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和冷清是小巷的主色调。对于这些我早就习惯了，归功于渡船上惨淡的经营。
人生之不如意者，十之而有八九，一如千百年飘摇不定的流云。
「三途先生铺子」内，我仰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看着被屋檐遮去了一半的天空，拿着一根细细的小竹管，轻轻擦拭着。
虽然我是乐得清闲的，但这似乎有些清闲过头了……
「阿玉啊，你真的有在打广告吗……」
「有啊。但是『招笔仙』的一般都是小孩子咯，这样的广告恐怕没什么作用吧。」
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可恶。果然还是要找另外的途径。
难道我要沦落到去墙上贴小广告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对了，再过几天就是九月初九了呢。」
今天白玉没有带着他的狐狸面具。他趴在柜台上，手里倒腾着一个五颜六色的方块。
这玩意是我前两天出门闲逛的时候在路边看到的，学名好像叫「魔方」。
「哦，重阳节要到了。你要准备过节？」
「……我一个灵妖过什么重阳节，要是有『重阴节』我倒是会考虑下。」
魔方转动的声音相当地凌乱，看来并不十分顺利。这个小玩具我是不怎么愿意去看的，你要知道，这玩意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很多色块的小方块，在我眼里…是一团打了几千个结的因果……说真的，我有点密集恐惧症，还有点强迫症……
「嘛，其实也没错，虽然这个『过』是『躲过』。大多数鬼、灵、妖这类惧阳的东西在阳气旺盛的这一天，都会去湘西『避暑』的。我偶尔也会去凑凑热闹，毕竟也是属阴的。」
「嗯？你属阴？白泽那家伙不是属阳的吗？」
「我随我娘。」
几声暴躁的翻转声后，魔方「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呼，累死我了。」
——放弃了么？我转过头看了一眼。
那个方块颜色整齐地躺在桌子上，虽然缠在它上面的因果线还是一坨乱麻，令我看着很是难受……
好家伙，真给他转出来了。
轻笑了一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向天空。
你能看到吗，在天空中，有两颗星辰。那是一对眼眸。
「可能真的会有『重阴节』呢。」
我和那双眼眸对视着，似有深意地说。
「什么意思？」
白玉很是疑惑。
都市传说中有着「六月六重阴节」这样的说法，还传得玄玄乎乎的。当然，这是扯淡的，完全没有这么一回事。
虽说六月六是「阳」最衰弱之时，但阳间毕竟是阳间，即便是「阳」的衰弱，也远远够不上「阴」，更不用说「重阴」了。
真正的「重阴」远比这可怕得多——那是阴阳逆转而成的极致。
「去完这一趟你就明白了。」
「去哪？」
「湘西。」
湘西，阳间至阴之地。虽说鬼门关所在的丰都的阴气更甚，但那已经算是阴间的地界了，且有鬼差执掌，幽魂难以作祟。
故而湘西早已成了阳间鬼怪的聚集之地，更是在「重阳」之类阳气繁盛之时的「避阳山庄」，每每皆有八方四海的妖鬼汇聚，固有「百鬼夜行」之说。
「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但是我们还有闲钱吗……」
一语中的，直指命门。我停下摇椅沉默了片刻。
「……船到桥头自然直。」
「喂喂，你不是掌控因果的吗，唯独你不能说这样的话啊！」
转过头，井字形的褶皱出现在我的眼角，狠狠地瞪了白玉一眼。
「不许顶嘴……」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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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摊上，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指着放在铺在地上的蛇皮袋上的一块烂木条。
「大叔，这东西怎么卖啊？」
「小伙子好眼光，这是上好的阴沉金丝楠原木料，一条只要三万——」
「啥？这玩意是松木啊……」
「……走开、走开，臭小子，不懂别乱说，瞎扯，买不起别打扰我做生意。」
湘西，某个自由市场里，这样的场景发生着。那个「年轻人」当然就是我了，没办法，虽然几千岁了，还是不显老。
那确实是一条松木，说是阴沉木也没毛病。所谓阴沉木，就是多年前的木头折断、或是倒塌，落入河里，长年累月后被埋在河床中，经过时间的腐化和沉酿，其结构会产生质变。很少有木材能经受起这样的磨砺，「阴沉金丝楠」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质地优良的能卖出天价。
顺带一提，「阴沉金丝楠」是妖鬼们非常喜欢的一样东西，最好不要带到这里来，除非你能确保你遇到的都是「善鬼」、「良妖」什么的，倒是能有好事发生……
然而，如我所说，这是条松木，不知为什么没有彻底腐烂，但是松木怎么也是变不成楠木的……我之所以看重它，是因为其中的松脂，唔，现在该称它为松香了。当然，肯定没法跟「阴沉金丝楠」比……远远不值三万大洋。
稍微有点涉猎的人都能看出看穿这种简单的骗局……
