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你刚才，说什么？”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话语的字面意思是理解了，但是心里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不……就是说……那个……”
白露握紧拳头，吞吞吐吐地说着，似乎她自己也有些难以启齿。
“……唔……也就是说……我的……脸……无，无法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来做改变了……吧……”
“是……是么……”
这种事情，要让人立马相信着实有些困难，但我清楚这也绝非玩笑，至少从今早白露的态度便多少知道。
寂静的客厅中响彻着沉默，我们都无言的呆立在了原地。
必须有人打破这个状况才行……
在场的三人都深知这一点。
而那个人选，却是早已定出——
“那……那个……”
无论是在从前抑或是现在，每当我和白露陷入尴尬的境界的时候，会来帮助我们的人，只有一个——
“小露……能麻烦你具体的说一说吗？”
开朗的雪无论何时都会拯救我和白露破烂不堪的内心。
“嗯……那……”
“先等等，小露，”
“先进来坐着吧，早饭已经拜托雪热好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餐篮，在一旁的毛巾上擦了擦手，便坐到了和刚才无异的位置上。
“嗯。”
白露应了一声，拖着沉缓的脚步坐在了我的旁边，而雪则将微博炉中的面包拿了出来，放到了白露的面前后随即坐下。
“那个……这是今天早上的事了……”
白露似乎无暇去顾及眼前的食物，单刀直入的说明了起来。
“在哥哥叫我起床的时候……哥哥说要将我的照片发给我的同班同学……”
“那个时候，我虽然很快起来了，但我原本是准备在起来以后笑着说——你其实根本不会这么做吧，哥哥——本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就在那时……我发现我笑不出来了……”
“起初我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认为或许是早晨才刚起床，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也说不定，但直至哥哥离开之后我才发现了异样。”
“我试着想象了各种表情，但就像忘记了控制自己面部的方法似的，想象终究还是只停留在了想象阶段……”
“于是……你就发现你是做不出来表情了对吗？”
虽然很难想象，但还是可以理解，我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边问道。
仔细一观察，我这才注意到——我今早便只见到过白露的这一种表情。
再加上她今早的奇怪的举动……
看来那时候，她的干笑是在确认自己的状况，抓住我似乎是因为不安而为了挽留我的样子。
不过……这有可能吗？
“会不会这只是因为你只是刻意的去想象，而其实根本不想笑的原因呢……”
对于雪的这句话，我刚好也表示赞同，如果按照我们的常识来考虑，这会是最有力的一个解释。
“不……应该，不是的……我想……”
“因为……当时被哥哥叫醒的时候……我毫无疑问是很开心的……”
“虽然不愿意从被窝里爬起来，不过一听到哥哥的声音，我就感觉舒心起来……”
“但那时的我……却还是一样摆着和现在一样的表情……”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我和雪也便没有了怀疑的资格。
现在，我们能做的，便是相信白露的感觉……
按照白露的说法，她是即使心中有强烈的感情冲动，也无法用表情向外部传递……
“白露，记得昨天还是正常的对吧？”
“嗯，至少我昨天……没有这样子的感觉……”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不禁佩服起了她的勇气，本来她惊慌失措也不足为奇的这种状况中，我却没有从她的话语中感到任何迷茫。
【我相信你哦，哥哥】
顿时，这句话浮现在了我无机质的大脑中，让我不由得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这是小时候，白露时常会对我诉说的台词。
对于失去父母后的我们来说，对方便是自己世界的唯一……
因此我们才明白，只靠我们一人无法对抗路上的众多的困难。
若不相互扶持，我们两人都将无法生存。
我们现在持续的日常，就是我们相信对方的结果……
因为被对方所相信，所以才会涌出力量……因为被对方所需要，才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
我们……就是这个样子一路走了过来………直到与雪的相遇…………
我想，若没有白露的这句话，我或许早就和父母一起被埋在帝都市的郊区里了吧……
所以，我必须得回应她的期待不可……
