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空卷三 重启轨迹
第一章
愿神赐他一只小鹿
夕阳勾勒出了金色的溪水，两个小男孩肩并肩趴在芦苇丛生的溪岸旁，着迷地看着一架小水车，升起来，翻转着，又落下；升起来，翻转着，落下去——简单就是完美的魔法。这架小水车是孩子们自己用小刀和樱桃树枝做的，它在不深却流得又急又稳的涓涓细流中奏出轻快的旋律。噗噗冒泡的泉水不停地从沙地里往上涌，水流也永无停时，这泓泉水是海洋的源头之一，除非秋天的树叶飘落或来这里喝水的小动物一时好奇用鼻子推翻了它，这架小水车将永远地转动下来，即使他成为了大人，有爷爷那么长的一缕白胡子的时候，它也没有道理不像现在一样转动着。
“是时候回家吃晚饭了。”瘦棱棱的小男孩翻了身伸展着开始僵硬的腰肢。
“沙华你有这么怕你娘吗？不过我有点儿想我娘。”眼睛黑亮黑亮的男孩跪坐起来，望着远处的山，仿佛视线可以穿过森林越过山峰。
“我倒是觉得父母不在挺好，爷奶都不怎么限制你玩。”沙华羡慕地看着同伴。
“他们光照顾花花草草每天都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了。”男孩收回目光，看到金黑相间的野蜂群在梀树间飞舞，它们贪婪地钻进淡紫色的娇弱花簇中。
“今朝，明天我们带着乐乐进山玩吧。”
沙华站起来拍着裤子上的土，他开始怂恿今朝。
“有什么可玩的？你是想找抓只红鸟吧。”今朝站起来，指着转成了灰色的云朵。“要下毛毛雨了。”
“刚才不是看到野峰了吗？我们的目标就是一个装满蜂蜜的蜂巢。”沙华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仿佛已经闻到了蜂蜜的香味。
“我可不想被追得满山跑，万一有熊呢？”
“咱俩这山里哪里会有熊？还要再北的地方呢！”沙华长比今朝大两岁多，见识也丰富不少，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肯定没熊瞎子的，你就不想像个英雄一样捧回盛满蜂蜜的脸盆吗？”
今朝心动了，他转着眼睛盘算着，最后下了决心。
“好，一起去，不过怎么掏蜂窝呢？野蜂可不会把蜂蜜送给我们。”
沙华嘿嘿笑起来。
“有我你就放心吧，我会带好东西的，明天你帮我拿一部分就行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回到村里，今朝和沙华挥手道别后，飞一样地跑回到家里。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
“昭昭，你回来了。”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屋里抬起头笑着，从窗口招着手。“今天到哪里玩去了？”
“我和董沙华做了一架水车玩。”
“哥哥！”还梳着辫子的今夕从屋里迎了出来，今朝摸摸她的头。
“在家有没有听爷爷奶奶的话？”
“有！我在爷爷那边看他下了好多局象棋。”今朝放下手以后她抬起头很高兴地说道。
爷爷从后院也走了出来，他捋着长长的白胡子。
“今天还是五胜五负啊，跟老王真是有来有回。”
今朝扑到爷爷的怀里把土蹭得到处都是，但是爷爷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着摸摸他的小脸蛋。
“奶奶我饿了，今天我们吃什么啊？”今朝又跑到奶奶那边，想揭开锅看，结果被打一下手背。
“别动手动脚的，今天晚上做你最喜欢吃的烧茄子，快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坐到方桌旁边坐着。”
“好嘞！”今朝一溜烟就跑到水池前洗手去了。
等到菜都端上桌子上的时候，今朝却惨叫了起来。
“怎么有苦菜？”
“凉拌苦菜下火防暑，夏天吃最好了。”奶奶把好大一块苦瓜夹到今朝的碗里。
今朝的脸顿时变得比苦瓜还苦。
“可是我最不喜欢吃苦瓜了。”
“不许挑食。”爷爷也板起脸夹了一块苦瓜到今朝碗里。
结果，今朝这顿饭苦瓜吃得比茄子还要多，吃完饭以后一直嚷着头疼。早早洗漱完以后就上床睡觉，但今朝哪里睡得着，第二天可是要进山捅蜂窝的。他眼睛贼亮贼亮，在床上翻来覆去。今夕在一边拉拉他，轻轻说：
“哥哥，你在笑什么？”
“咦？我有笑吗？”
