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热热热热。
白光照射下的大街，远处的一切仿佛都被热浪扭曲变质。空气凝结成了一方巨大的铅块，厚重而沉闷的堆在身上。
前方黄灯闪烁在枯干的树叶之前。随着轮胎与焦热地面的摩擦声渐渐减缓，田毅谦堪堪的将警车停在了白线之内。
趁着等红灯的空挡，田毅谦将帽子往前面一丢便急躁的解着胸前的纽扣，一边解一边把视线投向了坐在后排的家伙。
废弃大楼，连杀三人分尸案的主角。此刻就戴着手铐坐在后排。
你是叫....
田毅谦凑到旁边看了一眼搭档手上的档案。
和田毅谦搭档的是位老民警。和他同姓，也姓田。
当初分配搭档的时候，领导就是看他俩是本家，才把他们分配在一起。
然而两人性格却截然不同，田毅谦稍显活泼，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活力。
而田学军，也就是他的搭档。沉稳而富有经验。
一老一少，搭配起来虽然性格不契合，但是在田学军时不时的关照下，两人搭配的还算妥帖。
押运犯人的差事，两人还是第一次干，也不知道领导这阵风是怎么抽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关在他们局，又是领导发的话，不去也不行。
今天是审查的第一天，一切以低调为主。所以押送队伍就他俩。
虽然就两个人，但是田学军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从局里出来开始，一直在查看路线、犯人资料等。一刻不得闲
虽然田毅谦很想说，难不成还有人敢来劫警车？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冯峥嵘是吧？
田毅谦偷瞄了一眼田学军，看他并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便开始试着和犯人搭腔。
叫做冯峥嵘的犯人，沉默着。双眼只是盯着手上的手铐，丝毫不理会田毅谦。冷漠而孤独，仿佛今天全市所有的制冷全得靠这家伙一样。
田毅谦看他并没有搭腔的想法，自知没趣。便把车窗摇开。撑着个头，望着远处热烘烘的行人，发起了呆。
车的左侧是一条每天都热闹之极的大街，刚一打开车窗，空气中便飘来一阵油腻腻的炸鸡味，松软的淀粉挥洒着过期油雾的恶臭，从不知道是肯当鸡还是麦德劳散发出来，飘来荡去，配合着热浪席卷着整条大街。这股恶心的味道不住的灌进田毅谦的鼻腔，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完全没当回事。
这里也算是田毅谦分划的片区，诸如此类的物件、味道、行人，让他感到无聊至极。如果不是后座那个犯人。
田毅谦撑着头透过后视镜又望了他一眼。
瘦瘦矮矮的身材，白白净净的脸蛋。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是杀人凶手。而且是三个朋友。
田毅谦对此还是很好奇的，虽说调查已经结束，基本也有了定论。但是他总觉得这家伙绝对藏着什么秘密。
就像是亡命于轮盘的赌徒，无论执政官抓捕他多少次，驱赶他多少次。只要他还有“保留项目”。那一切都远远还未结束。
田毅谦刚入职不久，也就才一年半。无论是现实与理想警务工作的差距还是对于自身盲目的认可，都是让他产生这等不知是否真实的幻觉的诱导。
可是应该怎么开口呢？
没有人能叫醒试图装睡的人，也没有人能撬开哑巴的嘴。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好搭档开口了。
我说，这红灯怎么这么久。
田学军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不耐烦的把头伸到车窗外张望了一番。
比起田毅谦，他更多的是想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
要说怕麻烦，田学军比起田毅谦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他也怕捅娄子，他今年已经55了。
他42岁才有的孩子，很漂亮一小姑娘。聪明乖巧，老来得子的他越发谨慎，他余下的生命已经全部奉献给他的小公主，我们可以说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活在世上的独立个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被寄生兽操控的盲蚁，但是这是富有正当性和自愿性质的奉献。合情合理。
田学军无奈的缩回头来，警敏的他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得把这归结于是交通系统的问题。
检修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郁闷的田学军悻悻的点了一根大前门，一边吸着腮帮子看着烟蒂扩张着领土，一边将车窗也落下。将四处逃窜的烟雾混合着从左边进入的油烟一同吹飞。
那...那个，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抽烟。
哦！
还没等田学军做出什么反应，田毅谦就怪叫着转身，一副不可思议的摸样。
什么嘛，原来你会说话呀。
坐好，像个什么样。
田学军反身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痛的田毅谦赶紧捂着头。
你干嘛呀，人家叫你灭烟。你打我干嘛。
田毅谦捂着脑袋把车钥匙拧个半圈，踩着油门抱怨道。
谁让你这么和嫌疑人说话的，人家的事，你管的着吗你？要是人家告你一状，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好奇。
田毅谦一边争辩，一边准备开车。却不禁又是一下打在头上。
就会狡辩，你看看前面，还是红灯。赶紧的把火熄了。
田学军刚想再来一口烟，想了想索性也不抽了，随手扔窗外了。
就知道说我，随手丢烟头，素质呢？
田毅谦嘀咕着把火息了，别看他这么说，他也知道田学军是对他好。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服气极了。
不过比起这个，田毅谦更在乎的是后面这个终于开口了的家伙。
那个.那个.冯...冯
冯峥嵘。
啊，对对对，不好意思啊。
田学军看着田毅谦嘻嘻哈哈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再摸一支烟起来。方才想起刚才那岔。不抽也罢，索性闭着眼睛休息了起来。
还没等田毅谦开口，反而冯峥嵘倒先开口提起了问题。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下得了杀手？
