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九点半还没到我就已经到学校门前等着了,要是被父母知道了我这么晚还偷偷跑出门一定会被打断腿吧。
「嘿!文文,你竟然提前来了。」
同样提前了几分钟出现的漆原还穿着学校的制服,看样子是刚刚晚自习下课。
「这么晚了让我跑出来做什么…问了你半天了你什么都不说。」
「好啦好啦,别抱怨了,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为什么你能到校外来啊,校门不是关着的吗?」
「如果我不出来谁来教你从哪里的墙翻进去啊。喏,走这边。」
我们沿着学校的围墙走了半圈,在植物园的角落有个塌下来的缺口正好能供学生翻进去。
「就从这里进去。」
「这……不是在搞事吗……晚上不允许在学校里到处乱走的吧。」
「文文啊,你不知道‘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违纪’这个道理吗?」
虽然内心一阵心虚,我还是跟在漆原的后方鬼鬼祟祟地绕到了平时上课的那栋楼边。
是要进去吗?可是放学后学生们都会把门窗锁好,以防有小偷溜进去……
漆原开始一扇一扇确认着一楼有没有没锁上的窗户。
「话说,漆原你不会就是带我来摸窗户的吧。」
「奇怪……我记得就在这附近啊……」
「啊、有了。」
「卧槽……?」
还真的有没有锁上的窗户被漆原推开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窗户锁没锁上的……」
「可别小看我的情报网了。嘿咻——」
漆原敏捷地翻了进去。
我怂怂地扫视了一下周围,这么晚了,应该没有老师在看着吧……
「你还在等什么?快点进来。」
「嗯……」
「进来!」
「别催啦!」
豁出去了!
「嘿咻——……唔啊啊啊?我好像踩到了什么,呜哇,这黏黏的是什么啊!」
「美术室的颜料。」
「噗……」
看来我的鞋子因为这次失足已经变得花花绿绿的了。
「所以呢?想让我看的东西在哪。」
「那是我秘密的宝物,藏在秘密的地点,也只在秘密的时刻才会出现。」
「……」
根本就是只会出现在虚构作品中的台词。
听着怎么就这么提不起劲呢。
「漆原你…是不是动画看太多了,这样的套路已经用烂了啦。」
「好了!自觉一点把眼睛蒙上——用你自己的手。」
「蒙上眼睛的话,用自己的手还有什么意义啊喂!」
「这么说,你是不服咯?那我走了,本来还想为你写标题的事来点启发的。」
「真是教科书式的威胁……」
尽管这么吐槽着,我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
「好了,我自觉闭着眼,这样就好了吧。」
「嗯。可以。」
这样都可以……是有多相信我啊。
我的袖子被扯着往前走去,凭着脚下的感觉,应该是出了门之后然后在过道上走了一段路程。
「我还从来没有在深夜来学校里过。」
「嗯,我也没有。」
「原来你没有事先来侦查过啊……」
「有什么好侦查的……只要找到了进入校舍的方法那之后的部分就畅通无阻了啊。往前三步是楼梯,别踩空了。」
在东拐西拐之后,我们走上了长长的楼梯。
「漆原你不觉得晚上的校舍有点阴森森的吗?」
「不觉得。你把眼睛睁开了?」
「没,听声音,整个走廊、楼梯间里都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
我们并没有在二楼停下。
「你的眼睛,看得清路吗……?」
「看不清,在没什么光的地方我就跟瞎子一样,和闭上眼睛的你没什么区别,所以我记下了这里的楼梯有多少节。」
「那你注意脚下啊,摔下来的话我可要沦为肉垫了。」
「你就没有试着闭上眼睛在熟悉的场所行动的经历吗?我偶尔会这么做,以防我哪天真的瞎了,习惯不了。」
走到三楼的时候,我悄悄数了数阶级的数量。我们的教室就位于这一层。
「我猜,那东西就藏在我们教室里?」
「不是,藏在那种地方很快就会被人拿走了吧。」
「那不会是视听教室吧……」
「你把每一间教室都猜过去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我们走到了四楼,这里都是高三学生的教室。平时我们很少在这层停留,这一次漆原也没有在这层停下的意思。
「哎!……。」
脚下一个踩空,我差点失去平衡。
「小心脚下…,别被绊倒了…。」
「哈啊……连我都有点累了,都到了五楼了。」
「这只能证明你是弱子……呼……」
前面传来漆原轻轻的喘息声,扯着袖子的力道也变得很小。
「你是想带我去天台吧。」
「……」
「……你猜到了?」
「废话,都走到这里了还没能意识到的话,那我绝对是个笨蛋。」
「呼……」
引着我艰难地爬上最后一截楼梯之后,漆原停下了脚步。
我面前大概就是天台的门了吧。
我忍不住提醒她:
「漆原,天台的门锁着。」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但是“锁”这种东西不正是为了被打开而存在的吗?」
「那我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么?」
「还不可以,你要是睁开的话,我现在就回去了。」
