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脸颊烧得绯红，双手因为激动和欣喜，不由自主地捂住口鼻。
为什么会这样？自然是这“恰到好处”的时机，加上特洛伊行的屈膝礼和脸上浮现的亲切笑容，恍如童话绘本中的骑士或王子，拯救了危机中的公主。
然而这不是特洛伊故意为之——并不是很懂气氛，而是压根不看气氛的人。他只不过做了他应当做的，没有别的用意。
所以，特洛伊对你完全没有兴趣，大小姐，请不要做出被迷倒的反应好吗！
拉希尔想道。
“怎么了，大小姐？”特洛伊抬起头问道。
“啊，那个......”维多利亚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大小姐，是不是该让我们见见令尊了呢？”拉希尔当然不允许事态照这个样子进行下去，同时也替维多利亚解围。
“啊......对、对！两位去探望一下父亲大人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维多利亚领他们从庭院的侧门进入宅邸，经过厨房和摆着长桌的餐厅前，来到大堂中。大堂里摆着好几副成套的骑士铠甲，抽屉的顶部也用架子摆放着长剑，都被擦得锃亮。
“令尊是公国的骑士吗？”
“不是，”维多利亚摇摇头，“单纯的兴趣而已，父亲大人对骑士精神很是敬仰，也喜欢收藏他们使用的器物。这些都是他的藏品，我们家族旗下还没出过一位骑士。”
沿着木梯上楼，往右走到长廊的尽头，他们就到了主人房。在门前，拉希尔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从门缝中透出的空气很沉重，和夏洛特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维多利亚敲了敲门，过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失落，轻轻推开了房门。
主人房的空间非常大，容纳得下五六十个人，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三幅水彩画，分别是一位手执钉锤的骑士、一位贵族妇人，还有一幅风景画，风景画中还可以远远望见以前的夏洛特，一座和平安详的城市。
偌大的床上躺着一名男人，灰白的头发和胡子长得非常长，杂乱无章、疏于打理。一双半睁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许久才眨一下眼，证明他还活着。整个人完全印在了床榻上，死气沉沉。
“父亲大人，这两位是抵抗军派来的援手，”维多利亚坐在床边，握住枯瘦的手，“他们一定能拯救我们的家族。”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维多利亚又叹了口气，把手放开。她已经习惯放弃，不抱希望了。
这个状况已经颇为严重了，拉希尔想道。
他走到房间的里面，拉开窗帘，将所有的窗户都推了上去。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舒爽的风也流入了这个空间，然而即便如此，这里也没有一点生气。空气好像凝集成团，堆积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并且有意留在原地，不往外逃散。
拉希尔睁开自己的“眼睛”，发现房间内充满了黑色的线，向房子的主人——古斯塔夫·灰橄榄聚集。黑线缠绕在他身上，让拉希尔在这个状态下几乎看不见他的人了。
就像被蜘蛛捉住的猎物一样。拉希尔想道。
“你有什么发现吗？拉希尔。”特洛伊问道。这家伙轻轻把手放在维多利亚的肩上，安抚她的情绪。
“大小姐，奉劝您不要过多和令尊接触，”拉希尔说道，“最好连这个房间都不要进。”
“诶？为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疾病，大小姐，这是诅咒，恶魔的诅咒。”他继续解释道，“这种诅咒还会传染，虽然很缓慢，但是少接触为妙。”
“恶魔的......”
“大小姐！请您立刻离开房间！”站在门外听到谈话的忒朵思闯进来，急忙说道。
维多利亚默默点头应允，他们便又回到了庭院中。
灰橄榄家族的大小姐坐在亭子底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拉希尔无法分清她是真的受到诅咒，还是听到噩耗的表现。
“毋须过多担心，大小姐，”拉希尔打算作进一步说明，“令尊没有生命危险，这诅咒虽然影响力强，但是不会危及生命。”
“真的吗？”
“是，诅咒的影响是令人倦怠，被诅咒者会因为根源性的疲倦，对会产生‘消耗’的行为失去兴趣，以致于身体一动不动，不思不想。”
“这样吗......”维多利亚明显安心了不少，“虽然不太懂，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就好。来探诊的医生都这么说，我以为他们的诊断出了错误......谢谢。”
话是这样说，可诅咒没那么容易解除。拉希尔在《召唤系法术与恶魔的深入研究》中读到过类似的诅咒，然而现在施加于灰橄榄家族当主的要比书上描述的诅咒强几倍，甚至夏洛特城的地表都陷入了这种诅咒当中。书上描述的诅咒最多是让个体生物失去做某件事的动力，而这个完全没法比。
更糟糕的是，“倦怠”诅咒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必须得销毁诅咒源才能解除。如果这是恶魔们庞大战术的一环，拉希尔眼下是绝对碰不到诅咒源的。
这下倒只能和维多利亚摊牌，说明自己无能为力了。工作倒是解脱了，可拉希尔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嗯，父亲大人的情况我清楚了，”维多利亚说道，“让你们久等了，那么现在来说说正式的委托吧。”
诶？
“请稍等一下，”拉希尔慌张地打断道，“难道我们的工作不是替令尊消除病患吗？”
“不是啊。咦？我有这样说过吗？”
确实没有......