她是因为相信我，才能保持着冷静。
她是因为依靠我，才将事情告诉了我。
对于主动求助于我的白露，我有着无论如何都要救助她的义务。
因为……白露是……我们的————
家人。
“小露，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不……不清楚……”
这也是有所预料到的事，毕竟只有一个晚上，会注意到什么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是……是么……”
我和雪相视一望，互相点了点头。
“嗯？”
这样看来，从白露这儿能问出的情报暂时只有这样了么……
我们同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朝着应该有些惊异的白露说道:
“事情我明白了，就现状来说，情况很不乐观，一切还都是个迷，不知道的事也如山一样繁多……”
“然后是……关于接下来的行动……”
“要怎么办？白露？”
明明是她先有助于我，现在我却反过来向她提问。
尽管我认为这样子有些卑鄙，但无可奈何的是，这个问题，非得白露来做决定不可。
这是只有身为被害人的她，才有资格做的事情。
“……”
我似乎能猜想到
她在想些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所面临的，我们所能够选择的，永远都只有那唯一的单项。
无论何时，我们都会向往的，那个选择——
“已经……足够了吧……”
在经过了并不算太长时间的沉默后，白露缓缓开口——
“谢谢你们，哥哥、雪姐……”
若我站在她的立场，恐怕同样也会这么做吧。
“我已经……不要紧了。”
过于平静的语气加上她毫无动摇的脸庞，让人不由得感到一股坚定的决心。
“仅仅只是说给你们听就轻松多了呢……”
慢慢地，她也随着我们站了起来。
“所以……”
一瞬间，我回忆中她的笑容与现在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我们去学校吧。”
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再向我露出笑容。
“嗯。”“嗯！”
我和雪一如既往的，笑着回答了她。
很快，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我们便迅速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走上了充满我们日常气息的热闹的街道。
记得从前，在我对生存这件事绝望的时候……
白露笑着对我说了……说她需要我……
正如同没有我存在的世界并不是白露所愿一样……
没有白露的笑容的世界什么的……
绝不会是我期望的日常。
白露的想法我很清楚。
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不可能放弃。
我自己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我想要找回白露的笑容。
我想要夺回她失去的泪水。
曾经属于她的一切，都必须回到原本的归宿。
我不会妥协的。
在这一时刻，我在内心，如此决定了。
行走在通向学校的道路上，所感受到的并不是一直以来的寒冷的微风。
明明是让人疲倦的清晨，但奇怪的是，我的精神现在似乎异常的清醒。
在我的两边与我并排行走的，是我的青梅竹马的伊雪，以及我的妹妹白露。
我们三人无言的漫步在被绿色包围的大理石大道上，空气中透露一丝悠闲的气氛。
“……”
平日一直在吵闹的雪现在也在旁边闭上了嘴，我对这种奇怪的景象稍稍感到有些诧异。
不过，或许是在享受这种日常的时光也说不定，我这么想。
三人的脚步声清晰且清脆，似乎又有那么一丝的沉重。
路上行走着的几乎都是年岁二十以上的上班族，很少能见到和我们一样的学生的身影。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们已经迟到了十分钟以上。
道路一旁的树木缓缓的倒退，这是我们着实在向前进的最好证据。
为数不多的路人发出欢快的笑声从我们身旁擦肩而过。
我或许，再也无法回到昨天的世界中去了也说不定。
“唔姆……”
“咦……?”
感到手中温度的同时，耳边响起白露的声音，我这才发现她已经紧紧握住了我那并不可靠的手掌。已经绑好的单马尾微微触碰到了我的手臂。
我也以适当的力度回握她，我们两人的力道相互交织，在这稍显寒冷的天气下，我们的手心都渗透出泪水。
“没关系……一定，没事的……”
在我另一旁的雪用着轻柔的声音说道。
雪微笑地看着我们，她的话让我似乎也获得了力量。
听到了这句包涵了千言万语的安慰话语，白露握住我手的力度似乎也松了几分。
尽管早上我们都很冷静，但一旦这样静下来以后，埋藏在我们之间的那股不安变会显现出来。
如果不是我们三人在一起的话，恐怕是撑不过这样事实的打击的。
白雪的存在对我们兄妹两人来说，也是绝对不可替代的……
我们之中，绝不能缺少任何一人。
“小起……没问题……对吧?”
