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女人合上这厚厚的一摞说不出话来。洛朵已经醒了，她手支着头，默默地看着女人翻完最后一页。一声长长的嗥叫穿过清晨透明的云霓，从山的高处传到了女人耳里，嗥叫声里包含着无数不协调的叫喊，是空间把它们变成了一种凄凉的和谐，就像涨起的潮声的和谐，或像是正在来临的风暴的和谐。
她按亮女儿的手机，电量只剩9%。离王队给她的时间，还有23个小时。
“那么，金阿姨，您要带走我交给警局吗？”
女人点点头。
“我料到会是这样。我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不过，金阿姨，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女人又点点头。
“等我几个月，我想把它生下来。”洛朵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平静的眼神泛出水来，女人在其中看到了飘渺的、一吹而散的雾气。
她看着眼前小姑娘的肚子，不可遏止地想到了自己的华音：“可以，生下来之后你来找我。不用担心，这个孩子我来替你养。”
小姑娘笑了，如释重负。
女人踏上了寻找徐鹤凌的飞机。二十年后的这一次，不能再原谅了。一切爱意都会受到宽恕，一切罪恶必终得惩罚。思绪如这空气一样轻盈地飘飞着；那些低级的激情，比如仇恨，这时也像此刻脚下的深渊中穿行的云一样远去；她的心灵像包容我的苍穹一样广阔而纯净，对尘世间事物的记忆变得淡漠，远远退去，就像远处另一山坡上难以听到的牲畜的铃铛声。在水色深得发黑的小湖上，有时云影掠过，就像行空巨人的披风映在水面上。
讲到这里老人停了下来，她的嘴唇有着一种焦红色，眼皮黑得发紫，脸是一朵干瘪的白莲，一副静默的，红宝石的长耳坠子，一只静默的，红宝石的戒指，一只黑色的手表。
她将目光停留在身旁年轻小伙子的身上，这个小伙子来自于亘古奔流的长河始端。
“那华音埋掉的其实是她的狗，而不是他父亲？”
老人点点头。
“那她从一开始就活在幻想之中，把对于父亲的恐惧转移到了狗身上，以至于她以为父亲一直和自己住在一起，所以最后杀了他？”
“真有人会因为爱一个人而将对方的生命占有吗？”
“还有，如您描述所说的那种疯狂的施虐症我还从未见过，在沿着河流走下来的一路上。这种变态是您杜撰的吧？”
小伙子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理性让他不相信任何东西。
老人只是把盆中的炭火拨旺了一些。
“我还是保持质疑，您的这个故事出现了常识性的纰漏。枪反着射子弹是违反枪械动力学原理的，不能成立。”
“你知道诗歌女神最初只有三位——墨勒忒，摩捏莫绪涅和阿俄伊得，即沉思、记忆和歌唱。那么，情感的多层性年轻人你又是否了解——大爱与大憎的相互搏斗，渗透与补充。无序的纠缠与并合，一种丰厚、繁复，撕裂般的感情力量。”
“我不懂。”
“在一个理性主宰的文明时期，疯癫是上苍赠送给少数人的珍品。”
说完这句话，老人靠在躺椅上稳稳睡去了，炭火为她的脸庞打上了褐色的光。小伙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琢磨着，不知道老人什么时候才会再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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