是啊，为什么啊？
冯峥嵘望着田毅谦的脸，半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那种阴冷的面容，冯峥嵘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却让田毅谦觉得他在嘲笑自己，阴冷的北风吹进田毅谦的心坎里，带走些许自信，留下心虚的残骨孤零零的待在北风高地。
你真想知道？
田毅谦稍稍被盯的有些发毛。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不能怂啊，哪有警察怕犯人的道理。
这样想着，田毅谦转过身去，也盯着冯峥嵘。
他可不愿意承认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一犯人。还可能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死刑犯人。田毅谦心想：“我能怕他什么？说出来说不定我还是大功一件。”
是啊，你说呗。
可是。
可是什么？
我怕你没命听啊。
下午时节的阳光虽然过于强烈，但是藏在车的阴影之下，配合着时不时吹来的微风。田学军的睡意渐渐的也是蔓延了起来。
但是身为警察的自觉还是让意识被修普诺斯带走前，反应了过来。
但是
但是还没等他跳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便从右侧侵袭过来。
田学军就像是活在幻灯片里的人一般，在无数玻璃渣混合着各类残片涌过来时，转身向右，看到了一切的真相。
光
一道从远处飞驰而来的光，带着田学军幼年的小狗、中学老师、初恋、故交、和他的爱人及女儿，一起飞向他。
接下来他的意识便渐渐远去。
巨大的悍马车头高高跃起，轮胎翻滚着陷进警车的车窗里，将警车整个右半部分连同田学军给完全挤扁。
但是还不够，悍马继续行进着，将整台警车彻彻底底的撞进了路边的麦德鸡里。
咳咳咳。
尘埃落定，田毅谦看到了他终身难忘的景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叫着的田毅谦，看到了一轮巨大的车轮，高速的旋转着，而原本躺在副驾驶上的田学军，尸体被车轮碾磨殆尽，森森白骨绞进内脏中，血液倒没有怎么喷溅，而是混合着血肉，就像是被榨烂的番茄，随着离心力的作用，甩在田毅谦的脸上。
田毅谦已经要疯了。
他已经不想要知道什么真相了，他只想向后退，远离这该死的车轮。双腿不住的蹬着，挣扎着想要从这具棺材中逃出去。
但是车门早就被撞的畸形，不管他怎么用力，车门都扭曲着纹丝不动。
绝望的田毅谦已经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了，对于他来说，现在只想逃出去，他感觉不到对于同伴牺牲的怜悯，也感觉不到对莫名其妙的灾祸的痛恨。他只想活下去。从这里逃出去，求生的欲望，让他像个小丑一样，四处抓绕，逃脱这不可能的命运。
而此刻在几近破烂的车厢后座，冯峥嵘拉着扶手，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冷静的就如同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一样。
够了，娜娜。
悍马车上的人，听到冯峥嵘这一声，才缓缓的把车退了出去。
不等汽车重新获得平衡，冯峥嵘便从破烂中一跃而出，刚落地，一名身披斗篷的家伙便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娜娜，别这样。
峥嵘，我刚才好怕，好害怕把你也碾死，现在好了，我们走吧，求求你，我们赶紧走吧。
恩，娜娜，没事了，别哭。我们这就走。
这一点也不像是犯下如此残忍罪行的人所说的对白。
田毅谦看着悍马车退了出去，呆了一下，便也连滚带爬的爬了出来。
摔滚出来的田毅谦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过于紧张的肌肉超负荷运转导致现在田毅谦连举起一只手指也做不到。
虽然他注意到了眼前这两个家伙，但是他心里祈祷着的是不要被发现，如果被看到了，他估摸着在劫难逃。
但是天不如人意，冯峥嵘轻声对着斗篷女说了句什么，斗篷女便上了悍马，随即他便一个人走了过来。
只有等死了，这样想着的田毅谦，抽搐着脸部肌肉，感受着裆部的温热，闭上了眼睛。
接着便是面部一痛、两痛、三痛。
田毅谦感受着胶皮鞋一次次的冲击，大脑就像个玻璃球，在头盖骨中四处晃荡着，让田毅谦只想吐。
胶皮鞋随着最后一次冲击，停留在了田毅谦的脸上，用力的挤压着他的五官。
接着胶皮鞋的主人开口了：“喂，我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对我三个朋友下得去杀手吗？”
田毅谦感觉眼前这家伙的语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是不知为何，田毅谦却感到一阵阵的悲伤。
紧接着，温润的液体滑落在田毅谦的脸庞。
这家伙.....哭了？
田毅谦感受着渐渐靠近的冯峥嵘的面孔，泪珠如同越下越大的暴雨，稀里哗啦的击打在田毅谦的脸上，不可抑制。
因为
混合着哭腔，冯峥嵘说道：“因为，这是无奈的正义之举”。
接着，在呆住的田毅谦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便返回到了悍马车上，混合着燃油的刚烈，渐渐远去。
只留下躺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田毅谦在渐渐围拢的人群中渐渐醒来。
滴滴滴....滴滴滴.....
现在是深夜3点。
田毅谦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这已经是这几个月来不知道第几次了。
头痛。
刚出院的他，身体还是不太稳定。
比起伤病，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精神层面的缺失。
田毅谦一直没能见到田学军的家人，这也是上面的安排。当然领导也没有过多的责备他，几轮调查后只是收了他的装备，让他回家好好休养。
但是田毅谦还是觉得这都是他的问题，如果他能再警醒些...
摇了摇头，田毅谦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沉浸在悲伤之中，望着窗外黑压压的世界。田毅谦喃喃自语着：“正义什么的，让我怎么认同”
去阳台吹吹风吧。
带着这样的念头。田毅谦一把抓起床边的吊坠，融进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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