“嘴都快咧到耳垂了。”今夕撇撇嘴，然后好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做什么恶作剧了？”
今朝安静下来，听着爷爷的呼噜声，他压低声音对今朝说：
“我要是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爷爷奶奶。”
“嗯，我保证。”
“来拉勾。”今朝生怕妹妹偷偷告诉爷爷奶奶，他伸出小拇指和妹妹拉了几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了勾，今朝安心了，他看着今夕有点兴奋的小脸说道
“好，我告诉你吧。其实我和沙华约好了，明天到山里找蜂窝弄蜂蜜吃。”
“我也想去！”今夕坐起来，摇着他的胳膊。
“野蜂蜇人很疼的，而且你跑得不快，我可不敢带你进山。”今朝示意妹妹小声一点儿。
“可是在村子里也没什么好玩的，爷爷奶奶又不让我下河游泳。”
“蜂蜜我会带回来和你还有爷爷奶奶一起吃的，放心吧。”今朝摸摸今夕的头，她想了想也就慢慢地接受了，对今朝撒着娇。
“那哥哥你要给吃最甜的蜂蜜。”
“啊啊，没问题。”今朝用力地点着头，不小心咬了下舌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嗯，哥哥最好了。”今夕抱了过来，虽然夏天很热，但今朝没有把妹妹推开，也许是习惯了彼此的体温，也许是讲累了话，两个人在拥抱中渐渐睡去。
曦光初升，今朝和沙华已经在村子中间的水井碰头了。沙华带着乐乐，别看名字可爱，却是一只非常勇猛的猎犬。
“你居然连个包也不带，幸好我带了两个，这个轻的交给你。”
“里面装得什么东西？”今朝入手背包后，用右手提了提觉得一点儿都不沉。
“打火的还有防身的。”沙华漫不经心地拉拉了背包的带子，开始往外走。
今朝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时把视线落在乐乐的的蹄子上。
“为什么乐乐全身都是黑的，只有四只蹄子反而雪白雪白的？”
“我家老头子跟我以前吹过，说乐乐是什么梁山细犬里的好品种，我觉得是吹牛，还梁山好汉呢！”
“梁山好汉是什么？”
“你还没看过《水浒传》吧，那本书里有108个特别厉害的人，并称梁山好汉。”沙华一拍脑袋，想到今朝年纪还小。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今朝双眼闪着光，佩服地看沙华。
“我们先绕个路。到凹谷那边的小溪看看我们的水车还在不在。”
沙华说着，选择昨天走过的小径。这条小径从村子通到凹谷的底部，由于多年人们的践踏，这小径已经深深地陷到沙子和石灰石中去了。
在尽头他们看到小溪和小水车以及他们从未想过的一个访客——一只小鹿。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跟着自己的妈妈，却一个人跑到这里喝水。它低着头，慢慢地舔舐水，棕黄色的身体上镶嵌着有许多排列无序的白色斑点，圆滚滚眼睛地眨着，非常可爱。
沙华和今朝躲在一颗木半树观察着它，轻声交谈着。
“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鹿。”
“我也是，原来都是画册上画的，还有电视上放的。”
也许是他们的声音传到了小鹿的耳朵里，也许是它闻到了空气中人类的味道，它猛地抬起头，四周张望，然后撒蹄就跑。两个人遗憾地看着它消失在谷中。
“它一定是找它的妈妈去了。”沙华总结道，然后从背包里拿出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到溪边练习练习。”
“练习什么？”今朝跟在后面，“这边没看到蜂窝啊。”
“等见蜂窝哪还有时间练习，过来打火。”沙华把火石筒和破布递给他。“知道怎么用吧。”
今朝揭开火石筒，用钢片击打火石，爆出的火星灼焦了破布，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但沙华摇着头说：
“这样可没有烟，我们是要用烟把野蜂熏出来。”
他接过东西，前面的步骤基本相同，最后慎重地吹了几口气，破布冒起了烟。今朝欢呼起来，但沙华却摇着光说道：
“这点烟可不行。”
他找了些青苔，但带着露水的青苔很难点着。
“算了，我们进山以后再找些草吧，现在的草上都有露水。”