“那还有什么比令尊病情更要紧的事吗？”
“不能说更重要吧，但确实已经迫在眉睫了呢。”维多利亚说道，“既然父亲大人不会有事，果然还是必须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好。”
“什么事情？”特洛伊问道。
“我在这里谨代表灰橄榄家族，请求你们作为我们家族的勇士，出战恶魔举行的角斗场竞技！”
丧钟在脑中敲响，拉希尔的耳畔嗡嗡鸣叫。
“这开什么玩笑？！”
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角斗比赛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是十分无礼的请求，”维多利亚恳切地说道，“但今年我们已经没有可以出战的人了，战争中牺牲的、往年角斗场里死去的、以及父亲病倒后离开的，所有的人都相继而去了。”
“如果不参加角斗场的比赛会怎样？”特洛伊问道。
“这是恶魔定下的规矩，提米亚克公国的贵族必须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席角斗场的竞技比赛，没有派代表参加赛事的家族，会被视为蔑视他们的叛徒，放逐出境。”
那些恶魔还用这种方法来削减人类的战斗力吗......实在是令人反胃。
“现在是恶魔支配着这个国家，所以我们不得不这样做。以父亲大人现在的状态被流放，路上怕是凶多吉少。求求你们，请帮帮灰橄榄家族吧！”
“我们没道理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素不相识的家族，”拉希尔说道，“更何况我们连加入抵抗军一事都没正式承认过。”
维多利亚默默地站起身，转向南方，望着庄园外。
“忒朵思，我想和他们去一个地方，可以吗？”她问道。
“......是，请大小姐路上小心。”女仆长迟疑了好一会，才答应道。
“没关系的，”维多利亚微微笑了笑，“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她沿着小径走出庭院，介于特洛伊马上跟着出去，拉希尔也不得不追上。他们在山间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来到一处视野良好的半坡。在这里，他们可以望到夏洛特城，城郊的田野和村落。灰蒙蒙的天空遮蔽了太阳，否则他们应该能看得更清楚。
山脚下长满了杂草，高度盖过了人的膝盖。头顶上飞过的渡鸦发出尖利的叫声，似乎在抱怨这荒芜贫瘠的土地无处觅食。
拉希尔环视着这一切，总觉得有点眼熟。噢，对了，刚刚在她父亲的卧室里看过的那幅画。
“以前，这里的山脚下长满了燕兰，每到春天就会开许许多多的花，满山遍野都是蓝紫色的，很漂亮。”维多利亚俯视着半坡下方，“城里的大家会带着小孩来游玩，像你们一样的异乡人也会来，在里面野餐。炼金术师会来这里捕捉昆虫和采集花粉，拿回去制药，而燕兰也能开得更久。而我就坐在这里，画一下午水彩画。若是有人上来，就把当天画的画送给他。有一次来了个吟游诗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吟游诗人，还当着我的面朗诵了一曲。噢，不过她是一位优雅的女士。”
煽情的话吗？可惜拉希尔不吃这套，还有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
当然，他知道维多利亚不是装的。
“我很想再见一次，大家的笑容，满山的燕兰......我想让公国恢复原本的面貌，生机勃勃、和平的国家，我承认自己很自私，为了不想离开故土而牺牲别人。”
维多利亚又顿住，回身朝他们笑了笑。
“果然还是......你们不答应就算了吧，灰橄榄家族不会怪罪于你们。我们还能当朋友，以后请直呼我的名字，现在就行！”
拉希尔斗篷下的双臂环抱在胸前，不发一语。他原本拒绝的想法仍未改变，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们冒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拿定主意从来不是他，他只能是在旁边出谋划策的人。
“不，大小姐，我还是这么叫你吧。”特洛伊说道，再次单膝跪在维多利亚的跟前，“拉希尔，你还记得骑士的受封仪式吗？”
“眼下可没有仪式用的直剑，只能举行非正式的。”
“无妨。”
“那么，请骑士举起双手，垂首以示忠诚与敬意。”
真是的，居然要他回忆这种无聊的内容，当初也是特洛伊强迫他看的。
“大小姐，请把手放在上面，表示愿意接受他的效忠。”
维多利亚按捺住欣喜若狂的心情，缓缓把手放在一双铠甲上。
“幽林的特洛伊·玛里扎尤乌斯，愿宣誓效忠于灰橄榄，侍奉维多利亚·灰橄榄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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