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近近上上下下,漆黑一片的四周,空间在不断的震动摇晃扭曲,或者摇晃的是自己。曾经听说过出卖灵魂的人会被魔鬼引入炼狱玩弄,朦胧之中觉得,自己或许就在那里了。然而在黑暗之中想要摸索着什么,抓住着什么,胡乱地向虚空中伸出手臂。教堂的钟声,修女们的唱诗声,刀光剑影的碰撞声,人类的,哀嚎声,混乱成一片。
自己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永远地被困在了这里,自己的名字,零散的字母,自己死前的景象,自己还在固执地摸索着什么,全都已经忘记了,头脑被搅合浆糊,思维被打结揉团。然而手中突然有了触感,什么呢,是什么呢,熟悉的造型,熟悉的纹路,在晃动之中瞥见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把百合花簪,黄色的花蕊,蓝色的花瓣边。
突然从哪里传来了亮光,这一支躁动不安的,摇晃的空间像是被光芒所安抚,所压制,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不断有波纹状的模糊白线出现在眼前,白线门分离聚合,又被看不见得刀削得细碎,化为杂色的污点在眼前乱窜。
感觉后颈处有一扇门被打开了,率先恢复起来的的是思维,紧接着眼前闪动的污点逐渐变得透明消失,然后并不烦人的压迫感袭上眼球,最后找回的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怦怦直跳,每次心跳传遍全身的震感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活着,也说明自己的状态并不乐观。
接着感受到从肩头和腰部、大腿和膝盖处所传来的冰凉感觉,视力渐渐恢复到正常——
这是……地板上?瘦骨嶙峋的自己,正侧身躺在地板上。
一股莫名其妙的温暖感涌上心头,有种想哭的冲动,即使是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自己现在宁愿一动不动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在印象里,自己应该倒在一个冰冷残酷而充满绝望的地方,现在即使是这地板上的灰尘也变得如此有亲近感,忍不住伸手在竹制地板砖上来回抚摸了起来。
“哦呀?这是感激到帮我打扫卫生了吗?”
听见从脚心方向传来的活人的声音,像是从噩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一样,躺在地下的少年打了个哆嗦,心理上和思维中的平静又瞬间被打破,已经结冰的绝大部分思维被击碎,融化,重组,短暂的耳鸣和眼压过后,思路算是勉强没有问题的少年判断了一下,说话者并不是敌人,先是叹了口气,接着试验着用胳膊撑起了身体,还算有些力气,不过胳膊肘有点疼。
抬起头来看向刚刚同自己说话的人,那天人现在正站在一道粗粗的缝隙中——门缝吧,门外的光亮让自己适应不过来。低头将脸埋在双手之中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打量起眼前说话的人来。
不知道是因为背后的光给他打了个亮边,还是他的头发本来就很好,亮棕色的碎发盖住他的耳朵,搭配上略长而瘦的面庞,伶俐的目光,好像随时都在看着猎物一样的扁眼睛,棕色的小瞳孔,高挺的鼻梁,以及正翘起一边嘴角讥笑着的嘴。
“……你是那个修道士?”少年察觉到不对,立马找回了气势,姿势由半躺瞬间变为单膝跪地,只要有什么异常,他瞬间就能弹起摆出任何需要的架势。
然而也只能竖起眉毛警惕地看着叉腰站着的男子,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疑问是不支持自己战斗的,对方肯定也知道这一点,现在也只有企盼对方不是敌人了。
“哟哟哟,尾巴都竖起来了。”对方的姿势没变,很随意地将自己比作猫狗,然后站到一边,给自己让开路“你要出去吗?来来来,请随意。”
双腿发力一点一点站起来,优先搞明白现在的情况吧。
“你不是圣职者吗?”
