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弥漫的黄土地上,到处是未能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和碎块,直剑和长矛等武器插在空旷的舞台中,甚至还有铠甲的碎片和火焰散落在各处。
身为角斗士的他们无法想象上一场比赛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导致混乱场面的原因,谁也没把握这一场的生死角逐是否比上一场更加凶险。开场前放出的一切豪言都会在死亡的瞬间变成大话,同时也会在死亡的瞬间解脱,毋须太担心不切实际的宣誓。
所有人都没有后顾之忧,也无路可退。
号角吹响的那一刻,十二名角斗士从环形场地的十二道闸门后冲入舞台,引发观众席上狂热的呐喊。他们在紧张与慢慢逼近的恐惧中相互虎视眈眈,为的却是用生命取悦在上方享乐的、毫不相干的人。这原是荒谬至极的行为,然而受到**的推动和荣耀的粉饰,一切又广被接受。
特洛伊抽出双刃斧,双手握住斧柄,聚精会神地警戒着周围。他知道自己的技艺比不上任何人,所以他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抢占先机这种显眼的举动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他活下去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低调,让其他人先竞相消磨体力,再和虚弱的对手战斗。
吼声四起的角斗场上,挥起重锤的角斗士朝一名可怜虫飞奔过去,以超越正常人极限的跳跃能力跨过正中央的平台区,朝着他的目标砸了过去。显然是竞技场牺牲者的瘦弱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皮盾,想架住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然而在绝对差距的力量面前,任何单薄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他除了发出恐惧的叫喊和硬物碎裂的声音,并不能做到什么。
他当场死亡,死状惨烈到特洛伊不想再仔细去考虑。弱者在此地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这是踏上舞台的那一刻就该明白的道理。
重锤角斗士可没有喘口气的时间,他面目狰狞地观望周围,横扫大锤挡住了向他射去的几支箭,然后把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一名吟诵咒语的法师身上。
“开场五秒!牺牲者出现啦!由马卢哲斯的‘碎颅者’拿下第一名牺牲者的灵魂!”担任主持人的半身魔情绪高昂的解说着,“但是‘碎颅者’能撑过去吗?他已经成为其他角斗士的重点打击目标了!”
当然不行,特洛伊想道。那名魔法师几乎从开场开始吟诵咒语,隔着大半个场地,特洛伊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释放出的寒气。有点魔法学识的人都清楚,需要长时间吟诵咒语的法术,至少对施术者来说绝不是简简单单随意就能施放的魔法。
“碎颅者”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点,浑身肌肉青筋暴起,施展全力向魔法师冲锋。其他角斗士意识到危险,纷纷远离魔法师的周围。就在碎颅者即将砸下重锤的时候,魔法师的咒语吟诵完毕,凝聚于双手中的魔力瞬间绽放,极度压缩的寒霜气息开出冰之华,冻结了魔法师周边近百米范围的每一寸,而靠近她的“碎颅者”变成了举着重锤的冰雕,体温和生命被无情地夺走。
“停下来了!‘碎颅者’停下来了!”半身魔主持人大叫,“狮鹫院的莎拉·寒冰指释放出了一记威力强大的魔法,朋友们!这可绝不是冰霜新星,这不是初学者能施展的魔法!这是狮鹫院研究的心血啊!”
果然都拼尽全力了,开场尽快减少竞争者确实是最保险效率的做法,对于强者来说,在其他同等级的对手出招之前干掉他们是最明智的选择。
特洛伊在边缘静静地观望,“碎颅者”的强攻早就帮他吸引了足够注意力,大部分角斗士都投入到混战中,并没有留意躲在远处的他。特洛伊依旧小心防范着,角斗场的角落,一定也有和他一样潜伏寻找机会的人。
脑中犹如电流穿过的感觉,特洛伊几乎是本能般地侧身,随即便响起了枪声。痛觉缓缓从左肩蔓延,鲜血染红了灰橄榄战袍的边缘,沿着臂甲的纹路流下,滴落到黄土地中。
嘁,右肩使不上力了。特洛伊来不及察看伤势了,他很快找到了攻击者——一个戴着黄色头巾的角斗士,手里拿着两把短小的滑膛枪。
这个时候被击伤,之前的努力基本上就前功尽弃了,万幸的是他保持着意识的清醒。虽然特洛伊不知道原因,但是这种恍若痛觉被隔离的感受允许他可以继续战斗,即便只是微小的挣扎也好。
“快看竞技场的另一边,湍流沙漠的谢尔曼朝其他角斗士开枪了!对方是灰橄榄家族的骑士,他好像中弹了,正严阵以待!年轻的贵族骑士能撑过去吗?”
