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所在的院落里空无一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明媚。五丈多高的朱红色旗杆屹立在碧空之下。
明明是好天气。
金杜云垂头丧气地站在紧闭的殿门前。尴尬。
无比的尴尬。
之前见门派前辈的是大殿西边的侧殿，这次则是在东面，是掌门在金蝉峰修行打坐的地方。掌门从这里见自己，也真是谢天谢地了，他都不敢去想，倘若自己真的要与完全陷入误会的高宁彬一路走到修竹峰，还不要了自己小命。
回去之后再慢慢解释吧……但高宁彬一脸“同道中人呀”的喜悦，让人实在难以开口嘛。
高宁彬带金杜云来了侧殿后，就进去禀报掌门了，但似乎屋子里面还有别人，能隐约听到细微的说话声音。
“那就不多说了，快去把人找回来。”他听到掌门的声音如是说道，找人？还在找大师兄么？
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殿门被打开，几个服装干练，带兜帽蒙面的男人快步走出来，几人都用布条扎着手腕，脚上打着绑腿，面罩上绣着深色火焰纹样，是炎黯堂的人啊。
真是奇了，这种事情不是该负责门派防务的护波堂去做么？金杜云想着，几个炎黯堂弟子瞟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快步消失在院门外。
高宁彬这时才从侧殿中走出来，对金杜云说：“杜云，掌门叫你进去了。”金杜云哎了一声，迈过门槛。
想象中的掌门应该什么样？一个人盘腿坐在宽敞的侧殿中，屁股下面垫着蒲团，盘陀而坐，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一股仙气在身体四周飘飘摇摇，几乎马上就要羽化成仙。
金杜云脑中的掌门总该是这样。
现实中的掌门好在也差的并不太多，只是周身飘荡的不是什么仙气而旱烟呼出来的烟雾，如果再进一步挑三拣四，掌门还在眉头紧锁，心烦意乱，而不是应有的宁静祥和，心如止水。
到底是现世之人而非逍遥散仙啊。
掌门瞧见金杜云，招手让她进来。自己又抽两口，才把烟枪放下。
“还不到正午就犯困，真是老了。”他好像是在为自己抽烟找借口。
如果是个会聊天会来事的人，就该甜甜地说：“哪有啊，掌门才不老呢，看您走路虎虎生风，眉宇间神采飞扬，您可不能说老！”
可金杜云毕竟不是这种人，他傻呵呵 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掌门幸亏并不在意这些，他站起身来，面对北墙上挂着的一排画像，忽然不吭声了。
这一排画像，在金杜云看来，就是一帮老头子——虽然画像上大多是青年为主，但已经泛黄的宣纸足以证明这大多都是百年以前的。如果有兴趣，一张张看下来，连随着时代一同变化的着装、画师的技法的不同也跃然眼前。
但金杜云没想这些，大概掌门也没有想。
“这些前辈中，你有能认出的么？”掌门的语气很轻松，不像是考他。
“嗯，那个是凌烟子和碧烟子前辈吧。”金杜云站在原地，眼睛只一扫，一男一女如是排列，其中倒也有几个眼熟的，他指着最左边的两副。然后他又说出了几个人名，无一不是说书口中常说的，戏台上常演的角色，换而言之，都是一手凤仪剑威震武林的英雄人物。
随着视线一幅幅看过去，目光停到了尽头。
并排悬挂的画幅，到了最右边已经显得年代没有那么的久远。他看到了掌门与掌门夫人，画中二人年纪尚青，都是一脸高傲的笑容。但让金杜云心生疑惑的是，最后两幅画中的人。
在他目光停留在那二人处时，掌门开口道：“杜云，这两位认识么？”
金杜云默然摇摇头。
“我派凤仪剑，三十年一传。这两位便是三十年前继承了凤仪剑的于天波与丁成婉。”
名字确实听过，但记忆里又有些混杂，隐隐约约记得这分明是个土豪大户而不是什么武林侠士啊。
“那这两位现在也在山上么？”金杜云问道。
掌门微微一笑：“如果他们在，我这把年纪也能享享清福了 。”还没等金杜云再问，“他俩不愿主持金波门事务，早就在山下过活了。”
明明身边的荣华富贵都归功于金波门的凤仪剑，却不愿担起门派的重担，这二人到底是缺乏责任感，还是事出有因，金杜云倒也没擅自做出判断。
“还是聊聊你吧。”掌门从画幅前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隐忍，“地字班还适应么？”
掌门忽然这样聊家常一般的开口，不免让金杜云觉得亲切，差点对自己没有被调到天字班表示不满，但转念一想这话一出口大概得到的也就是二师兄一般的回答，也便作罢，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一组的三个孩子，说来有趣，我倒还都认识。”
这也在情理之中了，一个女里女气的男人，一个没事就露着大白腿的姑娘，但跟他们一比我是不是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放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哈哈，并不是啊。我是个光头呢，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比他们还要显眼吧！
金杜云又想到了在经史课前与大家聊天时说到的“因为光头被选中”的事情。
“一个剑法了得，一个真气拔群，倒是个不错的组合。”掌门似乎话里有话。
“那我呢？”金杜云还是没有忍住，失利的话的脱口而出。
