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汤姆，萨莉，都过来一下。”一位农妇让她的孩子过来。
“怎么了，妈妈？”八岁的萨莉牵着七岁的汤姆来到了妈妈的面前。
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拿出柴堆上的两根木柴递给他们两个。
萨莉接过木柴，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都忘了吗？”
“今天......是教皇大人的审判日。”汤姆稚嫩的口气中完全没有声调的转变。
“审判日......妈妈，教皇大人他会死吗？”萨莉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要哭了一般。
女人的嘴唇在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她还是遵循了内心的愿望：“不会的，教皇大人......不会有事的，他一定可以得到女神的原谅的。”
“真的吗？”那双眼睛忽然间明亮了起来，本应湿润的眼眸瞬间焕发了光彩。
女人摸了摸萨莉的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后，又拿起一根木柴。
“该出发了，我们去为教皇大人祈祷吧。”她为孩子们披上黑色的斗篷。
“嗯。”萨莉抱着木柴，衣服被木柴上的灰弄得脏兮兮的。
而不只是他们，而是全城的人都在前往那城中最宏伟的建筑——审判所。
外面乌云密布，就像一堵灰色的墙逐渐地逼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路上，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似乎中了邪一样，慢慢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地在这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上前行着。
但除了脚步声，时不时的几声哀嚎和啜泣的声音像是额外的点缀。
萨莉抓住妈妈的手，一边牵着汤姆。
汤姆突然问：“萨莉，大人为什么要受到审判啊？”
“......我也不明白啊，明明教皇大人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
忽然间一只手捂住了萨莉的嘴——那是妈妈的手。
萨莉只见妈妈万分惊恐地边摇着头边看着自己，又听见：“不能说，教皇大人是有罪的......”
声音如细小，只有萨莉一个人才能听见。
“不能说吗？”萨莉才发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只要照着做就......
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密集，黑色拥抱着洁白，融为苍灰，但那其中所渗透出来的压迫和窒息感仍在慢慢地渗透至人心。
终于是慢步走到了教堂，神圣的女神的塑像被雕刻在审判所的大门上。女神左手上拖着半月，右手提着艳阳。仿佛下一瞬间，日月将被合二为一。
两位神职人员手中拿着一本印着十字星纹路的经典，待人流完全停息时才合力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请大家保持秩序，迅速进入审判所，审判马上开始！”那位神职人员高喊道，接着民众的面前出现了一串文字，内容即是刚刚的命令。
萨莉有些迷茫地把手中的柴递给了大门处的神职人员。
“愿女神与你同在。”说着便伸手接过萨莉手中的木柴。
萨莉刚刚放下手，突然问：“教皇大人会死吗？”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妈妈一把拉过萨莉，对那位神职人员说：“罪该万死，请宽恕小女的无知吧，女神在上。”
“......女神在上。”
审判所是一个圆形的结构，审判席架在旁听席的中间，其所面对的则是一个半球形的坑洞——那便是真正的裁决之地。
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萨莉这时才发现周围所有人都穿上了黑色的斗篷。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萨莉看不见他们斗篷下的表情。
“他们也很难过吗？”她趴上妈妈的肩膀，小声地问。
妈妈不敢说话，便点头。
萨莉坐下来，问自己：“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难过的呢？”
记得自己六岁时帮妈妈去买面包糠，接过一不小心却走到了附近的山林里，一个劲地在树林里面哭。
忽然间一个身着紫色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
“哪来的？”
结果就他这么一问，萨莉哭得更厉害了。“呜啊啊，妈妈，快来救我。”她在那一瞬间才想起妈妈曾经告诉她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吵死了。”突如其来的训斥声一下子止住了萨莉的眼泪，但没过两秒萨莉的眼泪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只不过没有哭声。
在泪眼朦胧之中，萨莉只见他好像拿出了什么东西往自己口里塞。
“不要啊。”妈妈和她说过不能够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但是......那东西还没等她吐出来，就化在了嘴里。
萨莉的眼泪都被吓回去了，但那种冰凉的感觉还残留在喉咙里。
“哪来的？”
萨莉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家的位置。而下一秒，萨莉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被背在了这个人的背上。
“我的头发都被吹了起来......我闭上了眼睛，我听见了树叶沙沙的声音还有......”
再等萨莉回忆起来的时候，什么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等她醒来时，迎接她的是妈妈焦急的眼神和之后的拥抱。
“妈妈......”
“感谢教皇大人，你没事就好......”
这之后，她才意识到她的运气真是好，碰到的既不是野狼也不是怪物，而是那位黑教皇大人。
“诸位，审判马上开始，请保持肃静！”一个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将萨莉从记忆中拉扯了回来。所有人，几乎在一瞬间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到：“今天我们审判的罪人是，背离了女神的意志的，昔日的黑教皇。”
会场中的气氛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凝重，但又像是一丝细微的火苗在这沉重中攒动着。
“但念在女神对每一份生命的恩情上，我们仁慈地给予这位罪囚一次悔改的机会。对于真正的忏悔者，女神将宽恕这位他并重新给予他庇护，但是......”
