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发光广告牌上不知名的女模特手拿牙膏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停地有人从自动扶梯走下，有的欢声笑语，有的喋喋不休。而这些嘈杂的声音最终都慢慢离我远去，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我叫陈阳，一个不入流技校毕业的实习生，在恒星房地产公司当销售已经快半年了。
以前总听长辈说要好好珍惜在学校里的时光，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才明白在学校里当一个混吃混喝的蛀虫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早上六点起床，坐一个小时的地铁七点准时到销售部点名集合，接着是令人羞耻度爆表的喊口号跳操时间。
拿着乞丐的工资，做着三四个人做的事，这大概就是对我目前状况最好的描述。
“先生。”
“嗯？”
我抬起头，一名地铁工作人员点了点腕表，“我们到收车时间了。”
我偏头往前看，末班列车在我出神的时候错过了。
“我……”我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那人已经离开了。
你问我幸福是什么？
我说不上来，或者幸福是相对而言的。
对于怀旧的人，过去比现在幸福。对于元气满满的人，看不见的未来比现在幸福。然而无论如何，现在都是不幸福的。
将手中的矿泉水一饮而尽，心情烦闷地我大吼发泄，“狗日的青春！”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我刚准备背上背包离开，一双脏兮兮的白色公主鞋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软糯糯的声音从我旁边传来。
“大哥哥……你手里的空瓶还要吗？”
我一愣，仔细打量站在我身前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约莫八九岁的年纪，乌黑柔顺的长发梳成两个双马尾，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躲闪，像星星一样好看。
令我奇怪的是小女孩儿的衣服，明明是很好看很高档的公主裙，现在看来却是脏兮兮沾满了各种污渍。小女孩儿左手提着黑色的塑料袋，看轮廓里面应该装了不少空瓶，右手抬起来抹了把汗水，结果小脸马上就有了一道脏痕。
她羞于和陌生人交流，甚至可以说是胆怯。然而无论她也心里多么不情愿，脚下还是像生了根，漂亮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空瓶。
我嘴角微微勾起来，凑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小妹妹好可爱啊，叫什么名字？”
头发被我弄乱，小女孩儿想躲又不敢躲。她怯生生地低头开口道，“苏……苏语落。”
我呵呵一笑，将手中的空瓶拿在小女孩儿的身前晃了晃，“你为什么想要这个空瓶啊？”
小女孩儿咬着嘴唇，“因为肚子饿……捡空瓶给婆婆能换吃的。”
穿着高档公主裙的小女孩儿，要靠捡空瓶才能和婆婆换吃的？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人贩子。这小女孩儿恐怕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狠心的婆婆应该就是买家。
“想不想要这个空瓶？”
苏语落犹豫了一下，重重地点头。
我呵呵一笑，将空瓶递了过去。
就在苏语落的小手刚要碰到空瓶的时候，我猛地一个转身，将空瓶呼啦一声丢到地铁轨道上。
苏语落先是被我的大动作给吓了一跳，听到空瓶落地的声音，她又是一愣，接着小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出来。
看见苏语落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一阵快意，今天被秃头经理骂得狗血淋头的气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直了嚣张地哈哈大笑，做好了苏语落骂人或者打我的准备。
出乎意料，苏语落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抹眼泪，提着黑色的塑料袋绕过我一边走还不甘心地一边往轨道上望。
看着苏语落摇摇晃晃孤零零离开的背影，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面无表情地背上背包往出站口方向走。
人渣？垃圾？
无所谓你们怎么评价我。
我只觉得欺负小女孩儿很爽，所以就那样做了。
你们问我良心会不会痛？
以前会，但现在不会了。
做销售的这半年我听过太多的冷嘲热讽，我给太多人赔过笑脸，也被大部分人看不起。
当我在大热天穿着廉价西装东奔西走的时候，当别人都是轿车美女相伴而我却只能挤地铁回家的时候，曾经那颗热血澎湃的心就已经慢慢冷了，麻木了。
想起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见的一句话，“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其实都是想确认一下心还在。人最怕的不是由好变坏，而是心冷麻木，失心不知。”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往常一样啃着三块钱一份的菠萝包赶到销售部。
