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剩下到学校的路程，我完全是沉浸在个人的思考中走过的。
按常理，梦是一个人意识，或者是某些记忆的体现。昨日的梦境出现了与我意识不相同的情况，果然是梦魔昨晚侵入了我的梦里然后肆意篡改吗？但，当我站在巷子中时，心中那阵忽悲忽暖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尴尬的空气弥漫在我们的周围，千叶见我不说话，也很安静的一言不发，走在我的一旁。
她的脸上挂着担忧与说不出的奇怪神情，当然我完全没去在意。
迈进苍繁高中大门，直径走进班级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常常被无视，令我孤零零的地方。
“……”
不对，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大家竟然在……盯着我们看。
当我与千叶经一扇门同时踏入教室，班上同学的目光就被似乎是存在于我们俩身上的莫名力量吸引过来了。
无奈，奇异，甚至是同情……是因为千叶对我的告白被人发现，然后误以为我们在交往吗？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的眼神中居然夹杂了除妒忌、不满外的许多情感。
嘛，这也难怪。毕竟是班上少言寡语的两个人在一起，若是没人在意反而才奇怪呢。
本应是这么想的才对，可就在这时，我发现了千叶表现出的异样。
她低着脑袋，但并不明显，角度恰好能让自己的眼神隐藏在栗色刘海的阴影中。
“一群好事的家伙……不用理会他们。快回座位准备上班会吧。”
千叶以不变的平淡却比任何时候都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就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这已经不能说是淡然，而是冷淡了。
是呢，和你之前这么一闹我都差点忘记了，你有些和我几乎一样的外在性格——沉默又不善于在人多的地方表达自己的情感。
平凡的易害羞的女高中生。
这么一想，我忽然又觉得其实学校在某些方面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了呢。
在我和千叶拖着包快步而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后，班上的气氛很快又如同我们来之前那样随意了起来。
不禁感到羡慕起来。
真好呢，有一堆朋友，还可以开心地聊天。这些人，用二次元里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现充」吧？这些赢家有一天全失忆就好了。
我抬起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前方的空位。
这家伙是有多久没来学校了啊，与我说话次数达到二十八次的同学。好久没听到他那弱气的声音居然会感到少许的寂寞。
“呼……”
不过现在，我似乎又有了一个可以交流的人了。
目光移上那个栗色的背影，那个几乎永远都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或是看书，或是动笔写着什么的孤单的背影。
“……”
唉，说是能交流，其实也只是止步于一个卖蠢一个吐槽的程度。现在这么一看，不是与这两个月没什么变化么？互相不说话，也不同别的同学交流，若不是有“梦魔”这唯一的联系，想想也知道我和她这样的人是如何都不可能相交的。
啊啊，果然还是很在意啊，千叶口中“好感”的原因。不回答就算了，居然还陷害我，想起就令人火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发生过怎样的事，才能做到被众多女生孤立的呢？
身为转校生的我不了解情况，千叶似乎是在我来之前就是这样的状态了。
且不说男生，女生之间的话题应该总是最最丰富的才对。但若要说在学校中女生们总会三五成群地聚集着，乐此不疲地谈论着她们认为有趣的话题是个常例的话，那么千叶可以说是个绝对的例外了。
衣服、偶像、歌曲，甚至是男生，虽然我并不觉得千叶这样的「非正常少女」会对此有话题，但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吧。从女生们的眼神来看，似乎是在刻意地孤立着她。
平时与千叶没有任何交集的我根本不去注意，如今这种情况，应该已经不是千叶个人问题这么简单了吧？
“诶……这么一看又觉得她挺可怜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在其他人的眼里，我差不多也是这样吧？
当然是不可能刻意被孤立的，只是我这「不愿与他人交流」的毛病而已。奇怪，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啊，我初中可不是这样的人呢。
我重新将双眼聚焦上那只栗色的背影。
『高中生活是玫瑰色的，是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光，不在这个时候挥洒青春怎么行呢？』
不知道是哪本杂志上看到的话浮现在脑中。当时听上去真是十分向往，可当自己真的成为高中生后才发现这分明是扯淡。
很显然，眼前的那个背影和我都亲身证明了这句话的虚假性。
“……”
本应当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个现实的，可继续这么一看，便毫无理由地越来越郁闷，越来越烦躁，那仿佛特别扎眼的背影都快令我脑袋冒起火来了。
哐！
我猛地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了那个背影身旁。
“千叶，和我过来一下。”
「哇，都已经直接称呼名字了！」
「这两人该不会是……」
“诶？！干、干嘛去啊？”
无视四周窸窸窣窣的同学们与千叶的疑问，我拉住千叶纤细的手，强行让她站起。
“喂……你这是……”
我拖着她径直走出了教室，来到班级前的走廊才停下。
离班会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还来得及说。
“很失礼啊真一君！在其他人面前你到底抱着怎样自以为是的想法啊？”
揉着似乎是被心急的我抓痛了的手腕，千叶用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带着怒色瞪着我，眼眶还噙着少少的泪水。
“呐，千叶，我们去交朋友吧。”
“哈？”
说实话，我连我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说什么都搞不明白。我凝视着像是在问「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疑惑地眨着眼的千叶，一字一顿地说：
“我们去和班上的同学们交朋友吧。”
“不要……”
“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我不喜欢说话的时候别人都看着我。”
“诶，我可是听说，人在进行相互交流时，语言交流来理解对方仅占了3成，剩下的7成都是通过眼神的交流哦。”
“这肯定是谬论！”
“那……为什么你又愿意和我说话呢？”
“这、这是因为真一君不一样，真一君是恋人啊。”
“这只是临时的吧？”
