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那一年,我第一次知道“雪之下”这个词可以作为人的姓。
那时候应该是冬天,外边已经下雪了,肯定是的,在岛本先生说完“希望大家与雪之下同学相处融洽。”之后,她同门外边的父亲挥手告别,然后被暂时安排坐在我旁边,靠窗最后一个位置的右边。
我全程看着窗子外边的雪,眼睁睁看着它们越下越大。图书馆后边的树林里已经有老师在派着校工清扫出道路,鹅绒一样的花朵们被从地上翻起,裸露出藏在下边的泥泞道路,遍布着肮脏。
雪之下是个精致清秀的女孩子,个头和我不相上下,倘若再给她几年的生长机会,必然会成为绝对出落的漂亮女生,但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有什么疾病,整个身子连着相貌时会不自觉给人以两者不大相称的念头,仿佛身体是被拆解为零件分开发育的一般,整个人夹着浓重的不协调感。
我这么说并非是故作惊人之语,也不是和班里的其他人一样在不久之后无端的对她孤立。诚然,雪之下学习成绩好,对别人大体是严肃而冰冷,或者恶毒一点可以解释为冷淡和傲慢。
她仿佛天生便有一种淡淡的使人感到紧张的能力,没有人愿意会去主动对她开玩笑,那些对她有好感的男孩子们在接近她时也是畏畏缩缩,一旦被表示不想交流之后通常立即能将此种情绪演化为避之不及的厌恶,连有些老师都对她的态度有些不适应。
然而她对这些事情从来不会展现出过多的表情,仿佛这些东西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样,即使班里有人做了令她不快的恶作剧,她的脸上也是那种淡然的冷漠,那冷漠的含义实在是妙不可言,它让那些家伙们连与雪之下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因此,我们分别很久之后,想起的总是她那张被别人称之为傲慢的脸庞。
就像一般初次见面的异性表现出的那样,在前三周的时间里我们除了正常的必要交流之外从未有过任何多余的谈论,我们都喜欢看书,所以课间和其他闲余时间的时候都是各自捧着自己的书来度过,一直到第四周老师调整座位,她拒绝了老师把她调到前排的想法。
“在这里坐着就可以了。”她站起来这样说。
讲到这里,我需得介绍一下自己的一些情况了,在我一年级的时候,我的母亲不堪忍受家中的情况而离家出走。
“我要去便利店买饭团回来,会花些时间,你要等我回来才能吃柜橱的糖果。”她说。
说完,她就穿着拖鞋走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她给我留下一袋子水果软糖的糖果,孤身一个人逃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她要走,一直等她到深夜,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我就去柜橱取出来糖果,连着袋子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然后铺了床睡觉。
父亲是第三天才回的家,他把我接到了千叶自己工作的地方,他的兄长也在这里生活,尽管房子的样式还不错,但我们住的地方旁边是一处很大的菜市场,唯一的不幸亦或可以当做幸运的是他并不和周围的邻居一样靠着卖菜为生。
他问我想不想过普通人的生活,然后把一段牛皮筋一样的东西放到我的左腿里面,告诉我这东西会保佑我一生平安,但我觉得那只是个幌子——牛皮筋让我的左腿变得有些跛,走起路来要倚着一条腿使力,尽管我对自己训练很久,也不能让自己的走路姿势完全正常,从后面看时还能感受到一些不自然。
有了牛皮筋的阻挡,我便不能同母亲一般逃离掉他的身边,至少在逃跑被他发现时能很快的追赶上来抓住我,可我那时候也根本没有逃离他的想法,所以总觉得他这样的行为除了让我每天能够多的聆听到几次被孩子嘲笑的话语之外毫无用处。
雪之下由于体力不好,几乎不参加体育课,学校组织郊游和登山活动时也会请假,这样,每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教室里总是剩下我们两个人呆着,换座位事件之后的第一个体育课上,我低着头看书,不知怎么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换去其他座位?”
“是在和我说话?”她转过身来看着我问。
“教室还有其他人?”我依旧看着桌子上的书,可惜一个字也看不到脑袋里面。
“如果是跟我说话,至少请转过身来看着我再说。”
我能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此刻像激光笔一样盯着我的身子,只好转身看着她。
“这样可以?”我问。
“眼神有些令人恶心,但不是不能忍受。”
雪之下穿一件直领的浅白毛衣,胸口位置有一只用黄色毛线钩织出来的猫咪卧着,大概是白毛衣本身比较适合灰青色的制服外套,她的身形给人一种完美无缺的体验感,白衬衫的领子从毛衣领口立出来,下面是制服格子裙和冬天的白色棉质长筒袜。双手叠起来放在书上,身体坐的笔直。
“为什么觉得我应该换座位?”
