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是一个被血染蚀的黄昏
自降生之日起，我就背负着一个注定无法安稳地过上常人生活的缺陷，不，或许说是“诅咒”更加适合吧——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吸食人的鲜血，若不这样做的话，身体就会变得虚弱，最后甚至死亡。
啊，没错，因为我是带着吸血鬼的血脉出生的孩子，由吸血鬼与人类通婚后所诞生出的“缺陷品”——虽然不惧阳光，没有吸血鬼的大部分弱点，但作为代价，除了伤口恢复比常人稍快外就几乎没有任何正统吸血鬼应具有的力量。
为了这微不足道的恢复能力，却被迫背负起“吸食人血为生”的“诅咒”——如果有谁告诉我这是神明为我安排的一场物物交换的话，那我今后大概就会过上每天都咒骂神明的生活吧。
而且弱小如我，当然也无法以力量去袭击他人并强夺血液，若是真的铤而走险的话，恐怕也只会落得被我袭击的人制服后被当做精神病患者而强行收容的下场。
而为了能让我活下去，妈妈自我降生之日开始就一直独自背负起了这份“诅咒”。
小时候，懵懂无知的我仅仅是将对妈妈的吸血行为当成是吸吮母乳，将妈妈的血液等同于乳汁，自她肌肤之下渗出的甘甜血液慢慢渗染我口腔与喉咙每一个角落的过程，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刻。我甚至能感觉到，这份甘甜中所蕴含的妈妈对我的爱意。
但随着身心的成长，我开始慢慢意识到，吸血是异常的行为，是非人的、怪物才会有的行为。
不知不觉地，我开始感到恐惧。
开始变得害怕接触他人——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将他们当成食物。
开始变得变得对吸血行为变得排斥——因为我害怕自己堕落成怪物。
开始变得想要逃避一直都微笑着背负我的“诅咒”的妈妈——因为我害怕自己会继续无节制地向她撒娇，向她索求。
开始变得想要死掉——因为我无法接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杀死最爱的人的这个现实。
然后有一天，妈妈终于因为生活的压力而倒下了。
不，是因为我吧！是因为不断地被我吸取血液、被我榨取生命才会倒下的吧！一定都是我的错吧！
好怨恨那个在我出生之前就抛弃了我和妈妈离去的父亲！好怨恨那个将“诅咒”留给我们两母子的怪物！
好想死。
◇
以天语拉起千莲的手开始，两人在走廊上朝学校大门的反方向奔跑着，直到跑到平日无人使用的备用教室区的廊道后，两人才放慢了脚步。这时千莲再次开口问道：
“好了，能告诉我怎么突然就拉着我跑起来了吧？”
但是天语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哈啊、哈啊”地穿着粗气，呆呆地望着千莲的颈部——那里的脉搏正强力而有律地跳动着，展示出少年健康的体魄，更代表了血管之中流淌着的血液的火热。
“天语？喂！天语！”
“啊！”被千莲再三叫到的天语终于回过神来，同时，在羞耻心的驱使下，慌张得连忙松开牵起的两只手，“对不起，突然就拉着你跑起来了。”
“没、没关系啦。”因为手被松开了，千莲反而在意起了天语残留在自己手心的余温，态度也变得忸怩起来，“那你快说吧，拉着我跑起来的理由。”
“啊，因为我闻到了……”
正当天语想将“血的味道”说出口时，她马上察觉到不对劲——万一自己说出了这个理由，千莲一定会继续追问，然后搞不好甚至会问到涉及到自己身份的问题。谨慎起见，她只好这样回答：
“我有不祥的预感，继续往前走会有危险。”
听到这样的答案，千莲的反应理所当然地就是：
“哈？莫名其妙。”
“总、总之，我们先绕远路离开学校吧！”
“……唉，随你吧。”
虽然是感到莫名其妙，但千莲觉得无伤大雅，于是就顺着天语的意思去做了。
但是马上地，这一次轮到他察觉到天语所说的“不祥”了，而且并不是因为“闻到血的味道”，而是因为有一名男子影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廊道上，挡住了他和天语的去路。那是个躯干瘦如枯柴的灰发青年男子，身上的礼服如丧服般全黑，容貌如死者般苍白，而他最引人注目的，是染红了嘴唇和白色衣襟被的大量鲜血。