从前面传来了金属的响声,是天台的钥匙?漆原是什么时候拿到钥匙的……
「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钥……」
「嘘,安静点,等我撬开这个锁……」
「合着那是撬锁工具啊!」
「嗯……如果没有工具的话,凑合买一包方便面用用也行。」
「方便面…噗嗤……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技巧的,撬锁这种技能平时又用不上。」
「嗯……」
锁头发出细碎的声响,漆原专注于撬锁的工作没有回复我的话。
初春的夜晚稍许有些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过了不久,随着咔嚓一声,锁被打开了。
「嘁,生锈得有够严重的。」
「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不带我从绳梯上去,非要撬锁啊。」
「大晚上的这么暗,我要怎么把闭着眼睛的你从绳梯带上去啊?」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把这锁撬开啊。」
「那样我们就不能独享天台了啊——等下走的时候我还要把锁重新锁上呢。废话不多说,请进。渡久地文先生~」
漆原学着酒店服务生的口气扯起我的袖子往天台走去。
刚走上天台,阵阵凉爽的夜风就从我的耳畔吹过,远处传来城市特有的喧闹,漆黑一片的视界也被那斑斓的灯光照亮一些。
「现在可以睁开眼了吗?」
「嗯。」
终于。
闭得有些酸痛的眼睛睁开之后,起初还模糊的世界里出现了漆原的脸。
「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吧?你的宝藏。」
我把刚才就一直压抑着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中午说,你想写一个‘咏叹希望、反抗命运、实现梦想的故事’吧。」
然而,漆原的回复,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哈?」
「所谓梦想,那就是最想要实现而又难以实现的“愿望”。」
「你想说什么啊……」
「而说到“愿望”的话,那就是流星了咯?」
这个吗,只要是正常人都懂。
只要对流星许下愿望,这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这样的一个浪漫而又虚伪的谎言。
「所以呢,你想让我用“流星”来起标题吗?」
「你在说什么啊,只是一颗流星的话是不可能会实现愿望的,这种事情你都上了高中还不明白吗?!」
结果我的问话反而被漆原狠狠吐槽了。
「那你为什么提起这个啊喂!」
「哼哼~」
在以城市与夜空分割光影的背景下,漆原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把手伸向了我的脸。
「答案啊——就在上面!」
我的脑袋被往上一抬,耳畔好像听到了脖子那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嘎啊。要、要断了!!漆原……脖子……啊啊……」
「啊,抱歉抱歉~只是想让你往上看。」
「往上看……?只不过是星空还能有什么——」
好看的……
我看向上空,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一时屏住了呼吸。
深沉的夜幕散淡着似有似无的光,如同不起波澜的海面一般平静深邃。无数星点点缀在这无垠的天上,众星眷恋的月牙反而被繁星衬得黯淡。
在这城市的一隅,学校的天台便是最接近星星的地方——星星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渺小,是因为它把自己放得太高,而此刻站在此地的我们,仿佛伸手便能触及它们。
我抬起手,将那星揽入手中,在那闪耀着的天边一角,数不清的繁星在云层间汇聚成河。
「从小时候起,我们就明白,文,只要在夜里抬头看就能看到那司空见惯的星空。这星空属于我们每一个人,却在我们年龄增长以后,渐渐地,不再去看它了……」
「星星就在那儿,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尽管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享受此番美景,却很少有人会主动在这样晴朗的夜里去欣赏它。所以,即使说这片天正是我的珠宝匣也不为过——只有愿意抬头看的人才能享用它。」
「这片星空,确实就像是…珠宝匣一般。」
不禁这么感叹道。
「这,便是我的宝藏了。」
漆原没有像我一样伸出手,而是伫立着,静静地享用这样的光景。
「我啊,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但我,从来没见过流星。」
就像担心打搅这美丽夜色似的,漆原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轻轻诉说着。
