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故事到最后会是这样?
为什么埃洛玛尔会孕育出互相仇恨互相厮杀的群王?为什么,这场持续了数个世纪的战争,会那么轻易地在那个男人的手中平息?为什么,背负了那么深沉的仇恨的女孩,发誓了要亲手从他手中得到报偿的女孩,会那么轻易地就原谅她的父亲?
为什么,最终爱着他,那么爱着他的女孩,还是杀死了王?
为什么,背负了背叛的恶名的女孩,却并没有将王的灵魂也消灭,而只是,只想让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
林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那些藏在陈雨霏投影之中的回忆,是那么分明,那么清晰。
全都明白了。
那些回忆并不是属于王的记忆,而只是一个小女孩,做的一个梦。
那个梦,从那场黑色的雨后开始。
天空依旧高远,依旧澄澈,金色的晨曦,翻腾的云海,并无变化,只是地点已从那片毁灭了的小镇,转到了一片高地之上。
芳草萋萋,风儿轻轻吹过女孩的耳畔,却静悄悄地没有声音。高地之下,是一片广袤的草原,看不见边际,寻不见尽头,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唯有无限延伸的绿色在眼界中铺展,在那片蔚蓝的天空下。
为什么自己要跟着他到这里来?并没有人要求她,并没有念头驱使她,只是双脚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地,紧紧跟在男人的身后,那么想,注视着他的背影,向着他前进的方向前行。
前行,前行。
意识到之后,被黑雨浇熄了的小镇已经在自己的身后,这片无边的草原已在自己脚下。
那种感觉,女孩曾经无数次地体会过,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在看上去根本无法生存下来的绝境中走来,世界一次次将无边的诅咒和怒火倾泻在她的身上,熊熊燃烧的大火,撕碎大地的狂风,呼啸着翻腾的大海,凶猛可怖的瘟疫,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就要葬生在这里。
但她依然前行,机械般地前行着,再痛再累再疲惫,也想着至少还要踏出下一步。
等到回过神来时,大地山川,已在身后。
明明是体会过无数次的景象,明明是麻木到已经不知的感觉。
女孩这次,却止不住地想哭。
为什么?
因为这次,灾难的过后,不再是下一场迎接她的灾难,那广袤的草原,那无边无际的天空,那金色的晨曦和云海,那么翠绿,那么蔚蓝,那么美丽。
因为这次,风儿吹在耳畔,吹在头发上的触感是那么温柔,那么舒服,像是父亲的手,慈爱地抚摸着她。
只是因为这些吗?是,却也不是。
不争气的泪水模糊了视野,看不见近在眼前的美丽,女孩咬着牙擦着泪,却怎么也无法止住那份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的感情。
如果仅仅是这些漂亮的风景,又怎么能让身为比王更高贵的存在的她哭泣?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背影依旧那么挺立,沉默地站在高地上,似乎也是在注视着这片广袤的大地。
再美丽的风景,如果只有自己看着,那又有什么意思?
是因为这次,女孩,不再是孤身一人。
“刚才,你哭了吗?”男人缓缓地回过头,并不带表情地问着,并不等着女孩的回答,就接着说道:“是因为一直在等着什么吗?”
如一道闪电,穿过了女孩的脑海,她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嘴看着男人。
是在等着什么吗?
自己一直等着什么吗?恐怕是的。
但是,到底是在等着什么呢?并不知道。
没法回答,她只能这样看着他。
“啊,那很巧啊。”男人微笑。“我也在等着什么呢。要不要一起等呢,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
像是回应着男人的话一般,远方的天际,忽然浮现出了一朵不祥的乌云,将远方的大地尽数染成一片无法消散的黑暗。
乌云翻腾着,滚动着,缓缓前方移动着,像是要吞噬着所触及到的一切。
“那个东西啊,你应该认识吧。”
当然认识,女孩忽然咬紧了嘴唇。
半个月前在大陆最西岸出现的,能够降下黑雨的乌云,所到之处一切生命都被黑色的烈火焚烧殆尽,甚至连大地的灵脉都断绝生机。
事实上,女孩刚刚就经历过那一场黑雨,经历过那些在黑色的火焰中痛苦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死去的人们绝望的哀嚎,经历过那些将所触及之物慢慢蚕食殆尽的可怖。
那是货真价实的地狱。
不可思议一般,那是连女孩都要颤抖之物,这世间居然有能让她都畏惧之物。
“那并不属于我们世间。”女孩冷冷地说。
“嗯,很聪明嘛。那个东西啊,叫做世界的崩坏。”
“崩坏?”
“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啊,说有一只超级大的臭鱼要把我们埃洛玛尔给吃了的那个……”
“吞噬者。”女孩的脸色变得阴沉。
创造了死星域的永远都不会饱足的可怖生命,在宇宙中游弋着的以位面为食物的存在,早晚一天也将降临在埃洛玛尔的“世界的死亡。”
怎么会不知道。
它来了吗?
