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欢的人面前被打成这幅鬼样子，金杜云实在没脸再与刘柠彩照面了，之前脑子里想的什么卿卿我我啊，颠鸾倒凤啊都不翼而飞，从修竹峰返回吟蝉峰这一路上，他眼前都是大汉如何痛打自己，自己如何狼狈倒地的景象。
庆幸的是，自己居然没哭出来。
这一点并不稀奇，他又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在家里作为独生子一根苗一直被宠着惯着，上山之后也大多是悠闲混日子，虽然有时被付义虎之流欺负，也不过是嘲笑几句或被抢些银两。没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与人交手，虽然结果是压倒性的惨败，但自己却没有哭出来。
好在自己还没有吓得大哭，或者跪地求饶吧。
脸上的疼痛慢慢苏醒，金杜云发现自己左眼已经难以睁开。他尽力低着头，避开路过的天字班弟子好奇的目光，走到了吊桥处，穿过了柏树林。
脑海里被痛打的画面挥之不去，一种无力的挫败感萦绕在身体四周。金杜云以为眼前的世界是昏沉沉的，而其实这时候乌云早就散去，天已经非常晴朗了。
远远望到地字班小丘时，他便看到了王梦鸢。她正走出院门，向自己这边跑来。
“苏师姐从修竹峰派过来了鸽子，你还好么？”王梦鸢一脸担忧。
真是丢脸，金杜云身上的伤势较之受到的侮辱，似乎并算不上什么。
他又谢绝了王梦鸢的搀扶，硬撑着一阵阵犯晕的脑袋，走回了厢房。
从王梦鸢的表情上，就能看出，自己大概已经被打成猪头似的了吧，金杜云倒在床上，说：“师姐，我没事，你们不用大惊小怪啦。”
王梦鸢忧心忡忡地转过头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谭一维、高宁彬、宋宝成三人从门里挤了进来，围在了金杜云床边。
这三人原本在大殿附近执勤，听到金杜云出了事慌忙赶了回来。
他们看看金杜云，才松了口气，谭一维说：“好在只是皮外伤。”
高宁彬转头问王梦鸢：“谁干的？”
王梦鸢说：“苏师姐信上说是秦笑皇。”
金杜云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可另外三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屋里一下子就静安静了。
看着他们三个本来怒气冲冲简直拔剑就要去报仇，听到这个名字后却立即萎靡不振的样子，金杜云不免觉得好玩，他问道：“这人是谁呢？”
谭一维无奈地笑笑：“师弟你真是命大。这秦笑皇不光在咱们门派里，便是武林之中也算是有些名气的了。他气力极大，性情暴躁，和他亲近的人叫他‘蠢牛’，一些对头或吃过他亏的却叫他诨号‘浑天鬼’。”
金杜云回忆当时的情境，点点头。
王梦鸢说：“看来他对你出手倒还有些分寸，不然你恐怕……”她心有余悸，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宝成哼了一声，骂了句难听的话，说：“那这事也够大了，弟子私斗还了得。”他又骂了一句。
谭一维、宋宝成、王梦鸢三人围在床边七嘴八舌，反倒是高宁彬一直沉默不言，金杜云头上犯晕，昏昏欲睡，却又不好意思请大家出去。高宁彬敏锐察觉到，打断了三人，说：“行了，杜云好在没事，让他安静歇会，咱们先走吧。”
金杜云心生感激，四人离开后总算睡了一觉。醒来时鹤泉堂的大夫已经来了，屋里也只剩下王梦鸢一人，大夫查看之后，说金杜云有些脑震荡，要静养些日子。
于是金杜云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周，仍是不时呕吐、头晕，课也上不成了，饭就由食堂送过来，每天除了闷头睡觉，看看小说，与王梦鸢等人聊天，并无他事可做，日子格外轻松。若是几个月前，这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但时至境迁却今非昔比，他反而想早点下床练练剑之类的。
如果说他是想报一箭之仇，恐怕有些不现实，王梦鸢给他讲了这秦笑皇在武林中极为有名的一仗。
