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倒也不是觉得于吉小姐这个人不好呢，只是如果真发展成了那样的话，总觉得很对不起小云死去的父母啊……”
赵空走在通往医馆的路上，回想着之前小云的表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比起绝大多数同龄人她更稳重，内心也更加强大，这令她自己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身边没有能与她相知的人，她才会养成和自己对话的习惯。
有些时候，孤独这种事，看别人反而会比看自己更清楚。
很快她便到了医馆的门口，这座高大的木石房屋与村里其他的土坯茅草房风格全然不同，看起来几乎有点格格不入。原本作为这样一个小村子的医馆，这里并没有必要建得如此精致，只因它是将祭祖的祠堂扩建后兼作行医之用，才会有这种超常的规格。
赵空进入了外堂，一眼便看到了那两位坐在席子的访客。如小云所说，其中一人是颇为年轻的少女，身旁却放着一把比自己还要高的大刀，深红长发色泽浓重如血，冰冷的表情一眼看去颇令人心惊；另一人则是全身包覆着漆黑的铠甲，兜帽的阴影之下一块只露出双眼的铁面具盖住了脸部，由于体格并不算健硕，看上去倒也不怎么威严，只是十分诡异。
赵空在两人对面正坐下来，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赵空，听说二位专为找我而来，可我却不记得二位……莫非我们以前曾经见过面吗？”
“不，我想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老师。”
略显沉闷的声音从面具下发出，不知是因为面具的阻隔还是那人声音本就奇怪，赵空完全无法从中分辨出那人的年纪和性别。不过比起铁面之人的声音，话语的内容更加令赵空在意。
“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呢，既然没有见过，老师这称呼又如何说起？”
“现在修行太平道的人中，以你资历最高，按照道门的传统其他门人要尊为师长。”
那人所说的话似乎十分恭敬，只是语气毫无波动，听不出任何尊重的意味，隔着那一道面具，只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赵空身子微微一震，她打量着那让人看不出任何内心想法的两人，许久之后，露出一丝有些勉强的苦笑。
“没想到在此地之外，居然还有其他修行这门道术的人呢……如今所谓的门人大概也就我们了，也没必要执著于什么规矩，直接称呼我名字便好了。”
“直呼姓名未免过于随意，可有表字？”
“没有哦，因为双亲早逝，还没到给我取字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这样。”
铁面之人微微点头以示知晓。赵空故意引出这种有些尖刻的话题，也是想观察一下这人的反应，但果然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也可能，只是那张面具挡住了所有的表情和感情吧。
“那不知两位又该如何称呼？”
“区区姓名，不值一提。”
“这个……”
这种回答让赵空也有些为难，虽说这人是在和她对话，却给人一种根本不想对话的感觉。
“姓名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你在意的是我的来意。”
“是呢……不过，关于这点，我还是多少推测出一些了。”
之前于吉对自己说过的事闪过赵空的脑海，在于吉以为自己即将被杀的时候她忽然失去了感觉，而当自己赶到那里时，盗贼已经全部被杀。如果杀死盗贼的就是眼前的这两人，那时于吉被下的道术——
“特意使用《太平要术》里所记载的术来杀人，大概你所学习的道术并不完全吧？”
“是。”
那人又是微微一颔首，紧接着便向赵空这边伸出手来，赵空意外地发现，就连那伸出的手也被铁甲所包裹着。
——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与其说是保护，倒更像隐瞒着什么一样。
还来不及深入去想，那人所说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太平道所传经书两册，我只得其中一半，由于缺少剩下内容，如今不但无法继续精进反而日见衰退，故特意来取《遁甲天书》一观。”
“不行！”
赵空下意识地大喊出声，被如此干脆地拒绝了，那两人依然没有一丝动摇，反倒是赵空几乎被自己的激动惊到了。
那么多年过去，她还以为自己多少已经把当年的事放下了，可是现在看来……她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那些纷乱繁杂的想法，勉强令自己的心情安定下来。
“……你应该知道，《遁甲天书》中所记载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法术吧？”
“杀人之术。”
“你明明清楚，为什么还要来学？那些不祥的法术是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
“但是，你却学习了。”
“我是为了能够为村里的人治病，所以才……”
“对，太平道两部经书相辅相成、共为一体，无论只学习哪半部，最终都会像我这样难以继续。想要救人就不得不掌握杀人的技术，当年开创这门学问的先辈想法很特别。”
“那么，你是想要救人……还是想要杀人呢？”
“想救人。”
铁面之人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像是早已萦绕在心头的夙愿，却又似一句轻薄的谎言。赵空想起了之前在林中所见的那些尸体，她瞥了一眼红发少女横放在身边的那柄大刀，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我实在很难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两位还是请回吧。”
又一次被赵空拒绝，铁面之人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便起身走向大门，红发少女提起刀跟在后面。赵空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的两人却忽然停了下来，铁面之人转过身，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对赵空说道：
“你们村子里流行的疾病，是我造成的。”
“你……！”
赵空一时间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短暂的失神过后，难以压抑的怒气涌上心头。她起身大步走向那二人，同时右臂向下一振，两张浅黄色符纸从衣袖中滑出落入手中。与此相对的，红发少女将大刀架在身前做出了防御的架势。
“你……是在威胁我吗？如果我不给你经书，就没办法治好村人的病是吗？”
“不，那样太被动。静观待变的话，虽然是我自创的术也有被你解开的可能。”
“……你想怎么做？”
“离这村子不远的地方已经聚集了我的部下，有几百人。如果我在明天黄昏时还没有拿到经书，我会让他们劫掠村子。现在村人大半病倒，你们抵抗不住。”
“……这就是你说的‘救人’吗？”
对于赵空的诘问，铁面之人像是之前说要“救人”时那样，没有一丝迟疑地做出了回答。
“就像前人所言，想要救人总免不了杀人，想要达成越大的目标，付出的就会越多。你们不是第一批代价，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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