这件事情。他没好气的将常思南放到了地上。
车的引擎声，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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