“……吸血鬼？！”
看着眼前这名全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男性，千莲不禁联想到了早上在报纸上的那条新闻。在昨晚了解到世上存在着神佛妖魔的他，不禁对眼前的存在感到恐惧。
“哎呀，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是因为我身上的血？”男子露出了会让人联想到狐狸的笑容，舔了舔唇边的鲜血，灰浊的瞳孔在千莲与天语两人之间来回，“还是说，因为你身边就有我的同类啊？”
“哈？”千莲无法理解男子的话，但本能地察觉到他太过危险，所以牵起了天语的手，希望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当做是没有遇到过对方一样，转身向对方的反方向离开，“天语，走！”
“啊、好！”
但是，千莲却未能如愿——
“敢无视我！”
突然，一股杀意突然在千莲背后剧烈膨胀。长年累积下来的武术基底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牵住天语的手，转身交叉双臂作出防御架势！
“啪”的一声，千莲的左臂被男子的拳头击中了，剧痛刹那间自击中处扩散到他的全身！
“咕呜——！”
千莲失算了，他完全没有料到眼前这名骨瘦如柴的男子竟然会有如此可怕的怪力，若不是在受到冲击的瞬间反射性地屈膝后仰卸去了部分冲力，恐怕他现在早就被打飞到数米之外。虽然没有骨折，但他明白左臂在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活动自如。
但是千莲现在顾不上伤势，他趁在男子尚未从突进攻击体势中恢复过来，迅速使出擒拿技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顺势使出了过背式抛投技全力将对方抛了出去。
“天语，跑起来！”
“哇啊！嗯！”
这一次，轮到了千莲抓起天语的手，顾不上被抛飞的男子，发狂地跑了起来。
他没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虽然隐约察觉到对方是个没有任何格斗基础的门外汉，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感受得到那柴枝般的身躯所爆发出的速度与力量的可怕。更重要的是，生物的本能让他明白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是被捕食者的位置！
——该不会真的是吸血鬼吧？
千莲的脑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同时反射性地望向窗外，此时的天色越发的昏暗，千莲心中不禁一寒——因为在众多传说里，吸血鬼都是被描绘成“于黑夜中狩猎的怪物”，假如对方真的是那种存在，自己和天语搞不好真的会被杀死！
——先逃出学校，然后逃到小彤那吧！是神明的话，应该会有办法对付吸血鬼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有着绯瞳白发的兔耳神明，千莲不禁感到安心。
——不！现在才不是安心的时候！
千莲咬紧牙关，让自己的神经更加绷紧。
——啊！有桌椅！
经过了一堆堆叠在备用教室外的桌椅时，千莲用力将其中一张扯倒，导致堆成几层的桌椅哐哐当当地掉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路障。而且他也想利用桌椅掉落的碰撞声吸引到学校保安的注意，但主教学楼的巨大时钟却偏偏因为在同一时间踏正半时而发出一声巨响，将这阵碰撞声掩盖。对于这种不幸的巧合，千莲只能暗自懊恼。
——不行！逃跑的速度太慢了！
跟刚才天语牵着自己走不同，现在是自己扯着天语走，无奈天语与自己的脚程相差实在太远，并肩同行反要迁就天语而完全不能发挥本来的速度，所以千莲以公主抱的方式一下抱起了天语。
“呜哇！”
被抱起的天语不禁惊呼。
“别说话！抓紧我！”
