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使女？长得真丑哇。”
同样来给姐姐垫场的一位姑娘这么对杨玉灵说道，这里是某位大户人家前院的偏房，因为家里请客，前院搭起了台子请花魁来表演，这里便腾出来做了后台。
离开演还有一小段时间，外面不时响起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杨玉灵正对着铜镜拿着毛笔画眉，在她身旁老老实实立着的，就是一身使女打扮，带着假发的金杜云。
“有钱请使女，还不如攒攒换件衣服！”那个姑娘靠着窗棂，正叼着烟杆吞云吐雾，杨玉灵给姐姐垫场见过这家伙几次，知道她讨厌得紧，也不理她。
...
昨天傍晚，杨玉灵被发跣足地跑到金杜云他们下榻的客栈时，金杜云与王梦鸢刚刚收拾完屋子从经略府上回来。事情该如何查下去？如果请家里的亲戚朋友帮忙兴许可行，但恐怕时间耽误不起。但把事情如实告诉鹿羽靡，又怕依他的脾气真的不管不顾杀进那仓库之中。
两人发愁间，杨玉灵早瞧见二人，快步上前，也顾不上礼仪，喘着粗气把姐姐的事情向二人说了。
金杜云还没说话，杨玉灵就主动问：“要不要我去……把那个名帖偷来？”
两人不由得一惊，金杜云说：“你去太危险了。”
杨玉灵倒没想这么多，说道：“这些人家的名帖都放在书房，到时候人集中在宴会，去偷偷拿来也不是难事。”
金杜云与王梦鸢对视一眼，岑风旗把能说的已经说了，眼看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金杜云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王梦鸢一愣：“让我去不好么？”
金杜云摇摇头：“这本来就是我出的主意，没道理让师姐去冒险。”
杨玉灵忍不住打断她说：“可书房在内宅，外人本就难以入内，更何况男性。”
金杜云想了想，忽然看了看王梦鸢身上穿着的衣服，他二人身高相符，体型也差不了许多，
“对了师姐，你的衣服我能穿么？”
...
就这么穿着王梦鸢的衣服，头上戴着假发，脸上涂抹一番，金杜云倒也像是个姑娘——虽然实在不能说是个好看的姑娘就是了。
天色又沉了些许，下人叩门说宴会马上开始，请两位出场，杨玉灵站起身来，对金杜云故意说，
“你在这里老实等我，别乱走。”
那抽烟的大姐百无聊赖地笑道：“她长成这样你还怕她乱勾搭男人么？”
金杜云不由得眉头一皱，偷偷瞄了下镜子里的自己，无论是男是女被人说“丑”总不会高兴的吧。两人离开后，金杜云装作出来透气的样子，站到偏房门口观察院子。
虽然不比经略府那般气魄，这个院子也是层层叠叠，加之天色已晚，以自己的轻功潜入书房总不会是难事。麻烦的是粮仓主人会不会忽然转回书房。
表演正式开始之前的垫场大概有半刻钟，这就是金杜云行动的时间了。两人已经约好，如果事成以柳哨为号。
但如果不成呢？
金杜云不愿多想，白色院墙后面露出灯火映出的红光，渐渐响起了琴瑟之音，这边反而是一片寂静，他迈开穿着裙子的腿，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走过圆形院门，又穿过一小片种着竹子的小院，一路上没有遇上一个人，果然就算下人也集中在宴会那边了呀，但时间过了多少，金杜云并不知道，只得加快脚步，好在前面就是一所大屋，夜色朦胧也能看到挂着的“XX轩”的牌匾，书房无疑了。
“咦？你是谁呢？”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吓得金杜云差点叫出声来。回头看去，却是个二十岁上下侍从模样的男子。
金杜云只得原地站定，祈祷天色沉得足够看不清自己的脸。
“我说大姐呀，我问你是谁呢。”对方又向他靠近了几步。
“我……我是杨玉灵小姐的侍女了。”金杜云颤抖着用假声回答道。
“杨玉灵……”对方第一时间并不知道杨玉灵是谁，凑上前来眯着眼睛观察金杜云，近得金杜云都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了。
“啊！是那个垫场的丫头呀！”对方忽然恍然大悟，“还什么杨玉灵小姐，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哈哈。”
金杜云也不回答，只盼着这家伙抓紧滚开。
“不过嘛，你们姐俩倒还搭配，长相嘛……恕我直言，都不怎么好看呢。”
说自己长得不好看也就罢了，但听到这家伙毫不客气地侮辱杨玉灵，金杜云忍不住说：“你说话放尊重点！”
