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躺在床上的少女卷缩成一团，空调吐出微弱风轻拂着她的脸颊。
光线穿过布帘之间的隙缝，散落在地板上，整个空间的温度随即上升。
她额上泛着细细的汗珠，睁开重重的眼皮，意识一半清醒一半朦胧，把手伸向床头柜，拿起遥控把温度调低了两度。
十分钟后，她擦掉脸上的汗，跳到镜子前梳理那头缺少光泽的黑发。
镜里的那张脸看着并不觉得很丑，但也没有什么能让人喜欢的特征，这对她来说倒是件幸运到事情。
没错，不引人注目是她想要的生活。
“好了，接下来……”，她伸展一下身体，从放在脚边的背包里抽出一本黑色皮套的记事本，坐回到床上，填补缺失了几个月的日记。
日记出现中断，她对此感到不满，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在执行任务期间严禁处理一切私事。
“首先是……”，她自言自语说道，手中的笔挥动了五个来回便静止不动。
博尔，二十四岁。
爱丽贝蒂，三十七岁。
艾森贝丝，四十岁。
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每一个都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她露出沉重的表情。
每次任务结束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最长的那次花了一周的时间才调整过来。
为什么一个人能拥有多重身份的记忆？
因为她是一个人偶。
说起人偶，可不是经由木头雕刻，再配上结实丝线拉动作出各种动作的传统技艺。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要说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就是可以反复多次更换身体。
这个像衣服一样的躯壳，称作[替换体]。
作为少数参与实验的人之一，少女要做的是扮演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测试替代体的活动机能。
这个看似有趣的角色扮演工作，实质让她感到头痛。
为了缓和这一症状，她试着整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记忆。
换上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身体，装成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帮老奶奶完成多年心愿。这个任务花了五个月时间，除了天天清淡饮食感觉瘦不少以外，还得面对在公众场合上选择男性还是女性洗手间的尴尬问题。
换上一个五十多岁女人的身体，假扮成继承了巨额遗产少年的监护人，替对方摆平那些无处不在的追求者。同时还得忍受着那些自由进出、频繁更换的“男性朋友”，她深深感叹这年头的年轻人太开放了。这个任务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年时间，精神上饱受煎熬。
然后是帮一间公司监视竞争对手动向，盗取商业机密，为此换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身体，趁着招聘新员工混了进去。这个任务花了七个月时间，最高纪录连续一个月加班到深夜，因为吃太多泡面得了急性肠胃炎，她住了五天医院。
接着是位于东边卡鲁索地区发生大规模疫疾，担当“活佛”一职的女孩受到了感染，在找不到替补人选的情况下，换上八岁孩子的身体顶替这项工作。
花了差不多七个月，她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跟人有过接触，最高纪录长达十四天没说过一句话，言语能力下降到E等级。
除了以上这些，更多的是持续时间不长的“零碎”任务，一共是二百零七次……
“不行，又失败了……”她摇头说道，一头倒在床上，傻傻地盯着天花板。
她是知道的，即便是扮演的角色，或多或少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存在，算得上是真实的自己。
这个所谓真实只有短短的八年时间，如果除去任务期间的时间，恐怕只有不到两年。
造成这个原因是她没有成为人偶之前的记忆。
不管是外貌、年龄、体内的流动血，还有古晓芜这名字也不是她原来就拥有的。
正因为这样，她才努力把那些“自己”变成自身的一部分。
两小时过后，她总算完成了报告书以及记录日记的工作，正要去做另一个、也是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却被外面传来的撞击声响吓了一跳。
她先是皱着眉头，旋即又抿嘴笑说道“那个让人头疼的家伙”，随即拉开房间的门走出去。
她直径走进厨房，看到煤气炉冒着淡蓝色的火焰，平底锅、黏糊黏糊的意粉、香菇薄片躺在地上，还有一股焦糊气味散漫开来。
引发这一“凶案”现场是一个小女孩，这孩子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被酱汁覆盖了大半面积的小裙子，那红色的汁液啪嗒的掉落下来。