“在名义上说是这样，可恋人们做的事不就是相互交流吗？所以和真一君你说话可是我给你的特别服务哦。”
千叶不满地挑起她的眉，抱着手臂说。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
“千叶啊，你就愿意一直这样，不与我之外的其他人交流吗？”
“那又如何？在遇到真一君之前，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同别人说话了，差不多该习惯了。”
修长的睫毛随着她的眼睑缓缓垂了下来，然后她很快侧过脸，接着说：
“……曾经呢，在恋人这方面的问题上，我的周围发生了一些对同学们来说不好的事，但没人愿意听我解释，我也无法去解释。于是就发展成如今的情况了。不过呢，这也没什么吧？不过是少说两句话而已。”
千叶静静地说着，在她的侧脸，我似乎看到了哀伤。我还从未见过千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她嘴角浮现出讽刺的笑容：
“而且关于我的问题，无论怎样都好……与真一君都没有什么关系吧？”
“……”
我无法否定千叶的话。
千叶并不是我的家人，我俩不过是临时契约关系，换句话说，我与千叶完全是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两人，只是由于一段道路的交错而并肩走在了一起。我们总会分开。
千叶有太多我所不了解的，我也有不少千叶不知道的，这样的我们，又有什么权利去过问对方的生活方式呢？
大概，交朋友只是我所想要做的事罢了，我只不过是在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
（“但是……”）
我握紧了拳头。
悲戚，她的神情所告诉我的这份哀伤，总感觉可不是短短一年就积淀下来的。千叶的过去，说不定也生活在与现在差不多的环境里。
是从神社的生活开始的吗？由于神社的巫女们都和千叶所表现出的一样，不爱与他人交流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走廊上已经不存在闲得能看我们热闹的学生了。
（“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不去理又是不行的吧？”）
那孤单的背影与眼前安静的千叶渐渐重叠，千叶的笑容也在脑中出现，我莫名地焦躁起来。
为什么？我与千叶认识还不到一天，我与千叶的关系不过是「临时恋人」，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焦躁？为什么会为眼前哀愁的千叶烦躁？
不明白，但我也不用明白。我只需要知道，我不忍心再看到那样的背影，我不忍心看到千叶只在我面前露出笑容，我不忍心再看到千叶露出那样忧伤的神情。这样就够了。
世界是一个整体，每个人都是构成它的个体，如同一张网中的每一个节点，每个人之间的必然相互连接。就拿身边的人说，既然让我们处在同一个班级，我们就绝对不可能不与其他人有交集。
我与千叶的邂逅，虽然有些不幸，却是个很好的例子。
就如同每条交错的道路都有其交错的道理一般，我不能让我们相互交错的时光，就这样白白地浪费。
即便无法陪着她一直走下去，至少在这段时间能，尽我的所能给予她帮助！
仅过了数秒，我重新动了动嘴唇：
“我愿意去了解你。”
“……！”
千叶突然间睁大了眼。
低声却十分认真的我，接着说：
“啊，可别误会什么哦。照你的话来理解，既然是恋人就要有个恋人的样子，恋人之间可是需要多多互相了解的。所以，我愿意听你解释，而且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真一君……”
千叶抬起了她的脑袋，刘海下让人感觉温顺柔和的目光与我的视线重合了。
“你有说过吧，发生了一些事使同学误会你了。我觉得同学们并没有什么恶意，人都会首先对眼前发生的事物进行判断，而也称为第一印象的判断会影响人之后对这个人的总体看法，这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主观臆断。我相信，千叶若是能解释清楚的话，大家是会理解的。”
我安慰道，同时很自然地将手掌覆上千叶的头，轻轻地抚摸着她栗色的头发。
露出了略微愕然的表情，一瞬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抵触，千叶小心翼翼地问：
“真一君你……知道我曾发生的事？”
“当然不知道。”
我耸了耸肩。
“所以我才询问你啊，若是你感到烦恼的话，是不是可以考虑告诉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真的……可以吗？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当然会啦，因为千叶你也相信着我啊。”
“那……你真的不会丢下我不管吗？”
千叶的双眼一眨一眨的，用欣喜而满怀期待的神情询问。
在这一刻，千叶的反应意外的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让我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
“绝对不会，真的。”
我带着肯定回答。
“真的真的不会丢下我吗？即使不是恋人，就连临时恋人也算不上的时候，你也不会丢下我吗？”
面对这个涉及到了充满未知数将来的问题，没多想的我依旧点着头，以微笑回应着千叶，丝毫没有迟疑。
战场之内可以按照约定在身边协助她，就算契约结束，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
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天真的想法。我说：
“真的真的不会，我发誓。”
通过声带震动产生声音，再将这些声音组成的这句没有形状的话语，却被千叶视为珍贵的宝物般，用双手紧紧包住，握在了她的胸前。
我与千叶的相识不出一天，我与千叶不过是临时恋人的关系，说白了，我一点也不了解千叶，而千叶也一点也不了解我。可我为何，却能毫不犹豫地对她的未来做出了誓言呢？这分明已经大大地超出了起初想安慰她的目的了吧？
这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或是善心大发。我从千叶的眼神中看得出，千叶她真的需要帮助。哪怕是一个关心的动作，一句话，对千叶而言肯定都是极大的安慰。
虽然，未来能真正给予她帮助的人不会是我，但至少现在的我还能尽一份「临时恋人」的责任。
“嗯……”
像是遣词用句般，千叶缓缓地动起了她的樱唇。然而就在这时——
丁咚丁当！！
上课铃十分不看气氛地欢奏了起来。
我暗暗在心里咂着嘴着。千叶则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抬起了睁大的双眼，接着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谢谢你的这些话，真一君。不过，抱歉，关于我的故事……能不能再让我考虑一下呢？”
自然，我也笑着点点头。
了解，毕竟也是需要时间的沉淀啊。
不过今日的校园生活，有一个不错的开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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