现场的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对于坚持邪道的人，女神将会毫不留情地惩治。我们教会愿为女神行使此权利。”
“但在此之前，请恭迎我们伟大的白教皇。”
话音刚落，民众所围成的圆环缺口处，那兀然耸立起来的红色宝座转了过来，其上则是一位身着白色礼服的男人，其胸前插着的一朵白玫瑰和那银白的头发似乎也在昭示着他的“纯洁”。他的脖颈微昂，嘴角似乎是上扬的，像是在得意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
“押上来。”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只见一阵尘土飞扬了起来。等着烟尘完全散去时，萨莉才看见那审判所的底部，一个巨型十字架正插在坑底。
铁链相互碰撞，又敲击着纯白的木板，发出令人莫名难受的声响。一片紫色覆盖在木板上，实际上，是被锁在上面。
“教皇大人......”萨莉在心中暗暗地喊着。
双手无力地耷拉着，头埋在胸前，只有那手指尖轻微的颤动才给人一种还活着的感觉。
似乎，那细小的火苗变得稍微大了一些。
“怎么会......”人群中一位少女捂住嘴巴，吃惊地看着那最底下的人。
白教皇突然发令：“把头给我抬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映入人眼帘的便是一张满是伤痕的面孔。血液一次又一次地凝固而结成的血痂宛如一条又一条蚯蚓在脸上，并随着面部的抽动而蠕动起来。
白教皇的嘴角再一次兴奋了起来。
“审判开始。奉女神之名，给予罪徒最后一次机会......你，是否认罪？”
没有声音来回答他。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包庇恶魔、谋害主上、亵渎女神以及窝藏受到蛊惑的群众......”他故意念的很慢，“这些罪行你不会矢口否认吧？”
他很希望有一个声音来回应他的质问，但可惜没有。
“嘭。”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了巨响，“放肆，胆敢藐视本皇？本念在你贵为教皇之身，给你最后的一次悔改的机会，但既然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这是连女神也不会饶恕的！”
“请各位看看这堕落的教皇，”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刻写着怒不可遏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跳下去将紫色撕成碎片。“开始吧，圣火的洗礼。”他扯下自己颈上的玉珠，直接扔了下去。
在顷刻间，那颗玉珠在众目睽睽之下闪烁着，接而铺天盖地的木柴如雨一样地围绕着黑教皇落了下去，砸在坑中，发出咕噜咕噜地响声。
这时数十位神职人员将一旁的火坛中抽出火把，就那么随意地一扔，眨眼间那些褐色的木柴就被红色贪婪地吞没了。
火焰一点点将他的身躯吞没，黄色和红色将周遭的空间扭曲着，竟带给人们一种如临幻境的感觉。
“大人......”萨莉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血的味道，让人胸闷。
“记住，这就是违抗女神的意志的下场！女神宽容，但绝不纵容！请诸位谨记！”
然后，所有的人站了起来，“愿女神保佑你！”
声音久久回荡在审判所内，就像一团正猛烈燃烧的火焰一般，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萨莉用手捂住了眼睛。她明白的，事实上是所有人都明白的，根本没有人得到过女神的宽恕。
“为什么女神不愿意去宽恕任何人？难道他们都是没有悔改的吗？”
“没有悔改......”那些审判所的人都是摇着头走开，留下烧焦的尸体和灰烬。
“人都死了，我们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悔改。”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对啊，既然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就只能按照教会的说法......吗？那么这一次......教皇大人，他会悔改吗？”
萨莉先是打开禁闭的指缝，只见红色肆无忌惮地飞舞着，再打开一条，仍是熊熊燃烧的红色......
五分钟，十分钟，在时间缓慢地流失中，没有期待的惨叫，没有干枯的尸骸——令人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结果没有让白教皇感到满意，但他还是站着，向所有人宣布：“圣火燃烧的时间是会根据罪人内心的污秽程度决定的，你们好好看着吧。”
可他再一次满怀期待的心情却不负众望地落空了。
萨莉也早已经放下了手，但仍注视着火焰。
“妈妈......”
“嗯？”妈妈的声音中带着些哭腔。
“好像......有一团火在那里面。”
妈妈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萨莉，来，你肯定是吓坏了......”说着抱起她拥入怀中，不让她再看这残忍的一幕。
“那团火......烧得正旺啊.......”萨莉的脸颊蹭着妈妈的脸颊，其上未干涸的泪痕让她感到自己的脸庞有些发烫。
他无法再坐视不管，便一跃而下来到这似乎永不熄灭的火线旁。
他仔细地端详着，像是想着要寻觅怪异的源头。他抬起他的左手，那火焰像是受到了某种指示立马加剧地肆虐起来。看到这里，他满意地笑了起来。
于是他转身说：“女神无法宽恕这无礼之徒，已将他的灵魂带走。请各位应以为戒，切勿重蹈覆辙。白耀星在上，愿女神保佑你们！”
夜幕于唏嘘之中落下，夜不能寐的两人站在窗边看着远处耸立的审判所。
“萨莉，教皇他真的被带走了吗？”
“......不会的，教皇大人他那么的善良，肯定不会的。”萨莉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不是害怕。
“可是......”
