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椅子还是擦过的，先等一会吧。”金发少年弯腰用中指小心地在椅子面上擦了擦，又用拇指撵了一下，皱着眉头这么说着。
从下车开始就没有指望过这个车站能与北方城市的正规车站相较，摆个样子拉过来两道还没有腰部高度的红木栅栏，加上一个布满灰尘的检察员站台——当然没有任何检察员，推开那扇已经关不上了的木门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两个人走步时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
穿过检查口之后只有一个唯一的大走廊，两边分布着几间房门紧锁的屋子，门把手上盖着厚厚的灰尘。每一次落脚抬脚，气流都会带起地面上的灰尘，这让少年每一步都走得不自在。墙壁只是简陋的石墙，污迹从墙角延伸到墙面，这让车站室内的与外面温度没什么差异，不过雾气倒是没有了。
穿过走廊之后便是一个大厅，一边是一个长长的无人看管的木制柜台，中间寥寥摆着几排座椅，在入口的对侧有着另一扇开着的宽拉门，虽然没有标识，那大概就是出口。少年决定先在这里等一下。
“我站着就好，刚刚在火车上坐了太久了。”爱丽丝站在一旁。
“那我也站一会好了。”即便椅子还算干净，少年也不想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房间里就坐。列车提前到站了一个小时，接待自己的人还没有到，也是在情理之中，然而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生出对对方为为何不现在就到的抱怨。
“接我们的人是这里的……人？”
“商人，舅姥爷帮忙拜托的一个旅行商人”少年回头回答“我们的必备品他会拿马车顺便运过来，约好在候车室。”
“嘿……？居然也会有来这边做生意的商人啊…”爱丽丝偏头向空着的出口那边看了看，有些好奇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可以说很巧吧，还正好和我们家有交……”
话没说完，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出口上，从出口折出去的走廊里，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轻细而急速，来者正在跑向这里。
说到旅行商人，两人都从来没有见过，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踏出王都，而这种漂泊不定的蓄资者虽然依仗贵族所开设的商会，却并不亲近贵族本身，来到王都做生意的话可能还会被蛮横的贵族族人找麻烦，理所应当的，复都反而成了最繁荣的地方。
不过大概也能想象出一副结实的骨架子，而且成熟稳重，
还有那种锐利的……目光？
“啊，看来是这里了。”来者扒着门框转了个弯，看见两人，就刹了车，站在了门口。
和想象中的好像有些不一样。大概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一头红色的披肩短发，因跑步而凌乱的头帘。身上穿着不厚不薄的秋用旅行服，带着露出指头的手套。
红发少女长着细瘦的瓜子脸，眼角翘起，短短的睫毛外翻，大眼中有着褐色的瞳孔。少年曾经去过城里的一家大染坊染坊，少女和里面那些年轻的女工给了自己相似的感觉，精简，干练，但肯定不止这些，至少姣好的面容是那些女工所无法比的。
“您好……请问……”轻微地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的瑞礼想要搞清楚状况
“瑞礼先生是吗？”少女挺胸直立，轻松地呼吸着，看不出来刚刚有在奔跑。
“嗯，我是瑞礼·莫斯法。”刚听到瑞礼还愣了一下，叫了自己的名字还加上了敬称——大概是平民之间的叫法。
“啊，那么是莫斯法先生，还有旁边这位？”红发少女居然自我纠正了。
“我是爱丽丝。”爱丽丝兜帽的阴影中流淌着白发。
从刚才开始，红发少女的目光就不停地滑向爱丽丝，但却又怯于与她对视，这回报上了姓名，对方稍稍怔了两秒
“那么你们……”并没有给爱丽丝回答。
再如何利落开朗，也免不了她是一个未曾见识过白妖精平民这一事实吧——不，就算是达官显贵，切身见过白妖精的人也不超半数。即便长着人类的模样，口吐人类的话语，光凭那一头白发和华美得过分的外表，一时间令人无法接受也实属正常。
