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葛莎不由怀疑起他的身份。他真的只是一名商人吗？作为一名杀手，爱葛莎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但她从未见过一名商人敢于从行进的马车上跳下来。他是为了什么？害怕自己走掉？他应该不缺钱，换而言之他也不会缺女人和保镖，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更何况他落地的动作实在太过奇怪了，明明看起来像是摔了个大屁蹲，爬起来却只是擦破了手上一点皮。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啊呀，哎呀，这情况可真是有些糟呢。”
马尔高迎着冷风，目光凌冽。他的眼底映出受灾后的尼亚波利斯城，城门外干巴巴地设着几个粥棚，上千名难民正在那排队。他们没有大衣，没有大袄，在寒风中冻得嘴直哆嗦。大多数人皮肤上已经长出了紫色的斑块。
爱葛莎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寒风顺着她的嘴唇钻进食道里。她静静地跟在马尔高身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尔高正走向一名难民。他瞟了眼尼亚波利斯政府发给难民的粥儿，清汤寡水的恨不能照出人影。
“嘿，老乡，他们就给你熬这些吗？”他用的是地道的尼西亚方言。
爱葛莎不动声色地听着。
“城里缺粮。”难民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每说一个字都要费莫大的力气。
“老兄你晚上住哪？”
“我没地住，我的家塌了，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妻子也死了……我已经没地去了……”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马尔高缓缓跪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难民擦拭眼睛。
这个可怜人的头发上满是灰，手黑黑的，几道口子已经被冻得变了色。
“我亲手挖出了他们的尸体，我把他们送到教堂里，但我付不起钱。牧师不愿意超度他们，因为我的无能，他们要下地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大地突然就摇晃了起来，难道真像牧师说的那样，是天神发怒给我们降下了惩罚？”他越说越激动，黑乎乎的手抓住了马尔高的皮袄，在上面留下了脏兮兮的抹痕。
“天神会原谅我们的，死亡不过是一场别离。还活着的人，皇帝会救济的。亚利山瑞特已经贴满了救灾的谕旨，无数的粮车正沿着古典大道驶向尼西亚。一切都会好起来。”马尔高的声音温和富有磁性。
难民的手渐渐软了下来。趁着这个功夫，马尔高牵起爱葛莎的手穿过城门。守门的卫兵还是循着惯例收了税和“孝敬”。仿佛亚利山瑞特的命令在这里不过是一纸空文。马尔高清楚的记得皇帝取消了尼西亚地区一部分税银，其中就包括入城税和粮食税。作为帝国的间谍总管，他十分清楚，事关灾情的旨令向来都是用八百里加急来传递的。亚利山瑞特的命令只可能先于他来到，不可能在他身后。但看看尼亚波利斯吧！这里的一切还是照旧，没有公务人员张贴皇帝的旨意，没有护民官给城里的百姓讲解皇帝批准的新政策。唯有的几个粥棚，不过是样子货而已。这里的官员根本没有在赈灾。
“你为什么要骗那个难民。”爱葛莎的手依旧被马尔高抓着，她跟在他的身后，眼神茫然。
“那你要我怎么说？干脆告诉他，你们没希望了，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不可能挺过今晚。尼亚波利斯的政府应该把他们接进市政厅和教堂里，而不是让他们在外边自生自灭。”
“别那么生气好吗？你抓得我手都疼了。”
“对不起。”马尔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从刚才起就一直握着爱葛莎。
“你们商人眼里不是只有利润吗？”
“是啊，可商品总要有人买！如果所有人都饿死了，我的粮食卖给谁去？卖给鬼魂吗？”
“你的粮食他们不可能买得起，不得不承认，这种程度的灾难只有皇帝才能解决。”爱葛莎的声音在寒风的呼啸下显得异常的小。她很不甘，作为夜愿的成员，作为一名刺客。她讨厌那些腐败的官员，讨厌那些人面兽心的混蛋，也讨厌统领这帮人的皇帝。可她不得不承认，尼西亚的灾情已经超出了夜愿的能力范围，能救灾民的只有帝国政府。
达伍德，你说得对。无论我们杀死多少官员，总会有人填上他们的位置，就算我们杀死一位皇帝，帝国也会有下一位皇帝。他们都是帝国这台行政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我们只能靠血腥的手段稍微抑制下官员的贪婪，除此之外，尽是虚言。
“皇帝？”马尔高冷笑起来，“你说皇帝？我看皇帝也不见得能救的了灾民。尼亚波利斯究竟想干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执行亚历山大瑞特城的命令……”
“看来是我看错你了，你居然这么忧国忧民。这回我真得向你道歉了。”冷冽的风中爱葛莎垂下了头，“但我的雇主啊，我们总归要找个地方睡觉不是？”
马尔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尼西亚啊，你为什么总是发生怪事？历史没有轮回，却总是在重复。马尔西安曾经也是那个撑不过今夜的人。
今天的风，真得好冷。
马尔高和爱葛莎沿着街道寻找投宿的地方。地动震榻了大片的居民楼。勉强能住人的房子里挤着一家好几口，还有一些房子里正进行着最原始的交易。城里的粮食已经翻了数倍，不少家庭正游走在饥饿的边界线上。但这一切都不应该，尼亚波利斯有帝国南方最大的储粮仓这里不可能没有储备粮。
终于，在城镇的角落里，还有一家酒馆有一间余房。大多数酒馆里都住满了尼亚波利斯的居民。外面实在太冷了，他们相信帝国会对灾情进行赈济，所以才散尽家财。
拥有近千年历史的帝国，不仅仅是靠着雄才大略的皇帝、战无不胜的将军、锐意进取的文官支撑起来的，正是因为各地公民对国家的支持，帝国才有了如此漫长的历史。即便是夜愿这种杀手组织也从未说过要摧毁帝国。
错来自于人。马尔西安突然觉得自己能来这里实在太好了，他要替皇帝查一下，南方究竟怎么回事。
“从刚才进房间你就在发呆，在想什么？和美女一起睡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哩。”
“如果不愿意你可以出去睡吗。”马尔高尝试犟嘴。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失去了往日的余裕。不能这样，别被她骗了马尔西安，她也是一名可疑分子，保不齐她就是南方军事贵族派来监视你的。皇帝的间谍总管在心里嘀咕着，爱葛莎却笑了起来。她的疑心变得越来越重，她必须伪装好自己。常年活跃的佣兵面对这一切应该是淡然的、冷静的。
“这房间可是我付的钱，我还是小瞧你这个商人了。”
“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马尔高的嘴角挤出一抹笑容。灾难使物价翻了几番乃至数十番。
在爱葛莎眼里，他此时的笑容简直无懈可击。皇帝的间谍总管又回来了，他打算找个时机写一封信送回亚利山瑞特。
早在他当上间谍总管前，约翰·巴兰提尔就在尼西亚军区布下了情报网。现在是时候使用这张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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