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都城 蓟
今天这个北方的诸侯国，依旧是处于一种人心惶惶的气氛之中，天冷，但人们内心的麻木更冷，至于那些明知强秦即将打过来却还醉生梦死的贵族，他们绝不觉得冷呢？也许，正是因为心太寒，而不得不求助于于美酒和女色来温暖身心？
反正浩然·唐吉轲德不在乎，这个自称来自西域的老板，自昨天那番大闹后，这原本和他无缘的冷清也让店铺被侵袭了。但他却浑不在意，依旧点着烤肉的柴火，串起一人份的的牛肉放在上边炙烤着，然后美滋滋地就着酒水吃着，丝毫没有生意不好就该着急的，商人的自觉。
如无意外，估计难再有需要重振雄风的贵族光顾他的生意（毕竟刚得罪了太子姬丹这个燕国权贵），也不会再有旅人来他的酒肆吃喝畅谈。这样算来对老板未必是坏事：毕竟事情快要接近尾声，自己的生意也要准备打烊了。
不过老天显然不会如他所愿，还没品尝美酒太长时间，身穿单薄白衣的少女的到访，就打破了他过上一个悠闲上午的打算了，“你卖的什么劳什子梦境呢，老板？！”面前的桌子被拍的响亮，连同放置在上边，已经少了一半酒液的酒壶也几乎要在震动中跳起。
“哟，这不是荆轲妹妹吗？居然有空来看我呢，昨晚睡得可好？”毫不在意少女那显得粗鲁无礼的举动，老板只是看着把他昨日所卖的圆石拍在桌上，一脸怒容的荆轲，笑眯眯地致以诚挚的问候。
“一点都不好呢，昨天我可是梦到了差点被秦国国师杀掉的宫女呢。”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老板，少女就觉得气不过。她实在是没想到老板居然是成心和自己作对。是的，就在昨天，她并没有本以为会看到的，秦国民众生活在大秦的严苛法律下累死累活的模样，也没有看到，被秦国入侵，变为大秦领民的，那些韩赵遗民的苦难。
然而却与此相反。本应是律法最严苛，或者处在君王的欲望下最为骄奢淫逸的宫廷，荆轲作为宫女菱香所感受到的，却是别的诸侯国宫廷里都未能看到的平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受着各种规章律法约束，但在那之外，他们并没有完全成为外人所以为的，遵从律法活着的人形，或者被律法约束的野兽。
然而这到底算什么？荆轲昨晚透过圆石看到的，是名为菱香的宫女，如何在顺从律法的支配下，在王宫里过着虽然忙碌却充实的日子，并且因为专门伺候的对象，乃是大秦那位深不可测的国师玄武，反倒比其他的宫女姐妹能知道更多的趣闻。更让她无法相信的是，那个看起来无比和善的老方士，竟然会教导另一位宫女如何炼丹！
少女去过的国家不少，但这类至关重要的咒术怎可能传给无关之人？都给那些被供奉的方士狠狠死守着，不小心外传给别人都会找机会弄死，可秦国的玄武算什么？只要不违律法，就可以毫不吝惜地传授他人知识吗？还是说，这只是老者曾为儒门中人而养成的好为人师的恶习？
看着少女神情不断变换的面容，深知计划奏效的老板笑了笑，“很奇怪？但这就是秦国。虽然，秦王在攻下领地后，会大肆搜刮当地的藏书并进行焚毁，但都会留下拓本带回王宫的藏书殿中。他并不会钳制人们学习，相反，只要是有利于社会生产的技术，他都会派相应的官员去传播，”
“而类似你昨晚梦到的，玄武所传授的炼药技术，只要能保证学习者遵守律法，为宫廷效力，就不会有任何惩罚。可不像那混账齐国，直接划了个稷下学宫，花钱养着那些学者空谈却不用，变相囚禁嘛这不是！不过也难怪，毕竟是篡夺姜氏起家的田大人后裔，最好下边那些想造反的没人才用啊。也不过当年孟轲出去骂完人了，回去继续胡吃海喝，简直美滋滋。”说到这，老板也不由得冷笑一声。
荆轲听着不对“喂，老板，齐国……”
不过回应她的却是老板的白眼，“不治而议论，不任职而论国事——你不会真以为齐国是真有那么重视人才吧？根本就是养一堆空想家在发牢骚而已。说起来除了荀况这些个例，其他那些也不过是编纂前人智慧结晶的工匠罢了，孟轲那些不出名的弟子都能干的事啊，说到底不过是孟轲学生的水平，还不如孟轲这个起码还能把君王说的哑口无言的家伙。”
“到底还是不如孔子，收的学生水平大多一般，也就是陪孟轲说说话交流人生道理的水准。”说到这，全然不顾节奏被带偏而风中凌乱的荆轲，老板喝着酒郁闷嘟囔，“啊，还是能帮忙编写儒门典籍的。”
“够了！你给我这些就是希望动摇我去刺杀秦王的意志吗？”桌子再次被怒拍，双手撑着桌子的荆轲看着悠哉喝着酒的老板，双眼几乎要喷出怒火。可老板丝毫不在意，配上荆轲这和十三四岁少女无异的身段，在旁人看来就和看着孩子无故发怒的家长一般。