“请等一下，小姐是受人所托来接我们？”
“哦，哦，我着急了。”红发少女拍了拍脑门“阿尔利斯，我的名字，威戈纳先生托我先引你们去旅店，他在这里有些事情要办，等一会来会合。所以，请跟我来吧。”
说着向后身歪了一下头，就从出口走了出去。
瑞礼和爱丽丝互相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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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就没有雾了呢，里恩，好奇怪啊。”白发少女四处张望着。
从刚刚的灰白色中走到了明澈亮黄色里，远处的山峦崖壁色彩光影分明，少女感觉神清气爽。
“啊……”走在前面的红发少年没有用心回答，仍然在想刚才从身边飞奔过去的和自己发色相同的少女，该不会是去赶那辆火车吧。
“喂喂喂，好好听我说话啦！”背着算得上巨型的包裹的少女气鼓鼓地前倾着身体，背包中的书籍相互摩擦发出擦擦声。
“啊……欸？你说雾啊，大概是这边有太阳？”少年回过神来，努力在脑中找着答案。
“这边有的话那边不是也该有吗？”
“啊啊啊随便啦我又没来过这种地方，没人来就是因为天气奇怪吧”里恩不耐烦地结束话题“咱先找个吃早餐的地方……”
果然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深山里的火车站背后出现了小镇子，去打听一下应该很容易就知道去学院的方法了。不过看见两手空空的自己和重负的少女，都可以想象到不知情的人对自己的鄙视。吃掉早饭和放掉行李是当务之急。
“哦那个！应该是旅馆吧？”白发少女指着牌匾上有着茶杯标志的一间二层木屋叫道。
“嗯……啊还真是。”细看的话可以看见茶杯标志下不太清楚地写着‘ＨＯＴＥＬ’。
“这里会卖派吗？”那是少女最爱吃的糕点。
“估计只会有面包和肉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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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出火车站的门，阳光洒在脸上，少年就愣住了，阿尔利斯在前面偷偷笑了一下，想着等着这个贵族少年回过神来再解释给他。
“结界……搭配了幻术，还真是精巧。”但是被随后跟出来的爱丽丝抢先了。
“你能看出来？”
“嗯，很精巧的。只不过给我看的话有些浪费了。”
用了两次精巧这个词，少年心里一紧。妖精能够看透魔法原貌这件事，少女曾经跟自己说过。
在爱丽丝的眼中，这些东西都是原形毕露的吗……那这样的在人类眼中如画一般的穹幕，在她看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但是……我并没有走过壁障的感觉啊？”
“嘻，车站门口这里开了个门的。因为这里用不上幻术加远景”爱丽丝微笑着回答“反正今后都会学到吧。”
“那样的话就好。”
“两位，那边就是旅店喽！”红发少女指了指前面，之后就一声不吭，在前面带着路。
有妖精的契约的话，能轻松看穿这种东西……这就是天赋上的差距吗？阿尔利斯咬咬嘴唇。
透过路边半掩盖着的院门看见了马厩，空空的，只有一路上拉着自己到这里的那匹棕色公马在里面，现在正在那里被喂着草。
自己算是踩着死线来到这里，应该是入学的最后一批学生，大半个月以前，这里会比现在热闹的多吧，这里有几间锁上门的二层楼，大概都是闲置的旅店。
很快就走过主街道，到了尽头的旅店。在外面就隐约能听见里面人的说话声，一个少年的声音和一位中年男子，男子的声音比起威戈纳要低沉很多
“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呢，还能享受一下周围人的妒忌呢哈哈哈哈哈。上个月吧，有个小伙子，眼睛都看直了，人家都出去了，还盯着呢，晚饭都没吃下去。”
“看白精灵？”
“是啊，可惜他就没有那个福分，唉。”
啊，对了，是那两个人。阿尔利斯轻叹了口气。一进门往右手边看，果然是那个刚刚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红发少年和白发少女，不过重负已经不在，那一堆行李大概是已经放到楼上的房间里了，而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则来自于趴在柜台上正笑着与二人交谈的掌柜。好了，那么两个妖精见面会发生什么，少女有些期待，也往右手边靠近里恩的一张桌子走去。