千莲不想费喉舌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只是将精力集中在双腿上，全力地奔跑了起来。虽然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比不上平时的速度，但至少要比拖着天语跑快多了。
——嗯！很轻，完全没问题！
但是！
——呜呃！左手！
此时，刚才被打伤的左臂因为承受了天语的重量而生疼。
——给我忍住啊！
以咬碎牙齿般的气势紧要牙关，千莲忍住了这份痛楚。
然后到达了楼梯！
“要跳了！”
“嗯！”
千莲提醒道，而天语也反射性地将千莲搂得更紧。
“喝——！”
就这样，千莲抱着天语直接跃下十三阶的楼梯，并马上前冲以化解下坠的冲力，在即将撞向墙壁的时候又猛然对准墙壁踢上一脚，将冲击转向，然后往第二段十三阶楼梯跃下去！
——不好！冲击力没法全部缓冲掉！
本想以连跳的方式一鼓作气冲到一楼的千莲在跳完两段楼梯后察觉到抱住天语的话无法迅速化解所有坠地冲击力，如果继续连跳的话最后极有可能会因为无法控制惯性而摔倒。无奈之下他只好先跑向廊道，打算冲至另一个楼梯时再重复刚才的动作。
——呼吸也需要调整！
在不断跑动的过程中，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的氧气需求让千莲回想起了跟随雪华已故父母修炼时所学的呼吸法。他先是减少了呼吸的频率，因为过快的呼吸也会消耗体力，然后加强吐纳的深度，为的是充分利用每一次吸入肺部的氧气。这种呼吸法不但不会对运动速度造成太大影响，而且也有利于温存体力。毕竟现在是负物逃亡，他可不想在短暂的剧烈无氧运动之后因体内累积乳酸等代谢物过多而累倒出局。
“千莲、千莲，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跑！”
被抱着的天语发现千莲开始渗出大量汗水，担心他会支持不住。
但是千莲却一口回绝了：
“不可以！你太慢了！”
“……对不起。”
低声道歉后，天语更用力缠紧千莲的身体，希望至少不要对他的双臂造成更多的负担。
二十多秒后，两人终于到达了另一段楼梯，千莲早就调整好了步伐，一跃而下——的前一刻，某样闯进他眼中的事物让他整个人都惊住了。
“死……人？”
两人所看到的，是一名身穿兔田高中校服的女学生的尸体，她倒在血泊之中，颈上有两个像是被大型猛兽咬穿的齿痕，形成血泊的血液似乎就是从这两个齿痕中流出的，恐怕是被咬穿了大动脉。
而惊住的不止是千莲一个人，天语同样因眼前的事物陷入了恐慌。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和千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她刚才所闻到的强烈血腥味的源头。
千莲不禁联想起刚才袭击他们的那名男子嘴边和衣襟上的鲜血，而这名少女就是男子的齿下亡魂。
——如果只是单纯的变态杀人狂就好了啊！
千莲不禁这样祈祷着。如果是以人作为对手的话，千莲有不会落败的自信，但眼前死法猎奇的尸体以及男子那与弱不禁风的肉体不符的力量，都让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是怪物。
同样地，天语亦祈求着眼前之所见只是幻觉。
两人心中那份的恐惧就像腐沼中的泥泡一样慢慢地膨胀，而最后让这个泥泡“噗”的一声地爆开的，则是两人身后传来的如吹过墓地的晚风般的阴冷笑声：
“抓迷藏到此为止了吧？”
下一瞬间，千莲抱紧怀天语一起倒伏在地，而同一时间，一个黑影掠过他们原本所处的位置！
“天语，你先逃！”
靠着直觉避开了一击的千莲，马上松开怀中的天语，站起来摆出了临战姿势。
“那你呢？”
“我拖时间，你去找学校保安和打电话报警，然后还要通知小彤！”
“但是……”
“再拖下去我们都要死啊！”
就这样，天语被千莲强行说服了。
但是，刚才闪过的黑影，也就是那只男性吸血鬼，望向了开始逃跑的天语，发出发出让人憎恶的笑声：
“难得遇到散发着处女香味的半吸血鬼，你以为我会让你逃掉吗？”
“喝啊——！”
千莲虽然很在意对方对天语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深思，而是先发制人——一口气将自身速度爆发到极限，冲入对方怀中对准心脏位置使出了全力一击！
