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日常、异常与日常
正是夜深。
龙塔的厨房内，挂着白霜的青菜扎捆摆放在菜架之上，在霜刺符文的作用下它们能够保持最大限度的新鲜极长时间。
一个少女于这万籁俱寂之时出现在渗出森森寒意的菜架旁——她那标志性的犬耳暴露了她龙塔女仆的身份。
安娅用纤细的指头按在一种野菜的茎上，丝丝透骨之寒让她想起龙塔的庭院。少女金色的眸子射出的视线随菜蔬上冒出的寒气四处发散着，这些菜她都能叫出名字，也清楚它们是什么味道。
她也清楚，一旁的架子上有菜油和脂等调味品，锅碗瓢盆的摆放处也早已记在心里。作为女仆，这个厨房里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闭着眼睛在里面逛也能如履平地。
但自己却无法驾驭它，黑暗料理什么的还真是伤身又伤人心。少女叹了口气，抽回手指的她，耳朵也不自觉地耷在头上，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烧的东西，那盘卖相气味都欠佳的炒青菜。当时她把盘子端上桌子时，一旁的希露波，那个泰山崩于前也淡定无比的元素生物脸上居然有了表情——好看的眉毛挤在一起，嘴角微微下咧，眼睛半眯起来盯着那盘杰作。
“危险物品，建议立即处理掉。”
……一本正经的说着伤人心的话，真是很有她的风格。龙塔的女仆叹着气，最后看了一眼嵌在菜架上闪着光的符文，确认一切正常后退出了这个哪怕是龙塔里的，也让她没有归属感的房间。
安娅每晚都会检查一遍厨房、图书室之类主人经常会用到的房间，然后才会去睡觉。拉奥兹从未如此嘱咐过她，但她认为这是女仆需要拥有的自觉。
大部分房间在这个时候都是昏暗无比的，龙塔内有着许多魔晶灯，但它的主人在就寝前总是把所有的灯都熄灭，为了不浪费魔晶的耐久度。
安娅是狼人，可以夜间视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给自己找的活就很轻松，比如归位图书室内被取出的书籍，龙塔内大部分魔法书就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简朴，封皮上没有任何花纹和艺术字，以狼人晚上看什么都是一片灰的特性，一堆摆在一起的纯色硬壳书反而更难区分种类了。
安娅并不觉得主人是节俭过头，她不懂魔晶灯一晚上能烧掉多少魔能，不如说跟魔法有关的东西她都不懂。狼人少女不会施放魔法、不会学习那些复杂的咒文。她的房间也是龙塔内唯一的一个无魔地带，什么符文魔阵都没有，就连光源都是由普通的蜡烛提供。
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在拉奥兹之前住在这里的可是三位平均寿命数百年的老怪物，魔法就是他们的玩具，这座塔里的某些神秘是连拉奥兹也讳莫如深的。龙塔顶层的一个房间便是因为里面设立过很麻烦的死灵术魔阵而被锁起来，关于它，三代龙塔守护者只给拉奥兹留下一句话：“知识不是禁忌，好奇心才是。”
与此同时，拉奥兹房间。
床边桌案前摞着一沓钉在一起的厚纸，最上面充当封皮的那一张上写着潦草的数字：刺脊与魔力结晶。这些字在微弱亮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白纸也被昏暗的光染成了皮革的颜色，看上去就像羊皮一样。
那光的来源是一小块儿魔晶，被放在桌上的一个内壁光滑的小杯里——一个简易的魔晶灯。
简朴如监狱囚室的屋内虽不到家徒四壁的地步，但也差不多。拉奥兹是魔法师，人类社会中最尊贵的阶层，塔内储存的龙之宝藏也足够让至少十代龙塔守护者无度地挥霍，但他却总是节省自己的每一分吃穿用度的开销。一日三餐是让希露波去森林里弄，他也从不买佣人，蓄养奴仆，哪怕疣猪森林里希望抱上龙塔大腿的亚人部落从来就没少过。
据说初代守护者哈兰也是这样，关于这点疣猪森林的暗精灵中流传的关于拉奥兹的故事如此描述：正是因为拉奥兹是个苦行僧般的节欲者，如同初代的哈兰一般，所以才会被三代龙塔守护者选中。
对此四代龙塔守护者只是抱以微微一笑的态度。
“在学习龙的知识前我只是个穷学生，如果真相是像那群精灵说的那样，导师为何不一开始就找个真正的苦行僧去继承龙塔？”
床铺上空空如也，现在已经很晚了，平日里早睡早起的拉奥兹今晚却熬了夜，龙之守护者站在窗边，面色平静眼中无波。
这是难得一见的光景，龙塔守护者有一套自订的严格作息时间，晚上就是用来休息的，白天和黑夜，泾渭分明。
龙之魔法师也是人，在没有异常发生时，拉奥兹没理由打破自己中规中矩的日常。
他望着的，是龙塔庭院处大门的方向。安冬卡尔魔法学院的信使站在铁栏外，将信递给女仆，而女仆又将信递给他。
与世无争的龙塔守护者——安冬卡尔魔法学院给他来信，那程式化的，里面的每个字都是在客套的锦绣文章下，隐藏着某些请求。
信已经被龙炎化为灰烬了，但内容也烙印进了拉奥兹脑中，每个字。安冬卡尔魔法学院大胆的想法令他印象深刻。
龙塔最上层，希露波房间。
傀儡女孩儿端坐在床上，比起主人那萧瑟的室内陈设，她的房间里是让人意外的应有尽有，小到梳妆镜大到衣橱，就像是一间高档次的旅舍客房。
希露波，陪伴拉奥兹度过整个学生时代的无心魔偶，在龙塔的时光要比数十年前清闲得多，即使是机械也该高兴于自己不用再陪着主人东奔西跑、学这学那。
魔法师的修行是苛刻的，拉奥兹的魔具学派尤甚。为了准备一次考核的材料，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皆是常事，释放法术失败可以重新吟唱布阵，但魔具制造是一招棋差满盘皆输。
往事如过眼云烟，昔日的少年和默默跟在少年背后的人偶少女容颜依旧。为龙塔守护者准备一日三餐的材料似乎也和受少年差遣四处寻找魔石性质差不多。
少女抬眸，眼波流转。明天又是被规划好的一天，现在在她的记忆阵列中，唯有冷冰冰的指令和完成指令的方法在交织着。
这正符合她的主人，现任龙塔守护者拉奥兹对她下的定义——冷冰冰的魔具。
她遵从。那即是她的存在意义，虽然仅仅是作为一个傀儡的存在意义。
这就够了。
又开始了，希露波想。数个字阶突兀地穿成意味不明的语句，像是故障一样，开始在她脑中回响着，随着胸口处某些存在的鼓动的节拍，一声声回荡。
每个希露波孤身一人的夜，这种病毒都会干扰她的逻辑链一阵子，今晚也未曾例外。
数十年如一日，少女一如既往地习惯着、接受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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