五年前，金波门与漠北的砂狐堂因为朝廷里的事闹了点小别扭，便差了几名前辈前往拜会，希望冰释前嫌。这其中就带上了当时还不过是天字班普通弟子的秦笑皇。
一行人风餐露宿赶到北方大漠，却不成想砂狐堂已经勾结了当地节度使，仗着自己是地头蛇，态度恶劣，极其失礼。秦笑皇本就性格暴躁，见到砂狐堂众人冷嘲热讽，金波门诸位前辈却只是赔礼，让就忍将不住，言语冲撞了几句。
这下却被砂狐堂抓住了把柄，把众人赶了出来。前辈自然将秦笑皇骂了一顿，秦笑皇哪里是受得了气的人。一个人晚上跑到酒馆里喝闷酒，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一喝酒喝到了午夜，从酒馆里走出来，秦笑皇晃晃悠悠在大漠之中穿行，夜晚风沙四起，遮天蔽月。秦笑皇一肚子怨气灌上烈酒，醉了个荤七素八，晃晃荡荡不知道在往哪里走。加之风沙之无法辨别方向，竟闯进了与砂狐堂沆瀣一气的节度使大营之中。
发现秦笑皇的砂狐堂众人自然不由分说，硬说秦笑皇是刺客，秦笑皇再三解释自己是无意也无人肯听，却被砂狐堂与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叫嚣要将他就地正法。这时他一股怒气上涌，拔剑出鞘，怒道：“那你们说老子是老子今天就是了！”
一场恶战从午夜打到了黎明。
军营之中几百名官兵，几十位砂狐堂高手，竟硬生生拦不住一个秦笑皇。他从辕门杀到军帐，一路之上声如惊雷，剑如猛虎，如入无人之境。
节度使上马要逃，几次被他拦下。四周围的兵丁沾着死碰到亡，对秦笑皇根本没有法子。最终砂狐堂众人眼看自己门派精英居然不敌一个金波门普通弟子，气急败坏一阵猛攻，虽然纷纷负伤却总算打飞了秦笑皇手中重剑。
那节度使平日里也是为害一方，草菅人命惯了的主，瞧见秦笑皇此时解了武装，手无寸铁，自己方才又被狼狈追杀，便骑着重甲战马回身想将他撞死。不成想秦笑皇面对飞驰而来的战马，非但并不退缩，反而直冲上去。轰隆一声巨响，肉身撞铁甲，竟将那节度使连人带马撞了个血肉横飞，当场暴死。
据秦笑皇时候回忆，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军营里除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整个大营早跑了个精光。至于发生了什么，他就假借醉酒，表示一概不知。
朝廷早就听说了这位节度使大人拥兵自重，颇有异心，这边还没动手，却得知被武林人士除掉，当是一桩美事，便也没有追究。秦笑皇随前辈回到山上，也不过因为不听管教，违反门规，被关了半年紧闭而已。
金波门供奉九天圣君，门派更是以“九”为尊，天字班便有“天字九星”，是为一班之首。除却大弟子方御亭，二弟子柳千海，三弟子薛冉堂，四弟子苏艺香外，这秦笑皇便排行第五。弟子之中就一直流传，若不是因为他屡犯门规，常年被关禁闭耽误了练剑，他恐怕才是门派弟子第一人。
所以说来，秦笑皇天生神力，又负暴戾之气，这哪里是金杜云没头没尾练个一年半载剑法能追赶得上的。金杜云再没常识，也总能审时度势，知道个轻重。而且从王梦鸢她们口中，金杜云也知道了秦笑皇因为打自己，被罚关在幽雨峰紧闭半年，也就够了吧。
“但凤仪剑呢？”
当这个想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时，他却好似看到了一丝光亮。当时躺在床上，屋子另一边的高宁彬早已熟睡，直传来安详的呼吸声。金杜云看着屋外月色下随风摇曳的树枝投在窗户纸上的倒影，第一次期待着天明。
但人心善变，世事无常，向来如此，第二天金杜云也没有真的不顾伤痛就跑出去，“从此变了个人”似的开始练剑云云，他还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昨晚的雄心壮志依稀记得，但人生总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那种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未免虚妄。他能记得就不错了，睡了一觉心情平复了许多，下床泡了一杯茶。
这时候，王梦鸢上完课回来瞧他，这天她头上扎了一条马尾辫，看上去格外清爽活泼，身上穿着散发着皂荚味儿的干净短衫，淡黄色的料子用褐色的线绣着云纹，下身自然还是一条短裤。
