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果然被你发现了吗？”
冷不防地，附近响起一个语带不耐，听似充满火气的声音。
“老实讲多看你一秒钟我都感觉很不爽，但是唯独今天我就当是大酬宾了……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楚将鸣顺势扭头看去，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家伙——白皓舫抄臂抱胸，就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
年龄看上去和楚将鸣差不多大吧，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男子身上和楚将鸣一样穿着天海高中的男性校服。微微有些放尖的面孔上是分明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给人一种“他是不是某个未出道的艺人”的感觉，这个名叫白皓舫的男子留给人的印象大体上就是这样。
只不过现在的他眉头深锁，明明白白地将心中的不快表现在脸上，让楚将鸣觉得实在是糟蹋了这张脸本应具有的魅力。
“唉……你啊，脚步声还是那么明显呐……”
《屠龙勇士与异世界幻想》是一款极度逼真现实的完全潜入类游戏。因此，把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习惯不知不觉间带入到游戏世界中，这样的玩家多得简直不胜枚举。
就比如这个家伙——曾经的伙伴，“冰海战神”白皓舫，走起路来就有很独特的脚步声。也不知究竟是先天如此还是受游戏中自身职业——“圣骑士”的影响，当那仿佛受过特殊训练般整齐划一，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落在金属质地的车站站台上时，楚将鸣心中就有数了。
“哼……果然还是老样子，看来年老体弱不是你告退的理由啊，这样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依旧是出色地让人觉得恶心……”
“喂喂喂别说的我和个跟踪狂似的好不好？还有啊我和你都是高中生吧，年老体弱是什么鬼？你就这么盼着我早衰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点子啊，嗯，那我就诅咒你快点早衰吧，最好现在就死掉才痛快。”
白皓舫说话向来不讲情面，为人处事也是如此，一向直截了当干脆利索。这让楚将鸣不禁回想起还在游戏中时，自己因为和他性情不和所以常常吵的不可开交的那段时光。虽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与那个世界断绝联系，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怀念。
——如果换作以前现在两人估计是又斗上嘴了吧？但实际上自己和白皓舫之间的关系已经好不到还会相互斗嘴的情况了。对着一点深有自知之明的楚将鸣于是单刀直入的问道：
“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否则我想你应该不会主动找我才对……怎么，不赶紧说吗？”
“再急也不少这一会。这里不方便，我们去那里说吧。”
白皓舫朝路旁的一棵大柳树下扬了扬下巴，淡淡地说道。
“毕竟我觉得在校门口当街大人多少还算是个恶性事件，那边最起码人少一些，我这也算是替你着想。”
“那还真是谢谢你替我这么着想啊！”——一时间楚将鸣真有种想这样破口大骂的冲动，但是……
无言地，楚将鸣最后选择了沉默。应该是有所察觉吧，他乖乖地跟在白皓舫身后来到了大柳树下。
清晨的阳光在树荫下的路面撒下斑驳的光点，沐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的两人打量着渐渐热闹的校门，如同无所事事的街头小混混般说起话来。
“其实就算我一言不发，你也应该知道我来的原因吧……楚将鸣？”
“嗯……是为了半年前的那件事……对吧？”
楚将鸣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脑海中调出了那段被刻意深埋的回忆。
半年前“诸神的黄昏”事件中攻略队伍首次失利，三千名玩家因此被强制性地禁止进入副本世界，而作为玩家中的最强存在，无冕之王之一“冰海战神”也名列在这三千名玩家之中。
而造成这一系列惨案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事后白皓舫前所未有地和自己吵了一架，过了没几天后便退游了。两人明明同在一个学校学习生活，但在那以后楚将鸣就再也没见过白皓舫。
——估计是不愿看见自己吧。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楚将鸣才觉得白皓舫不会平白无故地来找自己。
要说对他没有一点愧疚那自然是骗人的。“如果他要是真想打自己一顿那也就随他吧”——楚将鸣已经在心底暗自做好了觉悟，然而……
“切，看来你完全没有自觉啊……混蛋！”
忽然间，身体猛地向后一颤。
白皓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楚将鸣的衣领，单手强行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因为愤怒而鼓起的青筋在他额头上狂暴的颤动着，那幅狰狞的表情让人觉得即便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流血时间也不为过。
一时间，空气仿佛被冻结般地陷入了凝滞。尚未到正午的晨光无力将其融化，紧迫的气氛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楚将鸣有些诧异地看着大动肝火的白皓舫，但让他更感到惊讶的还在后面。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你个混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退游？”
用像是看待杀父仇人的目光，白皓舫恶狠狠地揪着楚将鸣说道。
“啊……啊……”
并不是为了自己，这便是值得惊讶的地方了。
白皓舫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屠龙勇士与异世界幻想》，而楚将鸣决定退游则是一个月前才决定的事。按理说早就和“那个世界”撇清了关系的白皓舫没有理由发这么大的伙才对。除非——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百花缭乱来的吗？”
“果然……是这样啊，虽说是退游了，但你本就是那种闷葫芦，喜欢不露声色的担心别人。其实你一直都在关注着吧……我们的情况。”
多少理清些头绪后，楚将鸣抬起头用试探性的目光看向白皓舫。
“哼，别把这种自做主张的评价强行放在我的身上，真恶心我才没有这么滥好人呢。”
话虽如此，但就像是和那尖酸刻薄的语气唱起反调，白皓舫下意识地把头扭向了一边，揪住楚将鸣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放缓了力道。
既然是由这家伙亲口讲出，那就说明多少还有些自觉，该对装疯卖傻的混蛋施加的制裁也就没有实行的必要了——这便是白皓舫现在的心声。
正如先前所言，他确实是个很直接的男人，在他心底只有是非对错这两种选择。但其中究竟又怀有多少别扭的情感呢，想要理解这点估计靠他自己是察觉不到的吧。