它就是那片黑雨吗?
“你这孩子……”看着女孩严肃得可怖的神情,连男人也皱了皱眉头。“别做那么吓人的表情啦,那东西和现在这片乌云并不是一回事。”
他转过身去,冷冷地看着那片漆黑的乌云。
“就算没有那个臭鱼来吃掉我们埃洛玛尔。”他顿了顿。“埃洛玛尔也已经要死了。”
“啊?”
女孩吃惊。
“啊,人老了不都要死的么,你看,世界老了也是这样,什么病都开始患上了。那场雨会从西边开始一直下到最东边,把整个大陆都烧个干干净净,吶,就是这样。”
世界的崩坏?就是世界要老死了吗?
“但是,埃洛玛尔作为规则的集合体啊,也会死吗?”
“你这小孩懂得很多嘛,当然咯,本来那些被吞噬者吃掉的那些位面就是快要老死的,那些规则也开始慢慢烂掉坏掉,我们的位面是被那些东西做出来的,死了也是正常的,然后吞噬者又会过来把我们吃掉,当然咯,既然是老人嘛,怕死都是肯定的,死了一次的家伙肯定就更怕死了,所以位面就创造了我们,也就是你们说的——王。”
男人说着说着,脸色却突然阴沉起来。
“你是……王吗?”
其实女孩的心中早有答案,这个世界别无二人。
“是,但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
“为什么,王,不是这世间最伟大,最强大,有权支配一切毁灭一切的吗?最终还是你们才能击败吞噬者啊。”
“不,比起那条鱼,王,就是被早就出来毁灭这片大地的人啊……”
许久无言。
比起吞噬者?王才是毁灭这片大地的人?
听起来是胡言,但却怎么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但是,为什么?
王并没有说,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
远方天际,可怖的黑色席卷着所到之处,将漫天黑雨抛向大地,将它们烧灼殆尽,不知不觉地,天空的蔚蓝化作了灰暗,草原的青翠化作了腐朽,风儿的温柔化作了灼热。
随着天空一点点被指染成化不开的漆黑,那远方翻滚的云层中也开始沸腾起来,象是有着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在其中咆哮着蠕动着。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说这么多吗?”突然,男人说道,同样的,也不等女孩回答,那双温柔的手掌就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因为你和我一个很熟悉的人长得很像,啊——是我的姐姐,说起来真是丢人呢,如果我那个女儿还活到现在的话,也就是你这个年龄吧。”
头顶,忽然变得很温暖。
从来没有体会的感觉。
刹那间,就好像那片正在慢慢变黑的天空不再重要,就好像这个世界所谓的崩坏不再重要,天空,大地,空气,都消失了,都不必要。
仿佛世界里,就只有那双轻轻揉着自己脑袋的温暖的手,
和说不出话来的女孩。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明明是早就明白,早就痛恨过无数遍的事,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心脏却跳得这么快?
姐姐……是那个满身是血,将诅咒赋予自己的,奄奄一息的女人吗?或者说,妈妈?
自己很像妈妈吗?
这似乎是当然的,但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我那个女儿。
他说了……我的女儿吗?
我的女儿?
“就这么说好咯……小朋友,在这里等我哦。”男人笑了笑,转过身来面向那片无边无际的乌云。
刹那间,风变得很狂野,呼啸着飞驰着,卷起男人鲜红的斗篷和长发。
他缓缓地走下高地,站在了那片乌云之前,站在草原的中央,站在那片漆黑的天空和依旧蔚蓝的天际的分界线上。
世界,仿佛因他分成了两边。
他轻声颂唱:
“吾乃是行走于大地山川之间执掌着权杖之人,
吾乃是践行着英雄的史诗守护无垠星空之人。”
无数闪烁着星辉的丝线从他的身后溢出。
“吾所秉持之信念为律法。
吾赞颂,那黑暗中不可名状的混沌与蛮荒,
吾将其击碎,
吾赞颂,那大地上无处不在的蛮荒与饥馑,
吾将其征服,
执此剑,行此事。
吾所说的
他缓缓停住,深深呼吸,用穿金裂石的声音说出了余下的四个字。
即是法律!”
当他说出那最后一个字时,他手中的丝线若漩涡般的在他的周身交缠转动,向四周散开。
无数的点聚成了线,
无数的线形成了面。
以男人为中心,那些闪着星辉的线织出了一张张巨大的网,它们互相交叉互相融合,竟自形成了一片天地。
“我手中的剑,乃是世界!”