对方倒好像更高兴了：“哟？生气了？要不要我哄哄你？”
金杜云一惊，然后想起自己现在是女人的身份，那这个狗侍从是在调戏自己了？一种一生从未有过的厌恶感油然而生，实在恶心。
“你……别乱讲！让你们老爷知道不打死你。”他用假声回答道 。
“哈？”那侍从却一笑，“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么？你以为我真的就是个给人跑腿端茶的？老子现在不一样了？你想知道么？”
“不想知道！”金杜云冷冷地回答，远处依稀传来奏乐的节奏快了起来，一曲大概已经进入高潮了，金杜云越来越烦躁。
“你们这些娘们儿都是一个样，”那侍从被泼了一桶冷水，耸了耸肩，说道，“现在看不上老子？嗯？将来老子成了人上人，你会后悔的。”
金杜云对他在说什么完全没有兴趣，“你先学学怎么尊重别人吧！”他决定先转身往回走，甩开这个家伙后再回来就是了。
没想到那侍从却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这小东西在说什么鬼话？”他跟着金杜云絮絮叨叨起来，“不过是个娘们而已吧！长得不好看还以为自己是大美人耍脾气？”
金杜云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不知道是愤怒，羞耻，还是害怕。
“女人就该在家里做做饭带带孩子嘛，跑出来抛头露面，一点三从四德都没有，唉唉。”
“你走开！烦不烦！”
虽然是在背后，金杜云却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那侍从咧嘴一笑，
“你这么对我，我很伤心，你是要我动手么？”
动手？动什么手？
金杜云没有佩剑，手下意识地放到了怀中的匕首上。
打晕他算了，金杜云不由得这么想着，但那样的话，反而会引起更多麻烦吧，毕竟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跟着杨玉灵来的。
“不说话了？不是挺厉害的么？”对方很得意。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或许刚才语气真的太凶了，金杜云尽力让声调和蔼一点，时间在流逝，自己没时间跟这家伙耗下去了。
侍从倒好像预感到了危险一样，
“真的不答应？只是亲热亲热罢了，你这种丑女平时一定没有男人碰吧，我长得还算英俊哦。”
金杜云不想再激怒他，只是摇了摇头。
“那就是嫌我没钱了！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钱，但我将来可是有大把银子，比这狗屁老爷可有钱的多，这也不行？”
金杜云再次摇头，心里面火急火燎，那边杨玉灵的垫场快结束了啊。再拖下去的话……
谢天谢地，侍从总算放弃了，他骂了几声难听的话，气哼哼地离开。金杜云这才慌忙向书房走去，可宴会那边奏乐已经结束了，他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向前还是先等一会。万一那老爷正好中间休息跑回书房里来呢？可如果等两个垫场的姑娘回到偏房，发现自己不在，那个抽烟的大姐嘴这么碎难免会乱说，机会就只有这一会了。
金杜云硬着头皮，脚上加快速度。重新跑到方才遇到侍从那里，
简直倒霉，这种人平时也碰不上几个，想起他那副嘴脸和说出的话，金杜云决议将来若是再遇上他肯定要打一架之类的。
前面的院门被封死，大概只能通过宴会的大院方向的才能通过，不过这对金杜云来说不算什么，虽然穿着裙子有些不便，他还是轻松越过了围墙。
快点快点快点。他心里不断地催促着自己，嘴巴变得发干。
他越过的这堵墙在书房侧边，而书房正门则对着通往院子的院门，虽然隔着茂密的花木，已然能看到那边搭起的台子上的灯火和飘忽的人影。上面的人是杨玉灵么？一刻钟时间应该早就到了，如果是她在给自己拖延时间呢？
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人，金杜云推了推书房的门，被锁住了，但一旁的窗子用竹竿支着在通风。他马上钻了进去。就在这时候，宴会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声，听上去像是在笑，但又能听到不满的抱怨，好烦，到底怎么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散发出的却全然不是一个书房应该有的墨香，而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熏香味儿。金杜云点燃了火折，光线很微弱，但足够他找东西了。两侧的书架上是摆着做样子的精装全套名著，崭新甚至没有拆封，其余的架子上都是名贵瓷器之类的玩意，名帖不可能放在那边。