“一定不会的，我们去看一下吧，汤姆，教皇大人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月色下，那湿润的眼角处渗出来的泪珠还闪烁着。
审判所内，白教皇站在火坑中看着燃烧到最后一点点地火焰。他面色难堪，但却因为火光的缘故却还是那样地红润。
他忽然攥紧了拳头。
那火光开始闪动，进而扭曲起来，在空中婉转了一会儿就开始内噬。鲜红吞没着鲜红，就宛如海面上一层又一层的浪潮前仆后继。
白玫瑰映着火色，带着几分无法言传的美感。白教皇在这火光边静默着，眼眶似乎都要裂开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镇定。大概这种事情也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最后一层火红被紫**殆尽，就连那腰间细小的火苗都被紫色的袖口拂去。
“叛徒已死，你只不过是被虚无所操纵的躯壳罢了！”
突然，在静谧的紫色下传来一声轻微的慨叹，“嚯......”，刹那间两条席卷着热浪的红龙奔涌了过去。
白教皇感到自己两耳都快烧焦了一样，等周遭的空气完全冷却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几根头发已经烧成了灰烬。而帮他挡下大部分的冲击的则是面前的一块冰蓝的雪花，而此刻他胸前的白玫瑰在闪着微弱光芒。
正是这冰与火的对撞，审判所内一下子雾气弥漫起来。没有那些耐心等雾气散去，白教皇抽出玫瑰，将花蕊对准他。骤然，天顶的水分凝聚成冰锥，接二连三地直戳他的要害。然而他并不打算闪躲，就站在原地，任那些冰锥刺向自己。然后，那些湛蓝在眨眼间化作水雾，消散在了空中。
他正打算向前迈开步子，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冰锥划伤了脸庞。伤口处留下来的红色滴在更加猩红的花园里，绽放开来。两只沾着火焰的鬼手从他的背后伸展开来。紫黑和焰红杂糅在一起，雾气中又多了一丝血的气息。
他二话不说操纵着这双鬼手向白教皇猛击过去，白教皇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雪花的一刹那，他选择逃到了空中。很显然他的选择是正确的——那片雪花已经被震得粉碎。
“啧。”防御可不是明智的选择。白教皇的身后招来了更多的冰锥，如万箭齐发一般向他射去。他顺着火坑的边缘跑动起来，不计其数的冰锥都扑了空。就在最后一根冰锥射下来的时候，他准备直接击碎这弱小的攻击方式，但是当他想要腾空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冰冻了起来。
“散。”那根冰锥霎那间分裂，成为一阵箭雨向他袭来。仅仅是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想要放弃抵抗，但是，那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自下而上的火光直冲天顶，将正上方的白教皇给打了个正着。
一阵烟尘过后，白教皇痛苦地趴在地上，嘴角流出了沥沥的鲜血。血液滴在躺在嘴边的白玫瑰上，将它染成了真正的红色。
“啊......”轻微的感叹，没有丝毫的痛苦。他艰难地抬起小指，一朵脆弱不堪的雪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不紧不慢地向前，然后伸出右手，将大拇指和中指弯成一个圆弧，然后弹开。
雪花发出清脆的声响，碎了一地。
他困难地抬起头来，看到他走到身边。那斗篷下，藏匿着的是一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还有那一双比宝石还要深邃的眼睛。
如果是往常，这样的伤他还绝对能够继续再搏一搏的，但今天不一样了。“越是挣扎，就越会被折磨......”他还有这份力气去想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白教皇忽然间笑了起来，“你这......该死的叛徒......你一定会......”可他没有这个力气继续说下去了。
只见眼前的人慢慢半跪了下去，在他的耳边细细地说了一些什么，接着便起身离开了。
他瞪大着双眼，瘫倒在地上，回想着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火......”
“汤姆，等等我。”萨莉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喊着。
“你快一点啊。”汤姆停了下来。
“哈......哈......”萨莉大口地喘着气，一副快要死的样子。
“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汤姆一转身结果就撞到了什么东西，“啊呀！”
萨莉一抬头，眼睛立马放出了光芒，“黑教皇大人！”然后又对汤姆说，“我就说吧，黑教皇大人不可能死的！”
“快点回去。”他面无表情地对两个孩子说。
“嗯。”
等两个孩子转过身去时，背后的审判所爆发出了冲天的火光，点亮了半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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