刹那间,天开云散,乌云消失了,黑雨消失了,天空蔚蓝,大地无垠。
原先乌云所在之处,那片笼罩着他们的漆黑彻底消散,潜藏在那些黑暗中的身影也无处遁形,都暴露在金色的光辉之下。
不可名状之物,只能这么形容,看不出任何形状,锋利的牙齿生长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猩红色的眼睛布满每一寸肌肤,嘶吼着,咀嚼着,磨牙吮血。
更为恐怖的是它们的数量,根本无法估计,黑色的怪物们像是一层地衣般覆盖了半片的草原,延伸到天空彼岸,触及到大地尽头,只在那一个方向,无穷无尽。
此物名为世界之崩坏。
此物乃是无数被吞噬者消灭的衰老的世界中消亡的生命,破灭的规则凝聚成的邪物,从某种角度说,和借由希望和活下去的祈愿而形成的埃洛玛尔是同样之物。
更形象地说,包裹着位面的死星域即是其本身。
位面衰老之时,阻挡外部的壁障逐渐消失,这些丑恶之物也趁虚而入,慢慢地腐蚀毁灭大地,这便是位面开始死亡的开始,就像衰老的人类会渐渐从肌肤开始枯萎,世界之崩坏会渐渐消灭本位面的全部生命,而作为由位面生命而诞生的位面意志也会因此衰弱,当死去的生命的量达到了某个基点,连此位面意志本身也将不复存在。
那时,“世界的死亡。”吞噬者将降临于世界,将永恒的终结带来。
这是每一个位面都将迎来的最终命运。
当那片黑色指染天空之际,即是世界死亡的开始。
因此,此物被名为世界之崩坏。
按理来说,位面是无法拒绝这份死亡的,就像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事物一样,但是,这里是埃洛玛尔。
王所君临的埃洛玛尔。
在王的身后,再也不是空荡广袤的草原和清风。
金色的光辉中,利剑和长枪的光辉交映在一起,风儿吹过,高高扬起的燕尾旗像一只只盘旋着的猎鹰,遮掩了天空,红白二色的旗面上分别是白色的天马和红色的独角兽,相对嘶叫。
披着厚重的甲胄的战马嘶吼着,不停地踢打着草地,身披着深红色战甲的骑士们沉默不言,只是静静地端紧手中的长枪和盾牌,从面甲狭小的缝隙中难以看清他们的眼神,但是那份意志已经无需言说。
无数的长枪挺立着,像是钢铁的森林,无数的利刃,钉锤,链枷收束在骑士们的腰间,闪着冰冷的光芒,无数的骑士们,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排列着战阵,挪动着**的战马。
接天连地,骑士们的战列像是永无尽头,从天空的彼岸排列到大地的尽头,像是钢铁的浪潮,像是银色的大海。
战列向前伸展,在前端收缩,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锥形,锋锐凌厉,像是一只巨大的矛尖,贯穿了整片草原。
男人手中的剑轻轻划下,在身前从左到右,连挥两次,向前方指出一条银色的切线。
那个动作,在埃洛玛尔的军队中有着固定的含义。
向前冲锋。
切线所指,正是那铺天盖地的黑色。
马蹄翻腾,号角响起,旗帜飞扬。
骑士们高举着旗帜和长枪,化作银色的洪流冲向前方,长剑,号角,燕尾旗们在蔚蓝色的天空下闪耀飘扬,骑士和战马们在青翠的草原上飞驰。
三角锥形的战列向前冲锋,践踏着冲垮着所触碰到的一切,到近了,所有的骑士们在同一时间放下长矛,无数的矛尖和剑刃交会重叠在一处,像是传说中的天父刺出了他的那只能幻化出无数矛尖的神矛。
只此一击,所向披靡。
黑色如潮水般地消退,秽物一边后退一边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全然无法阻止那钢铁的洪流,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地,银色的矛尖在那片黑暗中画出了一条任何尺子也画不出的笔直的线。
从彼岸到尽头,无边无际的原野,无边无际的骑士们只用一次的冲锋,像是银色的洪水一般将那片黑暗冲刷殆尽。
天空之下,再无黑暗,王的剑所指的方向,只有蔚蓝和芬芳。
黑暗消退了,王手中的剑轻轻垂下,慢慢模糊在金色的晨曦之中,一起逐渐模糊的,还有那些仍旧一言未发的骑士们。
金色的世界缓缓在王的身后消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
只是天空依旧蔚蓝,只是风儿依旧芬芳。
只是女孩,依旧在高地上一言不发。
“呀,你真的还等在这里啊。”男人回过身来,似是带着些许惊讶地笑道。
他似乎还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但是那些都不再重要。
女孩只是看见,金色光辉中,蔚蓝的天空下,男人的身影。
不能言语。
因为没有一种言语,能够表达出此时的心情。
她只是轻轻地看着,默默地看着。
许久,她才听见男人的声音。
“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
“我……”
女孩,并没有能够称之为名字的东西,一直以来,她身上所背负的,就只有仇恨。
当时当这仇恨都不愿再背负时。
女孩身上,似乎就再无他物。
“没有名字吗?嗯……”男人抵了抵下巴作沉思状,像是不经意地,看了看天空,旋即像是小孩子一样笑着说道:“那你就叫白云飘怎么样?”
女孩依旧不说话。
只是默默地看了看天空。
尽管此刻蔚蓝色的苍穹里,此刻已经万里无云……
从彼岸来的声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