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团柔和的光点漫入昏昏沉沉的意识，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
——头好晕，我这是……
——不对！
记忆像游荡在巢穴周围的鱼儿受到了惊吓，纷纷灌回意识，填满了刹那的空白。
「小茜——！！」
声音的主人猛然直起身。
「呜呃！」
浑身的剧痛又把他按在地上。
现在着急也没用阿……
略微冷静了下来，躺倒在地上的男子挪动脑袋，用尚还模糊的视线四处张望。
模糊中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坐在火堆旁。
——好眼熟……喔，是那个天使啊。果然我还是死了吧。
——等等？！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那白色的「天使」的手中握着一根木棒，上面串着一条鱼。她正专注地盯着那条鱼。
「刺啦——刺啦——」
水滴落入火堆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天使应该……不会烤鱼吧？
「咦，你醒咯。」
柔和中带着一丝慵懒和甜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与先前印象完全不符的，鲜血般赤红的眼眸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是魔鬼吧？
这样的念头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随后猛然回过神，用一只手支起身子。
「小茜呢？！」
「小茜？」
赤红眼眸的主人偏了偏脑袋。
「一个留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孩。」
男子急切地询问。
「喔，那个掉进空间裂缝里的孩子啊。」
男子的眼中突然闪现了光芒，一脸期待地望向火堆前的「少女」——至少表面上看来是。
「她吖，多半是死了吧。」
「咯噔——」
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或是碎裂的声响，男子双目失神，支撑身体的手失去力量，又磕在地面上，似乎有类似灵魂的东西从他身上飘出来。
「喂喂，别就这么突然死了啊，喂——」
「你这灵魂快回去，我要把你塞回去了哦。」
「死了——死了——」灵魂状的东西念叨着。
「只是多半啦，还没确定呢。」
「嗯？」男子的身体猛然睁开眼睛，再一次支起身体。
「传送魔法被那条红龙撕开的空间裂缝截断了，后来我有到空间那裂缝里去找过，她已经不在那里咯，不能确定到底去了哪里，还是有一丝生还的希望的。」
「我找到了点东西，应该是她丢下的吧。」
比小茜还要娇小些许的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将鱼架在火堆上，站起了身，月光般的白色长发在她的背后散开，几乎垂落到地上。并不是银白色，更像是极浅的金色，给人一种十分柔和、舒服的感觉。灰棕色的连帽高领旅人大衣盖住了她几乎全部的身躯，覆及膝盖的衣摆下露出的颜色更深一些的裤腿抹杀了视线最后的侥幸。
完全不像是女孩子的衣着，倒像是一个长期流浪的旅人。
然而即便衣服盖住了她所有的曲线和肌肤，也没有人会对她的性别产生怀疑，因为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庞，使人第一眼浮现在脑海的对她身份的疑问不会是「男、女？」，而会是「天使、魔鬼、妖精……？」。这样的面孔怎么都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
「就是这个了。」
白色的少女蹲下身，从大衣里拿出一副看着十分古老的卡牌。很眼熟，这是小茜的塔罗牌！
男子挣扎着坐起身，伸手接过少女手中的卡牌，卡牌上残留的微弱体温让他有些失神。
「没错……这是她的塔罗牌。」
「不对——」
男子翻动着这些卡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塔呢？」
「塔？」
少女轻柔而平淡的声音陈述了一件诡异的事实。
「这个世界的塔罗牌没有塔哦。」
「什么？！不可能，我可是抽到了两次『塔』啊！」
「你抽到了？」
少女看着男子的眼睛，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就很不可思议了。你是怎么抽到它的？」
「说起来还挺复杂的。先前我梦到了一座高塔，在吃早饭的时候跟小茜提起了——就是这副塔罗牌的主人，她表示要给我占卜。在那次占卜中，我连续两次抽中了那张卡。」
「梦？」
少女的关注点似乎不在占卜上。
「哦，那个梦啊，我梦到了一座连接了天空和大地的高塔。有什么声音呼唤我过去，但我到了高塔里之后却发现，那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就像地狱里恶魔的呼唤一样……」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啊。」
「诶？」
「喂喂，你怎么和那个家伙一个反应啊！」
虽然包含的情感和语气都不尽相同，但是听到了这个有些熟悉的语气词，男子条件反射地想要在眼前少女的额头敲上一下。
浑身的剧痛阻止了他，或者说是救了他——眼前这少女虽说可爱，却是能对抗巨龙的怪物啊……想想还有些后怕，以后这些习惯该改一改了……
「这就要从塔罗牌本身说起了。」
白色的少女似乎没有注意到男子的行为，继续她的陈述。
「塔罗牌上的图案都是这个世界的神明的图腾，是它们的投影。」
「最早的一批祈祷者的精神被引导到了神明的住所，并将那些图腾的样子记录下来，用以沟通神明，于是有了塔罗牌。」
「至于你说的『塔』，它确实是一位神明的图腾，但是它并不存在于那些神明的住所，自然不可能作为塔罗牌被记录下来。」
「啊？那它在哪？」
「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