“不好意思,我可不觉得有神。”男子摊摊手。
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番话来,他究竟是何许人?看来不光不是教士,都有可能是教会的敌人。真的是那样的话,自己就又卷到新的麻烦之中了。
“为什么要救我?”少年再次发问。
“嘛,又不是我想要救的,上面的人的命令,哦对了,头儿还让我等你醒了请你一顿呢。”男子双手一上一下拍了一下手,说完就向房门外走过去
他还并不情愿将自己从牢房中拉出来,加上还清楚自己的底细——失去了自己的白妖精这件事——感觉情况真的偏向于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那种,万幸中的不幸了。
出门右转之后穿过长长的一段走廊,一边走一边检查自己的衣物,除了内衣内裤之外,身上只有青色棉衫和棉裤,脚上套着厚厚的袜子,以至于没能感觉到大理石地板的温度,身上没有兜,身上在监狱之中蹭到的污泥也消失不见了。
走廊顶棚上都有着荧光石灯来照明,两边的墙壁上也贴着褐色花纹的亮底色壁纸,每隔两个房间都会有一张油画摆在墙上,看起来是个豪华的地方,哪个组织能反抗教会还能这么有钱呢,隐藏得也足够深的。
男子走着走着,突然停在一大扇门前面,棕色的双木门,门面上与门把手上都有着三个花瓣的花纹饰,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图案,也完全联想不起来其他的东西。男子给他开了一侧的门,示意他进去。
没看见有侍卫,但是要靠现在的自己,逃出去是不可能了,不管这门后面是谁,有什么,都只好见风使舵了。保佑我吧……哼,还会保佑我吗?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少年怀疑自己的头脑是否还清晰,是否在来的路上摔了一跤。这间屋子看起来像是个会议室,深红的地摊上摆着一张长条的,两边是半圆的红木会议桌子,四张椅子零零散散地放在桌边,完全不像给自己悉心准备过的——而且其中两只椅子前面还摆着刀叉以及牛排和意大利面。
牛排还在冒着热气,仅仅是这副样子就让他感到一片迷茫,但更难以理解的是本来应该给这间房间照明的荧光石灯好像还没有安好的样子,而照在室内的的光亮居然是从拉开窗帘的一大扇落地窗里来的。
而且慢慢向桌子那边走的时候,随着视角改变,透过窗户,远处溜达的人影依稀可见。少年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刚才自己的经历,是不是迷茫之中将哪句话听错了。这时门边上的男子却毫不在意地大步走到了桌前就坐,开始享用其中一份食物。
“这到底是……”皱着眉嘀咕道,以为棕发男子会说些什么,想不到他听到了之后只是将手中卷着意大利面的叉子塞进嘴里,再瞪大眼睛看着他。
“哦,你们在这里啊。”从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引得少年回头,看来专注于思考让自己疏忽了渐进的脚步声“怎么在这吃上了?”
以疑惑地表情扭头看着身后的人,来者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高大,还穿着亮棕色的长袍,手执长杖,虽然体会不到杀气,但从他眼神之中的刚毅和坚定之中得以猜测,他八成上过战场。
“你就是罗兰吧?罗兰·菲德尔?”转而问向少年“我是默尔坦·克鲁尼亚,这个学院的副院长。”
“学院?”少年听了之后更疑惑了。
“埃文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自称是某个学院的副院长,而他的眼睛不时扫向餐桌前的男子,那么那个现在还在悠闲地切着牛排的,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应该就是‘埃文’。
罗兰对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了半头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对这里的印象已经从危险变成了荒谬了。
“这里是沃利芬斯皇家战斗法师学院。而我是这里的副院长。”
“我是副院长的打手——嘶——”埃文滑稽地举起左手,一边往嘴里抽着着意大利面一边说着。
“我不是让你带他先好好吃顿饭?!”看了埃文那个样子,默尔坦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指责道。
“是啊,可是你看,他好像不太饿,我可是饿坏了。”这个叫埃文的男子特别喜欢这种戏谑的口吻,即便相处的时间很短,少年也看得出来。
“他的衣服呢?准备好的衣服你给放哪了?!”
男子将意大利面咽了下去,咕噜一声,然后抬头望天装作思考状。
“大概是在他睡觉那个屋子里面吧,我忘了。”
“你这家伙……”默尔坦喘着粗气“的确是辛苦你把他救出来,现在你又是在干什么?!”