“噗——！”
一开始就赌上了全力的拳头扎扎实实地命中了吸血鬼，对方“咕”的一躬身，嘴角边漏出了鲜血，千莲甚至有自己打断了对方的肋骨的手感。
吸血鬼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会被“食物”如此重创，他很惊讶，但这份惊讶很快就转化成愤怒，他亮出沾血的惨白獠牙，露出了既像愤怒又像狂笑的诡异表情：
“区区人类——！”
说罢，吸血鬼将柴枝般的手以惊人的速度用力一挥，向千莲的头部使出了足以打出脑浆的强力一击！
面对这种空有速度而无准度的攻击，虽然很勉强，但千莲还是成功回避了，并且马上向对方的双腿使出下段踢作为反击——他明白现在即使再怎么恐惧也不能停止身体动作，因为一旦停下就跟自杀无异。
结果，吸血鬼被轻易地撂倒，狠狠地摔在地上。
初次的攻击被挡下、被投技耍飞、背后偷袭被躲开、胸腔被震得内出血、反击之际甚至还被对方轻易地绊倒在地——本应在力量和速度上处于绝对优势的吸血鬼，却被身为人类的千莲一次又一次地以巧力戏弄，这份屈辱让他的愤怒瞬间突破临界点，苍白的脸被羞愤所扭曲，灰浊的瞳孔迸发出野兽的狂怒！
“呜啊啊啊啊——！”
发出了地狱恶犬般的狂吼，吸血鬼的身体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全身的骨骼咔咔作响，瘦若枯柴的肌肉爆炸般地膨胀，丧服般的礼服被撑爆成破布，灰色的毛发如同杂草般生长，人类的面孔在疯狂地抽搐中野兽化，眨眼间，瘦弱的男子化作了非人非兽的灰毛怪物！
“开、玩笑的吧？”
这一次，千莲终于因为恐惧而止住了。
◇
“怎、怎么会？”
本来已经开始逃跑的天语在听到可怕的咆哮后不禁转过头来，但映入她眼中的事物却让她双腿一软——那是一只说不清是人类还是野兽的丑陋怪物。
——这、就是吸血鬼？
天语一下子瘫坐了下来。她看向自己的双手，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我身体里竟然有流着一半那种怪物的血？妈妈她……一直被我这个怪物“蚕食”啊……
想到这里，少女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绝望的情绪在她的胸**发式地扩散到全身。
而此时，怪物与千莲的战斗也开始了！
不，那根本谈不上是战斗，灰毛怪物的攻击极其单纯，但在那完全脱离常识的力量和速度的弥补下，这缺点根本不足为谈，说白了——千莲这次完全是被单方面地压制，即使预测出了对方的攻击轨迹，但身体的速度却完全跟不上，在无法做到完全回避的情况下，只能用手臂格挡，但再继续下去，双臂手骨无疑都要被打碎！
而在攻防持续了数十击后，精神和肉体所承受的压力都接近临界点的千莲终于露出了破绽，被灰毛怪物击飞！
在地上翻滚了数圈后，千莲终于摔到了天语的身边。
“千莲！”
天语带着哭腔惊呼，慌乱地将千莲抱入怀中。
“笨、蛋，你怎么、还没逃啊？”
“我、反正我肯定逃不掉的。分开被杀还不如死在一起啊！”
天语以她那一贯的妄自菲薄的风格反驳了千莲，而她后面傻乎乎地说出的那句跟殉情没两样的话，更是让千莲连责备的心情都没了。
“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调情？”灰毛怪物从容地走向成为了瓮中之鳖的两人，“放心吧，我先会打断你的腿，然后再在你面前把这个男的折磨死！等到你全身血液都被恐惧和绝望调味后，绝对会是‘同类互食’的极品！”
——死？开什么玩笑？
千莲没心思去听怪物的废话，只是一边调整呼吸等待身体的疼痛舒缓，一边观察越发昏暗的四周。他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放弃的人，更何况家里的千恋还在等着他回去做晚饭，所以即便到了现在他都依然努力地寻找逃生的方法。
——如果吸血鬼惧光的话，那么就先打开走廊的灯，然后趁着灯光刺激到对方眼睛的空隙，抱着天语从窗口跳下去，虽然这里是二楼，百分之八十会摔伤，但如果控制得好的话最多就是脚麻。好，那么马上就……
就在千莲要将想法付诸行动时——
“嘶——！”
