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格爵士坐在宝座上，将一杯又一杯酒灌进肚子里。
“真他娘的冷。”
这个肥胖的男人咒骂着，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冰块一样掉在地上。
“是的，大人。”
宝座旁边站着一名老者，从黑色袍子里伸出来的手又干又瘦，只有一层枯瘦的黄褐色皮肤黏在脆弱的骨头上，他的脸隐藏在同样是黑色的兜帽下，否则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
枯死者，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而老者的行为也很符合他的名字。枯死者很少说话，也很少行动，他站在高格爵士的宝座旁时就像是一棵枯木一样，只有在必要的时候他才会作出一些活人该有的举动。
“你应该多说说话，多走动走动，我一直很好奇的是，当你死的时候，谁会将你的骨灰撒在大地上，引导你的灵魂回到天空父亲身边，你儿子吗？”
高格又吞下一杯酒，挪动他肥硕的屁股以使僵硬的肌肉好受些，他的铁椅子不仅冷而且不舒服，它本来就不是按照他的尺寸打造的——高格爵士坐上去的时候脚无法够到地面，而能够容纳他庞大身躯的空间是一个标准得有些过分的直角，使得肚子的重量只能压在屁股上。
“我忘记了你没有儿子。”
枯死者没有回应。
“你知道那一天会来的。”高格继续说道：“我开始怀念起有阳光的日子，女人们总是很热情，她们穿得很少，身体却热得像团火。你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吗，枯死者？我知道现在你肯定不能做那种事了，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老的家伙，我一定没有勇气活到像你这个年纪。”
“是的，你不会。”
枯死者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高格爵士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但枯死者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他甚至感觉不到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又一个村庄。”
然后他关上窗户。
“不用担心，它就像你一样愚蠢，它一定已经抓到了偷她孩子的贼，离我的城堡还远得很呐。”高格爵士开始摇晃起他的小短腿，他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大概半个月前，三个男人带着一个盒子来到他的城堡，说是有宝物要送给灰熊领主。起初他并不觉得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是三个普通的猎户，从盒子来看里面也不像是装着值钱的东西，在命令卫兵赶他们出去之前，高格注意到了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个人的右脚变成了冰块。
只有白龙的吐息才能造成这种伤害，在北境中一直有着传言：极北之地沉睡着一头巨大的冰龙，当龙族用五大水晶开启通往异界的传送门时，它还在沉睡之中，成为了遗留在特斯卡娜大陆上的最后一个龙族，但是，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它。
高格爵士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枚龙蛋。相比于巨龙而言，它实在小得过分，蛋壳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绒毛。高格捧起这枚蛋仔细查看，发现它还是温的，他不再怀疑猎户所说的话，确信他们真的偷出了一枚龙蛋，所以高格赏赐了这三名勇敢的猎户，他把他们绑在西部一个村庄的路上，正好那里有几十个不服他统治的刁民。
“说起来，那枚蛋什么时候能孵化出来？”
本来，高格爵士想品尝一下龙蛋的滋味，但枯死者说应该养活它，有了一条龙之后征服整个北境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高格虽然答应了，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知道。”
枯死者回答道，不想在这方面说更多的话。向高格这样纯粹的野蛮人解释龙蛋的孵化过程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其艰辛程度不亚于教一只狗唱咏叹调，事实上，这个领主的愚蠢程度使得枯死者几乎不愿意开口说话，仿佛愚蠢是会传染的病毒一样。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老家伙。”高格说道：“格鲁吉亚人已经将傲慢的狮子收拾得差不多，趁这段时间，我们应该出去活动活动手脚。”
灰熊领的北部是古老的部族冰原狼的领地，在野蛮人社会中，冰原狼是一个古老而优秀的氏族，出现过很多英雄豪杰，但在高格看来，骄傲的冰原狼早已失去狂傲的野性，屈服于狮心家族的威势，固守着祖先留下来的土地苟延残喘，甚至连他们最优秀的年轻人——贾思米也被送到了王宫担当国王的侍卫。第一勇士贾思米，在高格的眼中，只是北境之王身边一条忠实的狗，到了他成为北境之王的时候，贾思米也同样会效忠自己。每个野蛮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强者为王。高格拥有足够强大的军队，只是这样还不够，他要让所有人都害怕他，所有人都不敢违抗他，而消灭冰原狼部族是他通往王座的第一步。