他们的间距超过了一百米,而特洛伊的对手除去手中开过的一枪,还有至少三把滑膛枪,一把在左手上,另外两把在胸前的皮套上。叫谢尔曼的枪手有点诧异,他没想到特洛伊能躲开这应该必中的射击,不过他马上又瞄准了目标。
特洛伊竖起双刃斧在前,开始向前奔跑,他必须在挡开三次射击的同时缩短距离,才有机会战胜枪手。对方见他径直冲了过来,便立刻扣动扳机,滑膛枪的枪口喷出硝烟。
双刃斧往下方一片,特洛伊听到弹丸撞在斧面上弹开的声音。他挡住了第二枪,与谢尔曼的距离也缩短了不少,对方似乎失去了平常心,将两把滑膛枪插回了枪套,抽出了胸前的两把,对准特洛伊的方向。
两枪连续放出,一前一后的间隔极短。然而特洛伊仍十分冷静地应对,他从对方眼神看的方向已经提前得知了他攻击的目标和先后顺序,竖起的双刃斧立刻在身前摆过一圈,挡掉攻击下盘的射击,同时头向右微微一侧,最后一颗弹丸擦破了脸颊的表皮,飞向后方。
看着特洛伊漂亮地化解了自己的攻击,来自沙漠的枪手终于慌了神,现在他得拉开距离来填装子弹,不然他不得不进行明显会处于下风的近身战。
枪手并没有机会,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胸腔就被一对双刀贯穿。特洛伊停下来,枪手身后的人见尸体一软,就用脚踩住,把双刀抽了出来。刺杀枪手的人用白色的头巾缠住头,遮挡口鼻,娴熟地挥舞着双刀。他身上的棕色服装特洛伊之前见过,这打扮无疑是......
“湍流沙漠的佣兵,侯格勒斯的格林杀死了谢尔曼!佣兵杀死了沙盗水手,这是湍流沙漠的戏剧场景!”主持的半身魔说道,观众和其他角斗士的注意力正转移过来,“不过这真的好吗?两人原本应该互相认识,可以暂时联手才对!”
没准他还认识夏洛特抵抗军的头目。特洛伊想道。
佣兵很快向特洛伊冲了过来,一左一右的双刀交错着砍过来,忙于招架的特洛伊被压制得连连后退。佣兵虽然攻势凶猛,但是没办法攻破特洛伊的防守,急着淘汰竞争者的佣兵突然举起双刀,尽力劈了下去。
特洛伊将双刃斧横在身前,接住了佣兵的猛击,随后左脚向后微微撤步,侧过身,双刀沿着弧形的斧刃滑落,磨出火花,砍到了地上。他把手肘往前一送,防护肘部的铠甲狠狠地撞在了佣兵的锁骨处,一时打乱了佣兵的呼吸,迫使他踉跄着后退两三步,战斗的架势尽失。形势瞬间逆转,特洛伊立刻从防守中反击,押上右臂的全部力气横挥双刃斧。
佣兵的反应极其迅速,马上叉起双刀架住双刃斧,然而这次挥砍的力道竟弹开了双刀,借着力气后退,佣兵才躲过特洛伊的追击。
“有两把刷子,小鬼,”佣兵沉闷地说道,认真地重新摆好架势,“但是用这种战斗方式和我决战,你还太早了。”
话一说完,他便快速突袭过来,左手的弯刀向身后拉,精准的掌握好距离,正面砍向特洛伊。特洛伊竖起双刃斧招架,在他接住弯刀的时候,佣兵将左臂一缩,侧过来的身体几乎把所有冲击力都压在了刀背上,特洛伊不得不耗费大力气僵持住。
然而佣兵还有另一把弯刀。右手的弯刀从架住的双刃斧底下刺了过来,趁虚而入,顶到了特洛伊身上的胸甲,随即滑下,刺穿了心脏下方。攻击得手的佣兵又使劲往前一捅,让弯刀穿出他的身体,让他没有力气再僵持,才把弯刀拔出。
“佣兵格林再杀一人!灰橄榄的年轻骑士最终没能挺过来,成为久经沙场的斗士们的俎上肉!”
温热的血液慢慢浸湿了战袍,剧痛蔓延开,却不愿啃食他的意识。特洛伊仍保持着清醒,只有视野在逐渐趋于黑暗,耳畔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啊啊,他要死了吗?这就是死亡吗?他想道。
可是,他似乎感觉不到幽邃的死亡应当给人带来的种种感受,他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死亡带来的无力感。他能听到撞击声,自己的心脏正狂躁地跳动着,输送着不久后会枯竭的血液。
不,这是致命伤没错,作为身体的主人自然心知肚明。
有什么在低语,告诉他,他不会死,他将从这葬送无数生命的土地上爬起来。
另一种情绪在喷涌而出,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从灵魂深处和致命的伤口中涌出。这是兴奋感?渴望?
来不及大声地询问原因,浪潮差点淹没了他的理智,但是随之冲走的还有伤痛,送来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等等......等等等等!”半身魔主持人高声呼喊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特洛伊攥紧斧柄,用双刃斧撑起了自己的身躯,从一滩殷红的血泊中缓缓站了起来。
“灰橄榄的骑士!他又站起来了?”
持续高潮不断地观众席头一次迎来全场的静默。
他慢慢直立起身板,睁开双眼回视盯着他的角斗士们,眼瞳中散出的是充满杀意的血色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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