一声肌肉纤维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那是灰毛怪物以利爪撕开了某人肌肤的声音！
千莲脸上被溅到了一些温热的液体，那是血。但是，这些血并不是他所流出的——天语在他因思考而分神的瞬间，以肉身代替他挡下了怪物的攻击，右手上臂至肩胛骨被削开了一道极长的伤口，血从伤口中大量流出。
“天语！”
千莲惊呼了出来。
“千、莲……好、痛！”
千莲握紧了天语的右手，那只手因为沾了血液的关系变得黏糊，而且因为剧痛而颤颤发抖。
“别说话！”
“对、不起……”
“不说过很多遍不要随随便便说对不起吗！”
“但、是，如果不是留下来帮我打扫卫生的话……你、就不会……对不起……”
“你是存心又要惹我生气对吧！”
“对不起……”
“笨蛋！”
轻轻地责备了一句后，千莲忍不住抱住了天语，恨不得自己能分担她的痛楚。
“哈哈，好感人啊好感人啊。”灰毛怪物一边鼓着掌一边发出了让人憎恶的笑声，它没有马上向两人下杀手，是因为“食物”临终前露出的落魄模样，对它来说是最棒的前菜，“这样吧，人类啊，如果能往这个女的伤口上踩上几脚，我可以考虑放你走，怎么样？”
当然，怪物仅仅是想看到天语被千莲背叛时的绝望表情罢了，而且也不可能放过千莲——等到千莲以为捡回一命时再一击贯穿千莲的胸膛，再享受那惊愕的表情，也是他预想好的剧本。
“千、莲，听他、的吧，我没、关系的……可能会、有点痛，但我、会忍住、的……”
剧痛的关系而神志不清的天语，断断续续地向千莲说道。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自己的生死了，但潜意识中却依然想让千莲——想让这个对陌生的自己如此关怀备至的少年平安脱险。而像是为了最后的留恋一样，她缓缓地将被血沾满的手摸向千莲的脸，但却因为视线的模糊而误伸到了他的嘴中。
于是，天语的血的味道，在千莲的口中扩散开来。
咸咸的，腥腥的，既是生命的味道，也是死亡的味道。
——如果当时不管她直接回家就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了。
——如果当时直接扔下她一个人逃跑就不会落到这种田地了。
——那这只怪物所说，往她的伤口狠狠地踩上几脚说不定真的能得救。
——妹妹可是在家等着自己回去的，没必要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丢了小命。
作为一个只是学过点武术的普通高中生的千莲，在被死神的镰刀架在颈上时，不可能没有这些念头。
但是——
“混蛋……”
比起这些懦弱的念头，充斥于千莲的胸中更多的，是临界的暴怒。
“杀了你……”
对千莲来说，天语的确只是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女孩，但同时，她也是一个与千莲有着相同境遇的贫苦女孩、一个希望为母亲分忧、笨拙得让人不忍心放着不管的善良女孩。
“绝对要把你碎尸万段——！”
而让这份暴怒突破临界点的，正是少女的血之味。
少年轻轻地将昏死过去的少女放在地上，然后——不顾自身的弱小，将无聊的理智扔到一边，赌上性命袭向了身与心都同样丑陋的怪物！
◇
千莲冲了出去！
但是，他感觉到身体出现异状——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仿佛是方才所受的伤自愈了一般；身体更轻了，轻得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身体；视野突然变亮了，就像是换上了一双夜行性动物的眼珠一样！
“咚——！”
以自己也惊讶的速度，千莲的拳头命中了灰毛怪物的脸颊，将那庞大的身躯击飞至数米之外！
“怎么会？竟然是赤瞳？！”
灰毛怪物张合着差点就被打至脱臼的下颚，以无法相信的语气自语着。映入那灰浊双瞳中的千莲的双瞳，正如他的自语——化作了鲜血的赤红色。
本已将千莲天语逼至死地的它，完全没想到会被反咬一口，而且，它对那双赤瞳产生了明显的恐惧：
“为什么会是赤瞳？你难道是某位‘大公’的子嗣？”
“赤瞳？大公？”
千莲无法明白怪物所说的吸血鬼们的暗语，只是感觉到力量从疯狂地跳跃着的心脏中源源不绝地涌出，他觉得这是所谓的“绝境潜能”或是“回光返照”。