桌子是木制的四腿圆桌，每张都能坐下四个人，椅子也是常见的四腿带背座椅，桌椅柜台，以及左手边的楼梯全都是褐色，和这家店本身融为一体。唯一可爱的地方是柜台上面挂了些彩色的小饰品，不知道是香包还是护身符。
紧接着进门的是披着细麻长袍的少年和身着护身斗篷的爱丽丝。
在北方城市里面绝对属于稀有的场面就在这里产生了，一个头发梳整整齐，身披带袖长袍的贵族少年，居然跨进了一家地板嘎吱作响的下阶旅店，还要早在这种硬而粗糙座椅上享用这种与可口二字无缘的早餐。
比起早早就坐的阿尔利斯，少年一时间怔在门口，那对于他来说太显眼了，一男一女，坐在一张小圆桌的对面，摆下刀叉不用，将肉干和面包直接用手抓起来送进嘴里，手真的有好好洗吗？——然而少女还是一头白发，有着如此低俗用餐习惯的居然是一只高贵的白妖精，自己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麻酥酥的，有种莫名的恶心感。
这时感到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爱丽丝在提醒着自己什么。
“喂喂喂，那位小先生，你的咖啡里加不加牛奶啊？”回过神来就看到店主站在柜台那边向自己问话，听着语气这应该已经是第二遍了。
这么偏远的地方会有鲜牛奶？
又往红发少女那边看了看，阿尔利斯正坐在椅子上侧过来半个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大概是她帮着自己和爱丽丝要的早餐。或许她是这里的暂居者，知道什么比较好吃，不过说来这小店里也不会有什么花样。现在再问自己的早餐是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吧，店主撩开帘子已经回到了后厨房了。
假如说从提前抵达的火车上下来看见破败不堪无人打理的车站是给自己的一记重击的话，这就是第二击，自己的确“不准备再以贵族身份自居”，从下火车的一刻起自己便没有了贵族的身份和地位，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是贵族而给自己特权。但这不代表自己失去了贵族血统所带来的强大和高贵，看见如此粗俗的平民，甚至对于丢掉虚荣心这种想法都有些后悔了。
不过连这种人也能有白妖精守护啊，真是令自己吃了一惊。白妖精选择的难道不都是些潜力强大而睿智的人吗？
洗完手之后，解开腰前的玉环坐在椅子上，三人一直一言不发，那个红发少女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于那种吃相的鄙夷，虽然瑞礼并不希望刚刚帮助过自己的阿尔利斯觉得尴尬，自己并不是讨厌平民，但那种吃相完全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素质。曾经听过伪造车票只为了享受一次列车旅行而被抓住的愚蠢贫民，该不会白妖精也能够被……？
正将下巴靠在双手手背架成的支架上蹙眉思考着，突然哐当一声，店主将放着切成片的面包的和肉干的两个盘子往桌上一摆，就又去取其他东西。大概有两三人的分量，各堆在一个盘子里。看着这些和那边还在用手往嘴里塞着东西的两个人——自己要和他们吃着一样的东西。
餐布是不会给提供的吧，看着盘子里堆起来的早餐有种错觉，这个面包和肉干是被用脏手抓过的，本来就不太受得了这种食物的瑞礼顿时完全没了食欲。
老板接下来端上了两人份的餐具和两只小盘子，紧接着是三杯明显偏白的咖啡，这就是这里的所谓“加牛奶”吗？放到桌子上的时候还洒出来几滴。
但是只上了两个人的餐具？他抬眼看了看阿尔利斯。
“啊，不用关心我，我在马车上吃过的。”察觉到了视线，红发少女微笑着回应。她刚才一直偏头看向里恩，不过瑞礼那种纠结的神态她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回应完之后，轻轻摸了摸热气腾腾的的咖啡杯确认温度，又看向店里没有人的地方。
又偏过头看看爱丽丝，摘下兜帽的白发少女已经拿起刀叉，低头在自己的小盘子里切了起来。然后用左手拿着的叉子将一块面包放入嘴中咀嚼。
不过再怎么说，不吃早饭可不是一件好事，用叉子叉起肉干之后放到盘子里用心仔细地切开，忽然有种自己回到了初学餐桌礼仪那一天的感觉，真希望那两位粗俗的家伙能向这边看看。
然而
“嗝——”