他们一边往山上走，一边讨论着熏野蜂的具体过程，最后沙华说道：
“熏到野蜂以后，你可一定把这张雨披盖好，别让蜂子把你蜇了。”
今朝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弄蜜，未免有些紧张。沙华看了出来，他大笑着拍拍今朝的肩膀。
“放心吧，也没有好吓人的。”
在山里逛了不到半小时，他们就幸运地找到一个枯死的老松树，树的半腰有一个深黝黝的大洞，野蜂从那里飞进飞出。
“嘿，呆在这里别动，最好现在就穿上雨披。”沙华拍了拍乐乐，示意它安静，就绕走到一旁扯下好几抱青苔。
“要这么多吗？”今朝穿好了雨披小声地说道，有点儿怕惊动野蜂。
“你把破布和青苔卷成一团，点着就行，剩下的交给我。”沙华也穿上雨披，蹲着观察着野蜂。
今朝把破布和青苔卷成蓬松的一团，试了几回后成功地烧着了。沙华取过浓烟滚滚的青苔像潜入敌人后方的特务一样弯着腰，谨慎地靠近。到了树前，他忽然闪电般地将烟球塞进空洞，然后发狂般地跑开去。今朝想走过去，却听到他大喊：
“原地蹲着，等蜂子走开！”
野蜂像一团乌云似的地从树心飞出来，围着沙华团团乱转，但塑料雨披不是它们的攻击所能破开的。最后大部分野蜂都飞走，只有几只跟着他们，执拗地在空中前后回旋。沙华挥着手把它们赶走，对今朝说：
“来吧，看看我们的收获。”
他用小手斧慢慢劈开树洞，不由得惊叹起来。
“好运气，树腔里都装满了。”
沙华手上拿着一片木屑，上面闪着金光，**滴下来。蜂房虽然黑得像煤，但里面的**却比上等的糖浆还要纯净。他们装满了脸盆，里面却还剩下很多，于是回村里又提了两个小桶。
“村里的人闻到味都出来夸我们呢。”沙华得意地往桶里装着蜜。
今朝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什么没做。”
“没有的事，是你点的火。”
今朝的心里暖洋洋的，阳光透过树林的间隙披在他的身上。但是背后似乎有一阵阴风，他回过头，看到一只狼，它很瘦，皮毛粗糙，白厉厉的牙齿就像鱼的尖嘴骨一样。恐惧占据了内心，他差一点儿尖叫了起来。沙华也发觉了不对，他转过头，全身都抖了起来。
“先不要动。”
沙华用发抖的右手拿起了斧子，他用沙哑的声音对今朝说了一声，然后拉着他慢慢退开。瘦狼嗥叫了一下，开始跟着他们，不远也不近。乐乐几次想冲过去，都被沙华紧紧地拉住。慢慢地两人一狗一狼僵持着来到了山下，但狼逼得越来越紧，相距已经不超过十米了。沙华忽然对今朝说道：
“去叫村里人！”
“那你……”今朝犹豫着，在他看来这和丢下同伴独自逃跑没什么区别。
“别磨蹭！你要害死我吗？”沙华瞪着今朝，一把推开他。
这时候，孤狼也动作轻快地跑了上来，几步就追上了他们。今朝边跑边向后看着。
“等着我！”
今朝喊着，使出吃奶地劲跑着，两三分就跑到了村口，他开口大喊：
“有狼！救命啊！有狼！”
村里的壮年人反应很快，有的拿着铁锹有的人拿着猎枪，蜂拥着出来，问今朝：
“在哪里？”
今朝指着凹谷的方向。
“快！沙华还在那里。”
几个汉子飞奔过去，今朝也尽力跟着跑过去，沙华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见到他跑向自己才慢慢地坐起来。
“你没事吧。”
沙华举起左手，上面流着血。
“就不被那狼崽子挠到一下，别的还好，多亏了乐乐。”
乐乐趾高气扬摇着尾巴，非常神气。
回到村子以后，老人都说好多年没遇到狼了，那只狼可能是山里的最后一只了，不然不会一只行动，还去咬小孩。剩下的蜂蜜是大人最后用桶装了回来，每个人都吃得非常开心，本来今朝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但两个星期后沙华病了，他发着烧不吃东西，对什么东西都害怕，不让任何人靠近。三天后，他死了。
葬礼的时候今朝没有参加，只是偷偷地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下葬以后他一个人在夜晚的时候跑到坟头，流着泪。
“对不起。”
他想起一个大人说的话。
愿神赐他一只小鹿，让他死后也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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