“哈哈，师姐今天还是大白腿呢。”金杜云与王梦鸢说话的态度已经亲近了不少。
“再看我把你那个眼睛也打肿！”王梦鸢装作生气的样子。她凑到金杜云面前，弯腰查看他脸上的伤势。一股奶香再次袭来，甜丝丝的让金杜云不免产生了亲一口眼前王梦鸢白里透红的脖子的冲动。
“打师弟关半年，亲师姐呢？”他脑子里冒出了混蛋的想法。金杜云就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明明一脑门子姑娘，活到十七岁却连姑娘手都没有拉过。如果换做旁人，此时便凑上去亲了，大不了被王梦鸢骂一顿，大不了关几天紧闭，快活了不就完了。
但金杜云若是这种人，也恐怕不会这个年纪还没碰过姑娘。如果不是上山学艺，这个年纪在山下结婚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金杜云想到这里，便想搂着王梦鸢在床上会是什么感觉？又白又软，哼哼唧唧的……
王梦鸢查看了片刻，便对金杜云说：“眼上和头上的包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淤青。头还晕么？”
其实金杜云这时候头是有点晕，但绝不是因为脑震荡，他说感觉好的差不多了。
王梦鸢说：“那这几天休假要去哪玩么？”
金杜云听罢一愣，记得上次休假还没过多久么：“怎么又休假了？”
“转过年来夏天就到了掌门八寿诞，原本掌门是不过这些日子的，但我派规矩向来八十岁这次都要大办，同时还要祭拜诸位师祖，加上朝廷下了御旨……”
“朝廷也要派人来？”
王梦鸢一笑：“不光朝廷的人，各个门派前辈恐怕都会来相贺呢，所以这些日子各位师傅都有些忙，便让我们放了假。”
金杜云嘟囔说：“难怪我这几天一睁眼就瞧不见高师兄。”
王梦鸢不怀好意地笑道：“哈哈，怕是别的门派前辈中有好男色的，你高师兄大概在努力锻炼身子吧！”金杜云不免想到，如果高宁彬在一旁听见，又会反唇相讥，两人吵来吵去，最后还不是搞得王梦鸢面红耳赤。明明是个纯洁的姑娘，却总要跟别人开这种玩笑。
“所以你要去哪玩么？”王梦鸢再次问。
“哎，没想好呢。”金杜云答道。
“那你慢慢想吧，我剑术课再不去就迟了。汤宫时师兄又要乱开我玩笑，我可不想让高宁彬看我热闹。”王梦鸢耸耸肩，一口喝光了金杜云泡好的茶，转身往门口走去。
她忽然想起什么事情，停下来看着金杜云，神色凝重了一点：“对了，杜云……”
哐当一声巨响，厢房的木门被撞开，打断了王梦鸢的话。
“金杜云！大白天撸**该当何罪！”胖子怪叫着冲进屋里，话音未落，他看到了面前站着的王梦鸢。
三个人都傻了。
胖子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落地，被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他看着王梦鸢，慢慢眨了眨眼睛，接着目光向下扫去，停在了王梦鸢雪白修长的腿上。
金杜云想起了自己给胖子说的话，胖子肯定认出了眼前的姑娘，然后呢？胖子不会开口真的喊“娘子”吧。
金杜云莫名的紧张起来，这事他还没有跟王梦鸢提过，如果王梦鸢真的产生了误会，以为自己在撮合她和这个色眯眯的猥琐胖子呢？如果胖子添油加醋，把与金杜云一起聊的事情，讲成了两人在意淫王梦鸢呢？甚至胖子按平时吹嘘的，“看见喜欢，对着**就捏一把”呢？
这应该不会，金杜云知道胖子平日的脾气，可此时却并非“平日”啊。放在以往，胖子与漂亮姑娘距离这么近，恐怕早就已经转开目光，然后等到姑娘离开才会信口胡说。金杜云可从来没有见过胖子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姑娘——好像恶鬼附身似的，这让金杜云感到极度不安。
天知道胖子会做出什么来。
金杜云连忙向门口走去，想在胖子胡说八道前拦住他，但已经太迟了。他看着胖子下巴上肥肉颤抖，单眼皮的眼睛前所未有在闪闪发亮，胖子缓缓地张开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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