——或许，可以赢！不，现在除了拼命没有其它选择！
所以他决定继续进攻——足以击裂内脏的强拳、能够导致脱臼的关节技，以及毫不留情地往对方面门送去的攻击！因为对方不是人类，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全力攻击！因为对方伤害了天语，所以必须不顾自身肉体的悲鸣不断狂击！
灰毛怪物的身体承受着千莲持续的攻击，在千莲的力量和速度突然提升到与它持平甚至比它更高一筹的现在，完全没有任何格斗基础的它被彻底压制了——挥出的利爪会被巧妙地挡开，击出的拳头会被迅速地躲闪，没有肋骨保护的腹腔被高速而强劲的拳头连续攻击，负担着感知功能的五官被毫不留情地打击。
会死，即使作为吸血鬼的强大恢复力正在发生着功效，但是会死！因为现在不断受到的伤害远超于自愈能力！
在千莲暴风雨般的狂击之下，怪物突然萌生出这样的恐惧。它强忍着剧痛用那双灰浊的双瞳窥视四周，寻找着逃生的机会，最后，它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天语。
——哼，天助我也！
怪物的心中涌出了阴险的笑意——挟持天语，逼迫千莲停手，然后再逃走，自以为完美的剧本在它脑海中形成雏形。
但是，这份妄想却在下一瞬间——
“绝钢啊，汝名为【封印之剑·宵雨】！斩除秽异吧！”
伴随着一个突然响彻于这狭长廊道的少女之声，被斩断了！
伴随着这份妄想一同斩断的，是怪物的身躯。
“千莲，抱歉，我来晚了。”
斩杀吸血鬼的持剑少女，朴雪华，正想向惊呆了的青梅竹马姬千莲报以一份苦笑时——
“千莲大人，抱歉，妾身来晚了！”
另一个少女之声在走廊的另一端响起。
◇
三分钟后，在雪华舍雪华的房间中，雪华与兔彤两人正对受伤昏迷的天语进行伤口的紧急处理。千莲本也想帮忙，但碍于性别关系，无奈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之所以会选择在雪华的房间进行治疗而不是选择设备条件更好的医院，是因为雪华和兔彤都强烈否定医院这个选项的关系。
他不禁回想起三分钟前所发生的事情——
自己在天语昏过去后，身体突然起了变化，不但疼痛消失，而且体能超越了人类水平，将吸血鬼压制住了。
后来青梅竹马朴雪华却突然手持白银巨剑登场，从背后一刀将毫无防备的怪物斩杀，怪物死后身体化成灰烬，与吸血鬼之间的死斗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落幕。同一时间，自己和妹妹的宠物姬兔彤赶到了。
利用兔彤的神力将吸血鬼的残渣以及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后，众人便协力将受伤的天语运到这里，途中为了避开学校保安以及加快速度，兔彤甚至使用了几次她之前曾说过的“空间跳跃”，能在三分钟内赶到雪华家中也是拜其所赐。
在这当中，千莲有好几件事都想不明白。
其一，是自己身体的事情。本以为那突然的体质强化是人体在绝境中爆发的潜能，但事后自己不但没有任何脱力症状，而且之前身上的疼痛和瘀伤都不翼而飞，就像是在体质强化的同时自愈了一般。当然，现在他的体能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水平，足以徒手击毙怪物的能力已经不在了。
其二，是天语身体的问题。在将天语送进雪华房间前，千莲曾观察过她的伤口，跟在学校时比起来，明显愈合了不少。那明显不是人类应有的自愈力。
其三，是雪华和她那把白银巨剑的问题……
就在千莲沉思的时候，雪华的房门打开了，青梅竹马走了出来。
“雪华，好了吗？天语她怎样了？”
“嗯，没大碍了，睡一个晚上估计就能痊愈。照看只需一个人所以我就先出来了。”
“一个晚上就能痊愈……吗？那就好。”千莲拍了拍沙发，示意雪华坐下，“雪华，有我几件事情想问你。”
“我就知道。”雪华露出无奈的苦笑，坐到沙发上，“反正全都给你看到了，怪物的事情也好，剑的事情也好，问吧，我全都会坦白的。”