「平时这样的事情应该不多，大概是快要过节了，奸商都出来坑蒙拐骗了吧。」
白玉又戴上了他的狐狸面具，在旁边和我解释。
所谓自由市场，就是「自由交易」的地方，谁都能来摆摊，规则只有「双方同意」，要是被骗了，只能怪自己不小心、见识少。
这样的环境下出现这样的状况也是正常的，识货的人看眼力，不识货的人赌运气，赌徒心理是多数人都有的，也相当刺激。不过这种刺激对我而言倒是不存在的，毕竟对我而言不存在「运气」这种东西，除非我自己骗自己。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彩票店里买彩票的时候，明天会摇出来的数字就在你眼前挂着，你要很小心才能不去注意到它……
「你好像很熟悉啊，不是说重阳才会到这里来吗。」
随口调开了一句，继续在市场里闲逛。还有几天才到重阳呢，不如潇洒……呸，你看，湘西这么多鬼，阴阳先生肯定很吃香对吧，我在找生意、找生意。
「唔，我有在这里摆过摊的。」
白玉很认真地回答。
「啊？卖啥」
「你看，每到春夏我都会脱毛，我把那些毛收集起来……」
身上突然一阵恶寒。
「停！别说了——」
「噫，人类不是很喜欢狐裘什么的嘛……」
「狐裘是狐裘！你这是——」
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除了没有带皮。
「总之就是不一样……还有，反正我不是人……」
说起来，白泽和狐妖的孩子的毛，啧，好像还真是了不得的材料，要不……
我下意识地斜过眼，瞄了一眼白玉。说起来妖灵化作人形的时候，毛发好像是变成了衣服……
感受到了奇怪的目光，白玉打了个冷战，猛然跳开半米的距离，用手护住领口，一脸警惕地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我。
「你你你你要干啥——」
「咳咳，我就想想，我就想想……」
连忙咳嗽几声，缓解尴尬的气氛。不过效果不大，之后的几小时里白玉看我的眼神都是带着警惕的……
啧，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害羞，我像是好那一口的变态怪大叔吗。虽然他确实是挺可爱的……不对！这思想有点危险。
「喂，你看那个。」
逛到一个拐角，小玉，啊呸，阿玉突然扯住我的袖子，指着旁边的一个摊子。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嗑——」
如果当时我嘴里有一口水，肯定已经呛出来了。
摊子的角落里放着个透明的鱼缸，里面有条蜥蜴。那条蜥蜴靠在鱼缸边，翘着二郎腿，手枕在脑袋后面，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一脸欠揍的样子……
您老还真是悠闲……不知为什么，我内心突然涌现一种想抽这只蜥蜴的念头，甚至难以压制。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一般像我这种倒腾因果的人出现想抽一个家伙的感觉的时候，嗯，必然是这家伙确实很欠抽。
我走上几步，来到那摊子前。
「老板，这蜥蜴怎么卖。」
「不卖、不卖。」
这时我才注意到摊子的老板，看起来挺年轻的，大概三十岁不到。戴着副黑框眼镜，躺在太师椅上，右手拿着一把折扇扇着，折扇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东」字，似乎随时都会念诗的感觉。
「为何不卖？」
「这是本店的吉祥物，名叫吴兴，传闻当年吴地某个书生看到了它，当年就中举了，是我这里的镇店瑞兽，非卖品。」
老板摇晃着脑袋，神神道道地说着。
啧，便宜你了。
狠狠地瞪了眼那条叫「吴兴」的蜥蜴，看向摊子上的其他东西。
那货一脸不屑地回了我一眼。
「这是啥？」
我拿起一根黄色的羽毛，看起来是鸡毛。
「这是玄鸡羽，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玄学力量。」
「啥？这不是根鸡毛吗？怎么扯上玄机了？」
「是玄鸡，不是玄机，你听错了。」
我思考了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我——我眼睛不好你别骗我，看这毛的颜色，怎么想他的主人都是只黄**。」
「是这样的，鸡确实是黄色的，但是那只黄鸡很玄，所以叫玄鸡，没毛病。」
……我一副见了鬼的眼神看这手上这根鸡毛。你别说，这鸡毛好像还真能搅动因果，这是什么原理！？
「我看你是个识货的人，要买吗，一口价三百大洋。」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老板的话，我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购物的欲望。
见鬼。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拿出了钱包……
「啊，多谢惠顾，您再看看这个……」
……几个小时后，我带着白玉回到了旅店，拿着三四样东西。
顺便还得知了那个有着可怕的推销能力的摊子老板的名字，自称「东传先生」的「余堇」。这人……很可怕，以后要避开，不然钱包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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