销售经理叫包伟福，快四十岁的人手下也才管着十几个人，混得也有够惨的。
他大大咧咧地在老板椅上坐着，手指在手机上写写画画，那笑容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我收拾了下心情，一进门就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和他打招呼，“包经理，早啊。”
“早。”包经理看都没看我一眼，下巴微微偏了偏，“那个谁，你帮我泡杯茶，注意浓度。”
我赶紧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很是狗腿地跑去把包经理的水杯拿过来，好像能给他泡一杯茶是我多大的荣幸一样。
销售这一行和其他行业不太一样，底薪低，提成高。
就拿我们小组的福利待遇来说，底薪一千五，提成30%。
这是什么概念？
按照我们恒星地产一套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来说，每平米七千，一套大约也就是二十八万。如果这个月我能卖出去一套，那么光是提成我就能得到八万四。
是不是很诱人？
但是反过来看，如果这个月我一套房都没有卖出去，那这个月我就只能得到一千五百块，还不够交我一个月的房租。
房价越来越高，贷款又得不偿失，房地产销售这一行越来越难做了。
想要将房子给卖出去，潜在买家的信息资源就显得格外重要。而这个信息资源一来靠自己打听碰运气，二来就只有指望包经理了。
几乎是数着叶儿放茶叶，反复斟酌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倒热水将整杯茶给泡开。
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我弯着腰笑着说，“哟，包经理您今天精神不错啊。”
包经理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是吗？”
我故作严肃地收了收下巴，“啧，您知道我陈阳从不说假话的，您今天真的精气神十足，肯定有好事儿到。那词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对！春风满面！”
包经理哈哈笑了起来，“你呀你，就是嘴甜。适合做我们这一行！”
我在旁边赔着笑，心里却是无尽的鄙视。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就瞟到了包经理的手机，他正在微信和马玲玲聊得火热，两人宝贝心肝儿地也不嫌肉麻。
马玲玲是我们小组的销售冠军，平均一个月要卖出去至少三套房。
这女人嘴甜不说，长得还挺漂亮，身材也火辣到不行。平日里很少在销售部露面，也从不穿什么西装，不用跳早操。
按包经理的话来说，那就是马玲玲的个人销售风格，什么吊带热短都是日常。要是销售部来个大客户，马玲玲直接透视装上阵，看得我们小组的一众男同胞浑身燥热。
这拍马屁也是要讲究技巧的。包经理这个岁数在这里摆着，想要在事业上再进一步是没可能了，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是调戏调戏我们小组的女同事，看看能不能来个潜规则什么的。
我说他春风满面精神好，这不就是间接夸他有女人缘吗？
包经理轻轻抿了一口茶，砸吧一下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陈啊，你这个小伙我还是很看好的，就是在和客人的沟通技巧上，你还要多向马玲玲学学。”
学？学什么？学她搔首弄姿？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这方面就是很欠缺。”
“还有你这西服。”包经理拉着我的西服凑近闻了闻，“多久没洗了？”
我尴尬一笑，“三天。”
“三天？”包经理瞪大眼睛看我，“我们跑业务的一天下来就是一身臭汗，你竟然三天不洗？那客户能受得了吗？”
“我这不是没换的嘛……”
包经理咳嗽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我。
“陈阳啊，别说我不照顾你。这是个有钱的主，肯定会买房的。你去跑跑吧，看能不能争取下来。我提醒你啊，这位客户很讲究，是个有洁癖的人。”
拿着写有客户住址和电话的纸条我欣喜若狂，今天包经理抽什么疯了，这么容易就给了我个客户？
我连忙对包经理道谢，提着公文包就要离开销售部。
然而一张放在我桌上的报纸头条引起了我的注意。
妙音寺轨道意外事故，可爱小女孩儿意外掉落站台身亡……
我眉头一挑，将压在报纸上的一份文件给挪开。
小女孩儿的照片和名字慢慢出现在我的眼前……苏语落！
包经理不耐烦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还发什么愣？不想跑业务了？”
“想想想，我马上就去。”
慌张地跑出销售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苏语落为什么会死？是因为捡我的空瓶？我成杀人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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