“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不惜跟踪了我一路啊，百花缭乱那里究竟怎么了。”
“哼……你还真好意思问我这个遗老呢，混账东西……”
勉强从白皓舫手中挣出的楚将鸣用有些乏弱的声音询问，对此白皓舫则是冷冷地斥责：
“别忘了我可是半年前就离开“那个世界”了，换而言之在那一刻开始，我本就已经与之斩断了一切联系才对。事到如今你倒反过来问我百花缭乱的情况，你还真是把我当伙伴啊……虽然那只是单方面的。”
白皓舫的语气带着谴责的意味，楚将鸣貌似尷尬地别开了眼睛。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白皓舫的确没有该对“那个世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的义务了，但他还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关注着昔日的伙伴。
反倒是自己，在决定退游后当真就不管不顾了，相比之下，楚将鸣也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但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一句抱歉，白皓舫就出声打断了他。
“话虽如此，但事情可能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复杂。你离开了游戏，那些一味只知道指责你的玩家因为找不到泄愤的源头，便把舆论声都引向还在尝试为你辩解的百花缭乱身上去了。明明人都不在了却还是少不了给身边的人惹上麻烦，你这混蛋莫非是瘟神转世吗？”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是我做的，他们为什么要刁难百花缭乱啊？我……唔……抱歉，是我事先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
对楚将鸣彷彿拼了命从喉咙挤出声音般，白皓舫只是嗤鼻。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单纯的一句道歉就能息事宁人，为了这种小事还特意找你的我简直就是个傻瓜……不，其实我就是傻瓜吧？对你有过高的评价，觉得你比我更适合站在她身边，在看清了事实后就自暴自弃离开的我从头到尾都傻透了。明明如果我还待在那里的话，她的身边多少还能有个依靠……”
“白……皓舫？”
“但是……你却做了什么？”
心中的怒火再次翻涌而起，白皓舫用恶狠狠的目光猛烈地痛戳楚将鸣的眼睛。
“你逃走了！留下那种堂而皇之的借口，抛弃了同伴不管不顾的离开了。说什么“无法忍受那些玩家的责难声”，你他妈要是真有一颗这样的玻璃心，两年前能做的出那些恶行？”
“！”
“到底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又不肯给我们任何一个人说句实话，你这个混蛋，究竟对我们隐瞒了些什么？”
沉重的沉默笼罩着四周。
两人的争执早就引发路上行人朝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其中还混有不少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他们时不时地对两人指指点点，扭着脖子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楚将鸣则是紧咬着嘴巴完全不反驳。他铁青着脸，流了满头大汗，故意把头扭向一旁不愿看白皓舫。
但即便是如此，楚将鸣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副模样仿佛是在无声的拒绝白皓舫的询问一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切，看来真是藏着隐情啊，混蛋……”
就算是身处一群人的目光交集之处，白皓舫那副态度依然是从容不迫。他看似无意地环视了一下周围，但是……
“咦！……”
呼呼啦啦地，像是被什么恐怖的怪物威吓了一样，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散去了。
“如果不是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家伙，敢让她伤心的混蛋我可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也罢，今天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你听说过《无限的沉幻大陆》这款游戏吗？”
“啊，啊……是，我有听说过，据说是和《屠龙勇士》差不多的一款游戏吧？”
虽然突变的话题让楚将鸣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但楚将鸣还是尽可能地跟上了白皓舫的节奏。
“嗯……虽然人气暂时还比不上《屠龙勇士》，但那不过是知名度的问题，毕竟《屠龙勇士》可是作为第一款完全潜入游戏占据了几乎人们的视野。就游戏画面制作和剧情设计，《无限的沉幻大陆》并不比《屠龙勇士与异世界幻想》逊色多少，所以……”
毫无预料地，白皓舫忽然把身子转了半圈。
“叫上百花缭乱和大地之子，你们一起来玩这款游戏吧。”
“喂喂喂你是认真的吗？我和大地之子权且不说，你觉得百花缭乱会同意离开吗？”
面对白皓舫的提议，楚将鸣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换作以前估计是白费口舌吧，让责任心那么强的她放弃自己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公会和并肩作战的伙伴，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离开，这么不负责任的事她估计是做不到的，但是现在……”
白皓舫以难以察觉的视线撇了楚将鸣一眼，“呼”地叹了口气，露出仿佛在哪里失败了一样的沮丧表情。
“没有人告诉过你，恋爱中的少女都是傻瓜吗？”
“哈？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切，我就知道你会傻里傻气地这么说……一会开始的开学典礼学生会还有任务要做，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你就自己慢慢去想吧。”
说罢绝不拖泥带水，白皓舫就这样自顾自地向着校门迈出步伐。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在远远的只能看见他背影轮廓的地方，白皓舫忽然又停下了。
“如果真的要来，那就不要有所顾及！因为……”
几乎是没有任何保留的嗓音，让周围的学生目光全部集中在白皓舫的身上。
“有我在的那个世界，没人敢再指责你们！”
这一次，他没有再威吓四周，而是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
“唉……”
楚将鸣默默注视着逐渐没入人群中的身影，叹了口气。
“你也……别把我完全当成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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