“和我在一起坐不会觉得不方便?”
“不方便,是指什么?”
“不清楚,以前一起坐过的同学都是这样觉得的,我自己倒没想过具体是因为什么。”
“不要说那种话。”
“啊,是……”
“是因为你腿的缘故?”她问,不过这次声音中有些温柔,但又好像是我的错觉。
“大致是那么回事。”
“你觉得你的腿跟别人的不同?”
“走路姿势不一样嘛。”
雪之下盯着我的腿看了一会儿,“我问你,这世界上可有两个走路姿势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额。”
“有吗?”
“应该是没有。”我说。
她不再说话,转回去继续看起自己的书来。
我无疑是一个早熟的家伙,无疑在这一刻开始对雪之下渴望起来,无疑开始对她怀有起作为异性的好感,到最后,我甚至对她怀有了不成熟的爱情。
那天以后,我们之间的交谈开始多起来,因为她本身对人冷冰冰的态度,加上身为富家大小姐的身份,几周后班级里面已经很少有人会主动和她说话,我毫无悬念的晋升成为每日与雪之下说话时长最多的冠军,当然,参赛者只有这个学校的学生。
我很快喜欢上了和她独处的体育课,那是种和平常说话完全不同的体验,我们有时会交流自己读过的书,她的涉猎范围很广,各个方面都有所涉及,知识储备已经可以和一个高中生一较高下,而我只是喜欢一些故事性的书籍,如果是原理,公式类的阐述说明文,往往连第一页都翻不下去。
倘若哪一天她的父亲没有来接她,我便会负责送她回家的责任,我们搭伴走着回去,因为腿疾的缘故,我们会多花一点时间在路上,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左腿有用的时刻,我为此而沾沾自喜好久。
一旦接触的多了,我也开始了解周围人对待雪之下的态度,她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在书包中带上室内鞋和竖笛,然后第二天早上再带过来。
“在之前的学校的时候,我的室内鞋被藏了快六十次,其中有五十次是班上女生做的。”她说。
“剩下的十次呢?”
“男生藏了三次,老师买走了两次,还有五次是被是被狗藏起来的。”
“狗也藏太多次了吧。”
“该惊讶的是那里?”
我们之间就任何事情都能谈的十分投机,交谈往往是十分生动融洽,我们都喜欢看书,都喜欢听音乐,都喜欢猫而讨厌狗,都不擅长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感受,都能够很快适应孤独。总而言之,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共同点。
拖雪之下的福,没有人敢想着用我们两个的关系起哄胡闹,大家都自觉的认为不能同雪之下讲这些事情,但这在影响上来说对我是很不错的结果,我自然乐于接受。
雪之下居住的地方,是一处都市中心的中产阶级的公寓里面,她同她的父亲一起在这边生活,母亲则在老家打理那边的生意,那里全部是些整洁干净的独门独户,院子里有树和秋千,但禁止养宠物,无论是猫还是狗。四周是立着栅栏的围墙,上面爬满了爬山虎一类的缠绕藤蔓植物,看上去相当漂亮。
他父亲也乐于我来他们家拜访,或许是高兴女儿在新的学校交到朋友的缘故,他从来不会打扰我们两个之间的独处,我在他们家里面听雪之下用钢琴弹奏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品尝她亲手泡下的红茶。
她也去我家玩过几次,见到了我家那只名字叫做狗的猫咪,因为‘狗’的缘故,雪之下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同意我去我家玩的请求,也因此,我开始给予‘狗’更好的待遇以祈求它能帮我讨好雪之下。”
快到寒假时间的时候,雪之下来了我们家一次,之后她就要回老家那边过新年,她给‘狗’带了很多吃的东西过来,我们聊了一会儿天,送她出去的时候,她把两只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直接塞到我上衣两侧的口袋里面,我的手也放在那里。她看着我说“真冷”。
我们就在雪地里站了有一分钟,又说了几句话,我才放开她的手,她朝我挥手告别,,我们相互提早说着新年的祝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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