“嗯，”千莲注视着雪华的双瞳，眼前这位对他来说明明是如此熟悉的青梅竹马，现在却显得的是如此的陌生，这个事实让他不自觉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首先，雪华，一击就将怪物斩杀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了问题后，雪华挺直了身躯，带着充满自豪感的语气说道：
“朴雪华，退魔师，朴家【月见流】第二十一代传人，所持灵具为【封印之剑·宵雨】。但在此之前，是你——姬千莲的青梅竹马而已。”
说罢，雪华“噗嗤”一笑，而千莲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是呢，是最了解我也是我最了解的玩伴……虽然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根本不了解你就是了。”
“啊哈哈……”雪华尴尬地别过头，“你看，我瞒着你我是退魔师的事情，其实也是不想你卷入不必要的危险而已嘛。”
“但你自己不也身处危险之中吗？所谓的退魔师，要经常跟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吧？”
“你是在担心我啊？”
“不可能不担心吧！”
“是这样啊，嘻嘻。”
雪华心头不禁感到一阵甜蜜，但当听到千莲补充了一句“你可是我的青梅竹马啊”之后，又不禁偷偷地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少女并不满足于两人现在的关系。
“那么第二个问题，”千莲顿了顿，“关于被你斩杀的那头怪物，你知道些什么吗？”
“啊，你是说那个啊，”雪华皱了皱眉，“还记得今天早上在教室看到的那条吸血鬼连环杀人案新闻吗？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刚刚我斩杀的那只吸血鬼。最近兔田市开始变得不太安宁，不但有吸血鬼，还有各种各样的魔物聚集到这里。我猜应该是有某个‘大人物’来了月华市，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啊，抱歉，说得没头没脑的，可能让你听得一头雾水了吧？”
“嗯，的确不能完全听懂，但大意是最近兔田市聚集了很多魔物吧，你可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嗯，放心吧，即使斩妖除魔是退魔师的天职，但我也不会蠢到不自量力地去挑衅打不赢的对手的啦！”
“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千莲微微一笑，但很快又摆出严肃的表情，“那么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天语的。她……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雪华一边说着“你注意到了吗”，一边皱起眉头——她本来答应了天语保守身份的秘密的，但现在似乎已经没办法了。
“嗯，她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太快了，而且你们不愿送她到医院的态度也很可疑。最重要的是，袭击我们的那只吸血鬼好像也说过，天语……是‘半吸血鬼’什么的。她真的是那种怪物吗？”
千莲回想起刚才的那只灰毛怪物，不禁感到一阵恶寒。他实在不敢想象也不愿认同天语竟是那种怪物的同类。
“唉，那只怪物说的是真的。天语她的确是半吸血鬼，是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儿。”
“竟然是……真的？天语她……”
“但是——”似乎是察觉到了千莲的不安，雪华往声音中注入了力度，“我以作为退魔师的自尊保证，名为月天语的半吸血鬼，是个安分的孩子，她是绝不会去袭击无辜的人的。”
“竟然你都这么说了……嗯，我相信你。”
千莲苦笑着点点头。但一想到那名柔软的少女身上竟流着一半怪物的血，就如鲠在喉。
然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啊，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千莲打破沉默，“关于小彤的事情，你不打算问些什么吗？”