突然听到了这么无礼的一声，瑞礼实在是受够了，用手扶住了额头，听得见阿尔利斯和爱丽丝各轻笑了两声。
里恩和坐在对面的少女也差不多吃完了，红发少年听到模糊的笑声，向这边瞄了两眼，只和阿尔利斯对上了眼。
白发少女将最后一口咖啡咽下肚，似乎呛到了，咳嗽了两下，开始和一直趴在柜台上看着他们的店长聊起天。
“沃森叔？”看起来在自己还没来的时候，这三人交谈得很开心啊，他俩连店主的称呼都知道了。
“哦？什么事啊，小姑娘。”眯起双眼，爽快的语气。
“您说这雾怎么回事？”
“哦你说外面啊，这山里就这样，等中午就好了。”
接下来红发少年接了话茬。
“不是，火车站那边还有雾，这边怎么没看见一点？”刚才两人刚坐下的时候，还又因为这个问题小小地争执了一下，店主也是依靠这个时机劝了两句话加入了二人的谈话
少女还“嗯嗯”地应和了两声，然而听到这话瑞礼一桌的三人全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向那边。
白妖精能够轻易地看透魔法。
爱丽丝曾经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说过，不管是炫耀还是怎样，门外笼罩着小镇的结界，这片虚假的蓝天和阳光，真的白妖精的话，绝对是一下子就能看透的。
少女还在一脸天真地等着回答，看样子应该不是在说谎，也没理由说谎。
刚才因为他们的吃相而怀疑少女是否是真的白妖精的想法，的确是参杂了多余的情感在里面，但是这回，瑞礼是真的开始心生疑虑了。
爱丽丝和阿尔利斯都微微蹙眉，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在这里展开谈论当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伴着这个疑问又有千万个疑问从心底生出来，一时间抓握不住，转化而不安，心里发毛。
“啊，就算你这么问我”这个棕色短发的大叔挠了挠头发“反正肯定是什么魔法了，听他们说好像是什么结什么的，我也一把年纪啦，学不了新东西啦。”
店主说完就爽快地笑了起来，少年和少女都有些失望的样子，看起来是谁都没有说对。
“快些吃吧，一会咖啡都要凉了。”爱丽丝的语气轻而快。
“嗯……嗯。”自己的叉子还插在盘里切成块的面包片上。
重重地叹了口气，努力将混乱的心压至平静。初学魔法的自己，连老师的脸都没有看见，就在这里先因为一点异常乱了阵脚——况且又不是和自己有关的东西，不如说，这种异常说明了爱丽丝比起其他白精灵，自己比起其他签订契约的人类，更胜一筹也说不定。
之后那两人又和店主小谈了一会，之后说是要好好看看这个结界，就摆下铜币之后出门走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人应该也会在这里暂住一个白天，还会碰面的。
然而自己桌的三人一直是一片岑静，各有各的心思，直到自己勉强喝完了这放多了牛奶的咖啡，桌上的早餐大概只下去了一半多一点的时候，瑞礼挑起了话题。
“不知道威戈纳先生……”
话音未落
“啊！您一定是瑞礼先生！”奉承的话与棉鞋踩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同时从门那边想起，身穿着皮外套的威戈纳大步跨了进来，满脸堆笑，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
这个商人特地换了衣服啊，阿尔利斯在心里笑了笑，双手空空就过来了，还真是谨慎得不行。
“抱歉迟到了，实在有些事情，抱歉抱歉，不知道阿尔利斯小姐是否接待好您了。”
“火车提早到达了而已，请您不要在意，这位小姐待我很好。”瑞礼礼貌地回应着“倒是麻烦您了，您的旅途还愉快吗？”
“一切都好，托您的福。啊，您的行李还在仓库呢。唉哟您瞧，我太着急了，空手过来了。请稍等啊。”威戈纳谄笑着挠挠头，就转身出门。
要应付这样的人就舒心多了，这个旅行商人的到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要我去帮帮他吗？”问了这么一个回答绝对是否定的问题，爱丽丝的嘴角稍稍翘起，她肯定是被这个商人逗乐了。
“我去吧，你们先准备好房间，顺便帮我也说一下吧”阿尔利斯站了起来“老板！”
大喊了一声之后，她跟着便跑了出去，散着的头发就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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