“搞什么呀！”远处宴会那边，一个尖锐的叫声如是喊道。
不会是杨玉灵被发现了吧。金杜云很是担心，但没有道理，杨玉灵只是表演，她能被发现什么。沉香木桌上摊着大堆文案，算盘，散落的银子和请帖，金杜云扫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封文书上写着
“……高大人之言意下如何？望兄早作决断，切记切记……”
不是这些，金杜云小心翼翼地移开几份书信，说好的半刻钟，现在已经远远超了吧！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侍从，他妈的……
约好了以柳哨为号，可现在自己还没有吹响，如果杨玉灵没有听到哨声，为了帮自己拖延时间她会做出什么呢？装疯卖傻？两人关系还没有亲到这种地步吧。可刚才那阵喧闹声实在让人怀疑……希望不要有什么事……
金杜云又移开几本账簿，一盒木刻的名帖终于映入眼前！
...
“你放心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叫你了！我不会再管你了！”杨玉灵的姐姐带着满脸的怒气，跟在杨玉灵身后，对她训斥道。
杨玉灵穿着花袍，脸上却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推开偏房的门。
金杜云正站在屋中，瞧见二人，施了一礼。
“这是谁？”杨玉灵的姐姐问道。
“你不是不管了么？”杨玉灵回答。
姐姐若不是带着“花魁”的身份，恐怕早就跳上来撕扯杨玉灵头发了。
“好，你等着我回去再收拾你！鬼丫头！”说完她摔门离去。
...
金杜云二人收拾好东西，走出了宅院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街上空荡荡的。四周围没有了旁人，金杜云才小心地向杨玉灵问道，
“刚才，怎么了？”
“哈哈，”杨玉灵一笑，嘴角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名帖找到了？”不久前金杜云从书房出来后，吹响了柳哨。
“找到是找到了，你那边……”
“垫场结束时你还没有吹哨，你猜怎么着？我就厚着脸皮硬跳了一支舞！”她笑嘻嘻的，“还是我姐姐本来要表演的那一支，她在下面脸都气青了。”
金杜云松了口气：“我听那边一阵嘈杂，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杨玉灵一吐舌头，“如果出事就是我姐姐大概想提刀来砍我吧！”她又满意地一笑，好像在回忆不久前的场景，“刚开始确实起了些骚乱，不过结束后可是有很多掌声哟！”
二人停在了街角，金杜云要左拐回客栈去了，杨玉灵一伸手，
“把包裹给我吧。”
“那……就此别过，”金杜云说，“那个……谢谢了。”
杨玉灵脑袋稍稍一歪，笑道：“能给你帮上忙我就很高兴啦，你什么时候还会来醉花街？”
金杜云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杨玉灵时吹嘘的话，继续吹牛道，
“我的老相好是醉花街最有名的花魁啦，我肯定会来找她，到时候顺便也来看你就是。”
他正转身要走，杨玉灵忽然喊道，
“喂！”
金杜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杨玉灵。寂寥的街上杨玉灵站在银月之下，小小的身子穿着巨大的花袍，手里领着沉重的包裹，实在难以想象在经略府中翩翩起舞的人是她，怎么看都是个小丫头嘛。
“怎么了？”金杜云问。
杨玉灵想了想，只是露出了又傻又美的笑容，摆摆手手说：“没事啦。”
...
“等你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侠的时候，我也会成为了不起的花魁的。”
她想说的其实是这么一句话。
只不过此时的两人，还不过是只能垫场的“花魁”和偷鸡摸狗的“大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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