“刚才在帮天语包扎的时候，兔彤大人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只是……真的没想到，你和千恋饲养的宠物竟然是本土的神明大人。”
“你称呼小彤为……‘大人’？”
“嗯，很奇怪吗？”
“不，她之前不过就是只小兔子！而且你跟她也算是认识了十年多了，就算是神明也太毕恭毕敬了吧？”
“不对，不称呼她为‘大人’才叫做失礼呢！兔彤大人可是神明哦！是神明哦！对我们退魔师来说，神明可是最值得尊敬的人物哦！而且我们朴家是根生于兔田市的退魔师家族，世世代代都受到兔田大人的庇佑，甚至连我的灵具据传也是兔田大人从月宫带下来的神石锻造成的。所以我怎么敢怠慢身为兔田大人的从仆神的兔彤大人啊！”
“就算你这么说……小时候小彤还是小兔子的时候，你可是经常抓弄她，又是往她身上夹发夹，又用水彩笔帮她的毛染色什么的啊……”
“拜、拜托！不要提起这些事了！”
雪华回想起千莲所说的自己的熊孩子事迹，不禁冒出冷汗，看样子是在害怕自己会因亵渎神灵而遭到天谴。
她的这个样子不禁让千莲咯咯发笑：
“这样看来你们朴家的退魔师和本土神明的关系还挺好的呢。小彤之前说过，曾经有退魔师为了夺取她和神女兔田的神髓而袭击他们。看来退魔师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你刚刚所说的应该是赫家吧？”雪华皱起眉头，“那是在我们退魔师世界中实力数一数二但同时也是有着‘狩神者’恶名的名族，专门干猎杀弱小神明抽取神髓强化自身和灵具的勾当。刚才兔彤大人也有跟我提过，而且她还跟我说……帮兔彤大人恢复人形的就是我老爸老妈。”
“诶？伯父伯母也是退魔师？”
“对啊，刚才不是说了，我们是根生于兔田市的退魔师家族吗？虽然现在血脉就只剩下我一人就是了……”
千莲对这个事实感到意外，但很快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兔彤之前没有明说这件事，是不想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涉及危险的退魔师世界而已。
——但能压制住那种怪物的我……真的能算是普通人吗？
再度回想起刚才自己压制兽化吸血鬼时的场景，千莲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死里逃生固然是好事，但他依然对自己在短时间内所拥有过的那份未知力量感到恐惧。
——说起来，那吸血鬼之前曾经跟我说过我是“赤瞳”什么的……
“喂，雪华，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黑色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了。”
——不是“赤瞳”啊……不过如果我的眼珠子真变成红色了的话，雪华肯定早就吼出来了吧。算了，又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还被这力量救了一命，就随它去吧。
之后，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毕竟两人目前脑袋中都挤满了大量需要慢慢消化的情报。
“啊，对了！”千莲再度打破沉默，“你不是说今晚会有新租客搬进来吗？”
“啊！糟糕！”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雪华“蹦”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其实那户新租客就是天语和她的妈妈啊！”
“哈——？！我可完全没听说啊！”
“不就跟你说过‘保证会吓你一跳’的吗？”
“这下真的吓我一跳了！”
这回不只是雪华，就连千莲也吓得蹦了起来。
两人都一边带着一脸“糟糕了，怎么办”的表情相互对望着，一边想着怎么跟即将来到雪华舍的天语的妈妈交待她的宝贝女儿受伤的事情。
……
…
明明只是在吃我请不要搞得这么H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