少女一脸平静地回答。
「什——？！这个世界？喂喂、开玩笑的吧？这怎么可能，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男子一惊。
「其他的什么倒是有可能，但是我在那座塔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不会记错的。」埋藏在月光般白色长发和灰棕色高领里的柔嫩的、几乎没有情感的声音说到。
「这怎么可——」
「没什么不可能的，而且它的下方确实是地狱，所以说，你梦到的也确实是那座高塔。」
「什……」
男子的背后微微有些发凉。
「所以说，那是恶魔的呼唤？」
「不。恶魔的声音是不可能透过那座高塔的。」
「呼……那就好……」
「但是魔鬼的声音也许可以。」
「咳——」
松了口气的男子一下子呛住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恶魔（Demon）和魔鬼（Devil）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哈？」
「简单来说，恶魔是深渊的住民，而魔鬼是以『等价交换』为原则和人类进行交易的一类生物，这两者只是样子上稍微有些相似而已。」
「对了，说起来——」
「唔？」
「我救了你一命，你是需要支付相应的代价的。」
「啊？代价？等等——」
「等价交换是我的原则嘛。」
「等价交换……喂喂，所以说，你对魔鬼这么了解，还拥有不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脸，现在又讲到等价交换……原来你自己也是个魔鬼吧！！」
「你要是想这么称呼我也不介意的啦。」
少女依旧平淡地说。
「咦，不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脸？」
「我……」
好像一不小心走漏心声了。不过，对美丽事物的关注是人类的本能吧！不行，这个话题涉及的两个问题都很不妙，得赶紧把话题支开。
「所以说，那张『塔』果然是小茜伪造的或是什么魔法让我产生的幻觉吗？」
「有可能，不过塔罗牌一般是很难伪造的。」
那样的话事情就复杂了。如果真是这样，小茜为什么要这么做？单纯为了好玩吗？
「所以说，你要以什么支付代价呢？」
糟糕，无法岔开话题。而且看她一直以来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似乎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
「你觉得我像是拿得出东西支付的样子吗……」
「什么都可以作为代价哦，灵魂、生命、情感或者其他的，只要双方都认同等价就好了。」
果然是魔鬼吧！情况相当不妙。
……
嗅嗅。
嗯？什么味道？那是——
「喂，你的鱼。」
男子想起了不远处的火堆。
「呜姆！？」
少女柔弱的身躯微微一颤，以近乎瞬移的速度闪到了火堆旁，拿起支在火堆上的木棒，上面串着一条一面已经焦黑的鱼。
红宝石般的眸子闪烁着，呆呆地盯着那条鱼，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男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什么嘛……」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嘴角不禁一撇，收起手中的卡牌，挣扎着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火堆旁边。
这幅样子，和小时候撕不开糖纸的小茜一模一样嘛。
就算是魔鬼，也是个可爱的魔鬼呢。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念头。
「来，给我。」
男子将一只手伸到那根串着已经看不出鱼形的鱼的木棍旁。
白色的少女歪过脑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鱼一眼。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把木棒递给了男子。
「我呢，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人。没有魔法的天赋、没有炼金术的天赋、没有药剂师的天赋，剑术也是三脚猫的水平。」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轻轻地削开焦黑的鱼肉。
「不过呢，虽然炼金术没学会，炼药也没学会，倒是在学习这些的途中学会了倒腾食物。」
焦黑的部分被拨开，露出了里面尚未烤焦的嫩白的鱼肉。他把所有黑色部分全都剥落后，又将这条鱼移到了火堆上，并时不时地翻转。
「你一直是一个人么？」
「嗯。」
少女心不在焉地回答，视线一直盯着那条鱼，像是一只等待着食物的猫。
不长的一小段沉默后，男子把鱼从火堆上移开，递到了少女面前。
「小心烫。」
少女接过那条鱼，十分小心地吹了一吹，轻轻咬了一口。那一刻，她眸子里泛起的光让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几分。
果然还是天使吧。
男子静静地看着，这么想到。
「呐，我说。」
「你一直是一个人，好像又不是很擅长料理的样子，很辛苦吧。」
少女蚕食桑叶一样小口小口地咬着那条鱼，视线看向说着话的男子。
「我呢，我居住镇子被毁掉了，唯一的家人也去向不明，也算是无处可去了。」
「不如，暂时让我以类似仆人的身份和职责跟着你，也算是支付你救了我一命的代价了？」
那条鱼早已被少女啃成了骨架。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鱼骨头上剩余的一丝鱼肉。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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