互相依靠，才是我们唯一的生存方式。
“嗯……没问题的……”
我也跟着肯定了雪的说法，与此同时，我心中莫名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情感。
这是愤怒？亦或是悲伤？
白露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表露感情，微笑，哭泣，感动，愤怒……一切的一切都不被允许，也不为人知。
难道要一直这样子下去么？为什么白露非得遭到这种事不可？
“放心吧……白露……”
放心吧，你的笑容就由我来夺回。
“谢谢，哥哥……”
“谢谢，雪姐…………”
“虽然我现在没办法表现出来……”
“但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现在一定是带着笑容的吧……”
我能够预想到我的想法是一个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实现的过程……
但是，相应的，我也早已学会了为自己的话语承担责任。
我是她的哥哥……
因此，无论经过多久，我也必定会达成我的目标。
我想要回到那充满了日常气息的，普通且温馨的日子。
“小起……等等……”
“嗯？”
“前面……”
直到听到雪不安的声音，我这才和白露一起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投向了前方。
一瞬间的景象，让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警察？”
在我们前方……那距离校门口不远的拐角处……聚满了人群。
在其中，不乏穿着黑白制度的民警的身影。
那右臂上镶着的五个红星，成为了人堆中极其显眼的存在。
“怎么了……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只能靠语言来解读白露的心情，因此，我想，或许她和雪一样，因这接连不断的不明所以的事情而摸不着头脑把。
“走吧……和我们没有关系。”
没错，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
无论如何，我们要想到达学校，便必须经过那堆人群所在的拐角。
视而不见，就是现在的我们最强的武器。
“嗯，走吧，小露。”
由于被人群所阻挡，我们没有办法看到发生事情的详情。
不过，在与为数众多的人们逆流做着拼命地斗争而前行的时候，我不经意间朝中心瞟了一眼。
那时……我看到了……
那和夕阳颜色有些相似的，耀眼的鲜血……
时间总是转瞬即逝，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来到了学校的大门。
这位于城市中央的大型公立学校——仲望十二年制高等实验学院，人称仲望学院的这一设施是本市最大的一所教育机关，也是首个实行十二年制义务教育的高等实验地。
由于是公办的学校的关系，在教学资金方面，学校从来都没有过感到紧张的时候，再加上师资力量雄厚的教学团队与常年不会动摇的高升学率，让这所学校成为了即便在全国也能受到各界关注的焦点。
理所当然的，想要进入这所学校相当困难，除了需要强力的成绩作为绝对的保证外还需要有一定的政府关系。
雪是通过正当渠道进入学校的，但身为孤儿的我和白露便显然不是如此了。
若要问到我们究竟是如何才得以进入这样高档的学校的话……那就要从那个地方开始说起了——
第23号孤儿院。
在失去父母后即刻，我们便住进了这里。
夺走父母生命的，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
那是在我5岁的时候……那一天，我们和父母一起驾车奔跑在山间的道路上。
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观光的我们一家人，被从天而降的落石砸了个正着。
我们就这样被埋在了岩石的底部。
若不是当时父母挺身保护了我们，恐怕我们现在也会和他们一样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了吧。
那之后我们被政府收养，送到了这一特殊的地方。这便是第23号孤儿院。
这个拥有着政府关系的设施，表面上只是一个孤儿院……
但实质上，这里却在利用失去一切的孩子们，做着惨无人道的人性实验。
虐待，孤立，侵犯人权……
这里所发生的种种，对我们造成了不可抹灭的伤害，但却从未受到所谓法律的制裁。
能够忍受这些的，便能活下来，不能的家伙便会饿死在名为孤儿院的牢笼里。
这就是这个地方的铁则，我和白露一直以来受尽折磨的地方。
“已经……迟到了呢……嘿嘿~”
雪用着只有我们听得到的声音说着，勉强的笑了笑。
我们三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校门，谁都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6岁的那年，我和白露遇到了雪。
身为与孤儿院无关人员的雪，仅仅只是来这里探险。
我惊异于这孤儿院管理方面的缺失，同时，我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我们便决定逃离。
当时已经身心都残破不堪的我和白露，拉起了彼此的小手。
为了生存，我们向现实挥起了拳头。
幸运的是，我们的计划以成功告终。
但是……全面协助我们的雪却
在这个计划中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建立在雪的奶奶的牺牲之上……
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
我们今后将会一直这样下去……
本应如此————
“进去吧。白露，雪。”
我放开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白露的手掌，她残留的余温让我的手掌显得通红。
“嗯……那么晚上见……”
白露现在没有表情，根本不可能从她的脸上感觉到什么情绪，这让我稍稍有些不安。
她现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着这句话的呢？
还没等我思考过来，白露便快速的踏出了脚步，消失在了左边的通往小学部的无人柏油路上。
仲望是十二年制的义务教育学院，在这里分别有四个大的校区，除休息时间外所使用的生活区以外，各自分为小、初、高三个学部。学生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将会逐渐转移至等级不同的校区。
白露属于小学部，因此她必须在这里和初中部的我们分道扬镳，这也代表，接下来的时间她必须一个人渡过。
望向她消失的方向，我不禁再一次感叹她的坚强。
对于身为几近是学园偶像级别的她而言，笑容在塑造人气方面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武器。我实在不敢想象突然失去这一优势的她在教室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雪……果然，我还是不去学校了……”
“是么……”
“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向老师请个假了。”
“………”
“雪？”
“嗯……我知道了。”
本以为会有些抵触的她在短暂沉默之后便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
“……保护……”
“什么？”
“要好好……保护我们哦……保护……我们的日常……”
她露出了强作出来的微笑，将我犹豫不安的内心顿然击溃。
“我知道了。”
“嗯……那么，再见~小起。”
说完，她就向着初中部的教学楼跑了出去。
而我，则追着白露的脚步，走向了和雪完全相反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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