「我啊,想要成为医生。我不得不实现这个梦想。」
「为什么?」
「我的父亲,现在还躺在病院里……」
「……对不起。我问了多余的话。」
「我想要成为医生,不是为了拯救人们,也不是为了稳定的工作和工资,我只是想能够有能力亲手保护自己的家人罢了。」
她看向了我的脸,平淡的表情好像随时都要崩溃似的,隐藏着淡淡悲伤。
「我一直在等着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而我正好看见了它,然后许下愿望,希望它能够帮我实现。」
「但我其实是知道的,那不过是从古至今人类为了欺骗自己编造的美好谎言罢了,不是吗?想要实现什么愿望,想要让美梦成真,到头来不还是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或者是就这么等待着,祈祷着,希望幸运女神能够垂怜我们一眼……」
「文文,现实里可从来就没有一个‘咏叹希望、反抗命运、实现梦想的故事’。」
「漆原……」
我尽力编织着话语,却根本挤不出一个字来安慰眼前的少女。
「正因没有,所以’这样的‘故事才能够吸引他人不是吗?」
「所以我想啊。」
漆原露出寂寞的笑,向着无限美丽的星河张开了双臂。
「我想啊!如果靠着一颗流星无法实现梦想(愿望)的话,那就对着银河、对着繁星、对着整片星空许愿吧!!」
「只要像这片星汇成风,星汇成河,星织成海的天空祈愿的话,大声呼唤着什么的话,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对吧!!」
完全一扫平时那低调的举止,变得无比大胆的星间对着夜空高喊——
「我——想要成为医生啊——!!!」
漆原……
漆原大声地,对着天空喊出了祈愿。
「你在干什么啊,漆原!」
「你也来啊……!你的梦想呢?你没有想实现的梦想吗?」
梦…梦想……
「我,我没有梦想,……我还没有想好!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
「骗人!你一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构想过自己的将来……!那就是你的梦想了不是吗?」
开始呼啸的晚风变得愈加强烈,把漆原长长的秀发吹向一边。内心的景色开始印上试卷,一直没能为自己得出的答案经由漆原的话语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我的梦想是……
我曾在心里无意间构想过的自己的未来式——
「我、我想成为作家,不,创作者!我想成为创作者!」
「什么都会一些……什么都涉猎一些。自己写一份原作,然后写成小说,自己画人设和插画,自己做同人游戏,要是可以的话甚至还想漫画化。我……我真的很想像ZUN,像那些独立游戏的作者一样自己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作品,把我心中最真切的属于我自己的世界呈现给很多很多人看!……这样的想法是梦想吗?这样的梦想可以吗?」
「可以!就差点气势了!把你的这个梦想管它是妄想、是臆想还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空想,给我大声喊出来啊!!二十字以内!~」
「唔哦哦哦哦——!!」
燃起来了!
在这个天台上只有我们二人,在这个场所谁也不会听到这个愿望。
这个梦想一定从刚说出口的瞬间就随着月光扑进星空的怀抱。
那样还有什么顾虑呢!?
我把很久以前偶然间冒出的想法,大声地,尽可能大声地喊出口:
「我想要成为…很厉害的创作者啊——!!!」
「文文你!这真是超逊的梦想!没有才能的你,根本没有办法实现这样的愿望吧——」
「超逊的!你也一样!想成为医生什么的,自己去做、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就好了啊——」
是啊。
可能我们的愿望即使向星空许愿,也没有办法实现。
可能我们的愿望即使不向星空许愿,也依旧能够实现。
但……在我们把愿望从心底通过喉咙高喊出来的时候,我们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重要的是祈愿的过程,重要的,是呼唤出声。
浮动的晚风带着我们的心愿汇入了星空,在这个属于所有人的星空之下,两个笨蛋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什么。
很傻吧?确实很傻。但是,也很浪漫不是吗?
那之后,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
我想啊。
既然是「咏叹希望、反抗命运、实现梦想的故事」。
————《祈唤星风的季节》。
这个不知何时就在我心中扎根的一念。
一定就是最适合它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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