古晓芜板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瞪着小女孩。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就是想吓唬一下那个“捣蛋鬼”，好让其自动承认错误。
不过她太心软了，一分钟也没结束，便拿起抹布给小女孩擦掉身上的酱汁，还给那双被烫红的小手涂上米酒。
“对不起……我想给姐姐……做早餐……”
“不小心打翻了……我错了，姐姐不要生气。”
滚烫的泪珠顺着小女孩脸颊滑落，小小的身体在抖震。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姐姐……工作那么累，我还给姐姐添麻烦，所以……”
“小傻瓜，姐姐生气是因为你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万一弄伤怎么办？这才是给姐姐添麻烦，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不要哭了，姐姐没生气哦。”
“……真的？”
“真的哦。”
“没骗人？”
“骗你是小狗！”
古晓芜轻声哄说道，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勾起小女孩的小手指。
“那……我还能给姐姐做饭吗？”
“可以哦，不过下次要小心点，不然姐姐真的要生气了！”
“嗯，知道了，姐姐是最好的了！”
“瞧你这得意的模样，不给你一点惩罚也不行，把衣服给我脱了！”
“不要，哈啊啊啊。”
古晓芜一把脱掉了小女孩的裙子，扛起这个小家伙跑进了浴室。
上午十点，温度比清晨那会儿攀升了三度。
古晓芜推开露台的门，把前一天晾晒的衣服收进衣物篮里，靠着护栏眺望碧蓝的晴空，呼吸着挥散热力的空气，目光不时看向趴在沙发里看书的小女孩。
这一切平淡得连白开水也无法企及，不过她十分享受，也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每当这样幸福的情绪涌现，她都会禁不住想起与这孩子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眉宇间有股隐隐的伤感。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尽管这片在大海上漂浮的陆地不会看到白茫茫的雪景，还是冷得让人不愿踏出家门半步。
她原本应该躲在家里呼呼大睡，却因为突发事件被逼参与一项任务。在任务过程中她不顾同伴的阻止，救下躲在车厢黑暗角落里那个被单薄衣服包裹着小小躯壳，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建立起像人家一样深厚的情谊。
这件事从不是她们之间可以交谈的话题，因为股古晓芜下了决心不让这孩子再与那种事情扯上关系。
也是这个原因，这对姐妹在一年半前搬到海姆蒂妮这座平和的城市，在这小房子里过着简单欢愉的生活。
这也算是她的工作之一。
“姐姐，今天不用去工作？”
“不用哦，明天也不用，后天也不用，露露开心吗？”
“太好了！可以姐姐一起吃饭，一起看书，十分很开心！”
露露拍着小手，像小狗那样兴奋地跳起来。
“瞧你的，把头发弄成这模样，我给你弄一下。”
“嘻嘻，姐姐我要麻花辫子！”
“知道了，坐好别动！”
古晓芜坐到沙发里，拆下系在胸前那条带着珠子和花朵的丝带，把露露那头淡棕色长发绑成两条小辫子。
“那个……姐姐，模……特……也是一种工作？怎样的工作？”
“唔……让女孩子穿上漂亮的衣服，摆出各种动作，把她们最美的一面拍成照片，或者画成漂亮的图画，露露喜欢吗？”
“嗯！喜欢！能穿很多很多漂亮衣服！不过好奇怪啊，这些姐姐怎么都没穿衣服，啊，姐姐也在这里面！”
“什么啊，我怎可能……”
古晓芜笑说道，伸手取走了露露手里那本图书。
那是一本薄薄的，纸质厚实顺滑的小册子，那条白色沙曼占了整个封面的三分之二，朦胧的效果底下透出诱人的肌肤。
当然，古晓芜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小册子靠后面的一页，印在上面的是一张雪白娇俏的女性脸孔，长长的金发贴在腰间，除了缠绕在手腕里的丝带，再也没有任何布料能遮挡身体。
这样的一张脸，她很熟悉，那是曾经的自己。
“露……露露，你怎么会这种书的！？”
“这个……是前天收到的快递，和这些图书一起寄来的，怎么了？”
“没……什么，这不是小孩子看的，我要没收了！”
“为什么？我还没看完。”
“不行，你再胡闹，姐姐要生气了！”
古晓芜举起手大声训斥道，把露露吓得慌忙低头不语。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深深体会到自己对小孩子真的是没办法，不管采用什么方式教育，都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对不起，姐姐不是真的要打露露……”
“来，姐姐给你讲故事，怎么样？”
古晓芜心疼地看着露露张委屈的小脸蛋，轻声哄说道。
“……姐姐，我很喜欢姐姐以前那头长长的金发，真的很喜欢！姐姐不喜欢？”
“唔……不是哦，姐姐也喜欢，为什么这样问？”
“金发的不都是妖精吗，妖精会实现很多很多的愿望！所以……我……想到外面去玩……不行吗？”
“……”
古晓芜微微一惊，沉默了过后才开口说“嗯，可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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