高格的军队在第二天出发，凭借人数优势横扫北部的大部分村庄和城镇，许多地方的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变得一无所有，财产被没收，还活着的人成为奴隶，死者和他们拼死守护的房屋则在大火中一起烧为灰烬。在高格的领地里很少有人敢于反抗，或者说反抗过的人都已经被杀害了。短短几天内，高格就统治了雷霆王国一半的领土，整个北方只有冰原狼氏族还保持独立，他们的战士大半都留在族长身边，没有随北境之王一起出征，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冰原狼的时光所剩无几。
三个奇怪的旅人行走在萧索的村庄之中，是污雨·狮心以及他的魔法师朋友们，虽然早有准备，可看到惨状时三个年轻人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发生了什么！”
琳惊叫出声，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二十多具尸体躺在地上，横七竖八交叠在一起，有些是脑袋上开了个大洞，更多的则是挨了很多斧子，伤口从肩膀部位延伸至胯部，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甚至分不清它们原来的主人。
“他们像畜牲一样被宰杀了。”
琳评价道。她收拾过很多山贼，也杀死过数不清的怪物，但没有一次能与现在的场景相比，太残酷了。
“不，他们互相残杀。”津川纠正道，似乎很乐意见到琳害怕的样子，他指着远离房屋一面的尸体，向同伴们解释道：
“这五个野蛮人，他们刚刚打猎回来，发现另一群野蛮人正在抢劫他们的家园。”
“灰熊部落，是高格做的。”
污雨指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衣服，上面有熊头标志。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刚刚打猎回来？”琳问道，向骄傲的弟弟撇了撇嘴。
“你看到这个了吗？”津川指着身边一人肩膀上的细痕，不露痕迹地笑了笑：“这是绳子勒过的痕迹，大概是用麻绳系好猎物，然后背在肩膀上的方式。”
“但是这里既没有绳子也没有猎物。”
琳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表示质疑。
“哦，我的天，你就不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吗？谁会在跟别人拼命的时候还背着今天的晚饭！”津川扶额叹息，“先不说这个，他们可真勇敢，五个人就打倒了十八个战士，可惜敌人的数目要多得多。”
“愚蠢！”污雨指着这些尸体怒吼：“他们本可以逃跑的，高格的军队并没有发现他们，当他们拿着斧头冲下来的时候一定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但是他们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怒火。他们本不用死的。”
“是的。”津川停顿了一下，道：“但他们是野蛮人。”
“是啊，他们是野蛮人，就像……动物一样。”
污雨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像极了一直受伤的幼狮。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所有尸体埋进土里，二十多具尸体被埋进同一个土坑，然后堆上高高的泥土——以提示人们这是个墓地，而墓志铭则相当简单，连名字都没有提及一个：这里埋葬了二十三个勇敢的战士，我不知道他们生前为什么互相残杀，但他们都是雷霆王国的子民。
“你已经在这儿浪费太多时间了，殿下。”津川在一旁提醒道，马上引来了两名同伴异样的眼光。
“你们应该早点习惯，特别是你，记住你的身份以及目前的处境，殿下。我想其他国家的王子看到这幅场景不会像你一样，他们很早就接受了贵族教育以及战争思维，我想你应该算是个异类。”
津川学着贵族的样子欠身施礼，这番举动引来了琳的白眼。
“我有过一个老师，但他又烦人又啰嗦，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想记得，当他讲课的时候，我要么晕晕欲睡，要么惦记着窗外的景色，再后来，我就经常偷偷跑出去玩。”
想到满身粘着泥巴跟在自己后面跑的妹妹时，污雨不由得笑了出来，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了。目前，他的妹妹被困在寒冬堡里，而父亲在战败后音讯全无。
“我们必须出发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现在又该做什么，你最好明白这些，殿下。”
“是的，杀掉高格，然后夺取他的军队。”
污雨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他想起了那五具尸体，高格爵士不会轻易放弃军队，幸运的是，在雷霆王国，王族有权与任何人决斗，这意味着他不会被一群士兵围攻。不过，真正要下定决心对于刚满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与野蛮人决斗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你被别人像动物一样杀死；要么你像动物一样杀死别人。
“但是，他会在哪儿呢？”污雨问道。
津川打开地图，指着冰原狼氏族的领地，露出浅浅的微笑：“在他最难缠的敌人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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