不过这不意味着老板没有回应。渐渐地，看着少女的目光越发幽深，原本怒火中烧的少女不知为何渐渐平息，甚至隐隐有种害怕的感觉，就仿佛置身于无法挣脱的泥沼之中，除了发出绝望的惨叫，就只能等待被深渊完全吞没。
会死，一定会死。荆轲这才想起，眼前这人，不再是之前那个能单纯喝酒吃肉的和善老板，昨天那激起众人愤怒，以及隐隐的对某种潜藏内心之物的害怕的西域人士，“你应该庆幸，我那便宜师傅是儒门中人，至少曾经是。”
没有理会少女已经怕的动弹不得的身躯，老板继续自斟自酌。好一会儿，荆轲才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完全消散而长舒了一口气，“我昨天都说过了，如果你想要刺杀秦王的心思有那么容易动摇的话，还不如别去。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我是很乐意给那些刺杀秦王的人帮个忙，但那不意味着我能随意给予他人挥霍我商品的权利。如果你的信念还没达到纵使毁掉一个即将欣欣向荣的统一华夏也要刺杀秦王的程度，那麻烦你别去送死了。”
“还有，你应该庆幸我有一个儒门出身的便宜师傅，所以我虽然杀死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没差，但我不会轻易动手。不过这不意味着别的咒术师不会杀人。”说到这，老板又换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好了，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那样的石头，再卖我一些，”荆轲面无表情地把好几枚钱币放在桌上，“我怀疑你给我看的梦境有美化秦国的嫌疑，我需要从更多的角度来判断，刺杀秦王这件事，是否是违背了天下的势之所向，是否……在破坏其他人的福祉。”
对于她的犹豫，老板没有丝毫戏谑的意味，目光中反倒透出了赞许，“看来荆轲小妹你还不至于为一己之私而害了天下。虽然有点夸张但眼下秦东进统一六国对天下人都是一件好事。嘛，期待你最后的答案呢。”
……半个时辰后，已经目送荆轲离开的老板依旧喝着酒，不过他的酒肆里依然有别的客人，“就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从店铺处走出来了，一个虽然穿着庶民衣着却显得贵气的中年人。
“看过秦王后，你觉得寻常那些杀人如麻的家伙能顺利完成任务吗？我亲爱的燕太子。”老板头也不回，径直冷笑。是的，此刻站在他身后，穿着无法掩饰其华贵底蕴的中年男子，正是燕国太子姬丹。
回想起当时看到的，那类人类龙却丝毫不显另类，反而有着让人理应自惭形愧的美丽和强大的王，姬丹默然。但身为最想成事的人，他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可你使劲给荆轲看那些秦国的美好，又对坚定她刺秦的意志有什么帮助呢？”
并不急于回答姬丹的问题，老板慢慢地切割刚烤好的肉，然后夹入嘴中，细细品味，“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西域商人，我不得不说你在很多事情上都显得太天真和太想当然。也罢，就让我传授你点人生经验吧。我确实不止一次说过，秦国在改制之后确实很好，尤其是现在嬴政成为秦王后。”
“他在拥有强烈野心的同时，却也有着与野心相称的眼界以及作为最高执政者的能力和心境。可以说，荆轲这几天都会从不同的角度看到秦的祥和以及向上，不同于你们这帮大周堕落了就没法阻止腐朽的家伙。”尽管老板的语气很刻薄，但姬丹除了生气也没有他法，难道他们能说自己被秦打得怕了和贵族的腐败无能无关？
所幸，老板在这时也做出了转折，“但是，十全十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如果荆轲能从中看到这些完美背后存在的祸患，定然能生出不惜拼命也要刺杀掉秦王的念头。不过接下来这些事就是商业机密，我不会再多说，但效果你可以放心，我和老师都确认过的了。”
“到时啊，荆轲看到秦王的脸，不会再有丝毫胆怯，只是想从背后捅他一刀而已。”这时，老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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