掌门微微一笑，并没有怪罪他，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殿门外传来脚步声。
“进来吧，杜云已经到了。”掌门如是对门外的人说道。
进来的是剑术指导龙威堂主事汤宫时和一个英俊瘦削的男人，此人年纪与汤宫时相仿，但神色上更冷漠一些 。
汤宫时与金杜云打了招呼，介绍身边的人：“听说你们还没有见过，这是你们轻功导师周子平。”
这位周子平嘴角一扬，看着金杜云：“可以嘛，第一节课就给我逃课？”
金杜云不知对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连忙解释：“抱歉……我是在真气课上昏倒了……”
汤宫时一脸疑惑，看向掌门，掌门似乎早有耳闻，微微颔首。
“那可真是可惜了呢！没能见识到你引以为傲的轻功。”周子平笑道，这家伙说话就这味道么？我怎么根本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金杜云心想。
“引以为傲？”金杜云有些不明白。
所有人把头转向了掌门，掌门慢慢走到了蒲团前，重新坐下。他终于开始说到正题上。
“记得在对面侧殿那天吧。”掌门抬手指了指敞开的殿门外，西边的侧殿。
就是朝会那天的事情吧。
“你的会试成绩……”掌门还未说完，金杜云心里一惊，暗道这事怎么又被提出来了。
于是他连忙开口道歉，并摆出一脸认真悔过的样子：“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擅自改了成绩……我不该……”
这话却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那周子平道：“怎么这么怂啊！”
金杜云求助地看向汤宫时，汤宫时对他摆摆手：“你先听掌门说便是。”
掌门也不由得笑眯眯起来：“确实，当时在场的诸位前辈，都对你修改成绩一事颇有微词，但无论他们，还是你，当时都忽略了一点……”
掌门说着把目光微微一抬，敞开的殿门露出的天空之中，隐约能看到山顶最高处耸立的那座尖塔，也就是藏经阁的所在。
金杜云依然是一脸雾水，到底在说什么？我改成绩说明了我胆识过人么？
掌门看着金杜云，道：“你是怎么上去的？”
我是怎么上去的？
这时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金杜云身上。
“哎？”金杜云支支吾吾地说，“抱歉……我……我不是从正门进去的。”
“你当然不是从正门进去的了，门口好歹也都是护波堂的人手，你若是从正门进去的你阮云峰师叔听见他老脸可往哪搁。”周子平在一旁嘟囔道。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掌门继续问道。
“我就是从外面爬上去的啊。”金杜云索性一股脑的交代了，“当时我知道成绩是梅等，而我朋友（胖子）好歹是个竹等，他给我一阵吹嘘，我心里就很慌，这事让家里知道就不得了了，我就把心一横，在一个夜黑风高之夜……”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说的自己像是个为生活所迫走上犯罪道路的小偷了。
“所以你从外面爬上了藏经阁？”汤宫时虽然对此事早有耳闻，还是不免扬起了眉毛。
“是怎么爬的？”周子平表演了起来，他双手展开，像王八一样上下滑动做攀登状，“这样？”
“呃……不是，是用脚了。”金杜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不觉变成了拷问似的，让他多少还有些惊慌。
“也就是轻功吧。”掌门总结道。
“对，是轻功。”金杜云回答。
汤宫时与周子平对视一眼。单凭轻功就爬上了高达十层的藏经阁。果然没错，他的话印证了两点：
首先金杜云轻功着实了得，放在门派弟子中都可以堪称佼佼者。
然后，这孩子根本没有一点常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轻功本领是高是低。
“会武考轻功的时候，子平你是考官罢？”掌门问道。
周子平想了想：“考试内容是疾行，最多也不过跨越障碍的时候有考上树，再高的也没有了。”
掌门低头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他对金杜云说，“杜云，你以为你轻功如何？”
金杜云此时脑子还是处在紧张与焦虑之中，根本没有理清发生的事情，只是别人问他便答：“一般吧。”
“一般？就是说你朋友中有比你轻功还好的了？”汤宫时问。
“嗯，我朋友孙书樊说他轻功比我强，不但能水上漂，上塔上树什么的，几十丈都不成问题。”
汤宫时与周子平又对视一眼，人字班当真是卧虎藏龙？还有这等奇才也难怪金杜云觉得自己轻功平平了。
“这孙书樊是什么模样？”周子平毕竟是轻功指导，听到在自己专长上有年轻人有这般潜力，还是不免好奇。
“是个胖子了。”
周子平马上就知道这不过是吹牛罢了，说到胖子他印象非常深刻，因为整个人字班就这么一个胖子，会武考轻功的时候跑的气喘吁吁，想上树结果撞破了鼻子破口大骂的那个嘛。
屋里面寂静了片刻，掌门看看周子平，又看看汤宫时，最终把目光落在金杜云身上。
他一伸手，对金杜云说：
“今天叫你与二位师傅来，不为别的，也就是让我们大家瞧瞧你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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