他将自己救出来的——这么说来也的确是。罗兰看了看一脸不忿的埃文。
“看看看,我这是在给他上课啊,学前教育第一节,叫做‘别想太多了’!”他拿着叉子指着少年,最后五个字特意一个字一个字地重读。
一股屈辱感瞬间从罗兰心底涌出,这个男人利用了自己的警戒心安排了一出精巧的戏码,然而现在的心情更多的是安心还有抑制不住的感激,不管怎么说是得救了,而且是眼前的二人将自己从通向地狱的路上拽了回来。
“唉……”找不到话去反驳这个铁齿铜牙,默尔坦用手扶了扶额“那你就先去吃饭吧,吃完饭之后回原来的房间换好衣服,我等一会回来找你们俩。”
昨晚刚刚接完了学生,刚刚自己去学院墙的外壁巡视了一圈,从早上一直到中午,还没换下来长袍和杖,顺道来了这里,鞋底还有点没蹭干净的绿草。
“等一下。”
“你不用管他,他就那个样子,心还是好的。”
“不是,我是说”罗兰舒了口气,盯着默尔坦的眼睛,转为严肃的语气“你们要让我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哈,看来我这个课前教育还得留点作业。”埃文大声笑了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学生了,沃利芬斯学院的学生了。”
有点没反应过来,眼珠转了两圈,没弄懂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被从教会的大牢里面救了出来,然后要当一个学生?当个学生?那个叫埃文的人还说自己不要想太多了。
“等等,等一下”少年向前推出两只手,他得把这一切捋清楚“你们是战斗法师学院的人,这里是学院。”
少年听见埃文复读了一遍‘学院的人’四个字,然后又嗤嗤地发笑。
“嗯。没错。”默尔坦点头回答
“战斗法师学院表面上是皇室在管理,实际上归属于教会没错的吧。”
“你知道得还真多欸。”
“埃文你别废话!……你说的没错。”
“那你们要让我当学生是什么意思?”
埃文笑着翘起了二郎腿,将叉子往牛排上以插。
“怎么个难以理解了?”这一次默尔坦没有叫他闭嘴,少年也又转身面向埃文。
“教会的人抓我,教会的人又救了我,现在又要我和一帮小孩一起学魔法,这样?”毫不在意地将同龄称为了一帮小孩。
“救你怎么了,我们是他们的上司,我说救,就能救。我说杀,就能杀。”埃文虽然还在笑,语气里却多了一份难以察觉的严厉,他听到‘小孩’二字之后,表情都有点变了。
“居然能说自己是上司……”
“聪明的人就是上司,强大的人就是上司,愚昧的家伙从来支配当玩偶,这点你可要记好了。”埃文靠在椅背上,不可一世的样子。
“行了!埃文!”默尔坦发话制止“我们看过你的履历,你很有天赋,教会只是一招规章戒律办事,而我们看得到,经过正当的训练的话,你……”
“还是要我去上战场吗?抱歉,我不想再杀人了,我连剑都拿不起来了,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被……”罗兰的语气有点激动,将解释打断。
“她是叫法娜对吧,你的妖精?”默尔坦反过来打断了少年。
罗兰冷了一下,然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没错。”
“要是我说她能再回来呢?”
简短的一句话,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心窝,震得他全身酥软,瞬间没了力气。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戴着百合花簪的白发少女。她的身体裂成两半,内脏和体液飘洒在空中,她的上半身旋转着,直到落地都没看见自己一眼。那绝望而残酷无比的一幕让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你说什么……你没骗我吗?真的吗?”罗兰颤抖着下巴,挤出这样一句话。
“实际上没错的,已经有白妖精死了以后复活回归的例子已经有十多起了,不过都要等上四五年。这里是妖精聚集的地方,选择怎样的道路,你可以等到她回来再说。”
要是她活过来的话,我一定如何如何,如此祷告了无数个夜晚,现在那些积攒在心底与悲伤混浊的想要对她说的话语,还有那些令自己醒来以后流泪不止的梦……现在都化作火辣的情思冲向眼眶。
“真……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眼泪无法控制地从自己的眼眶中流淌而出,嘴也不知不觉地变了形——他笑了出来,已经有将近五年没有笑过了吧,还真是个丢人的样子,再一次笑出来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们应该早些去找你,但是发现的时候,你已经逃掉了。”默尔坦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年干燥分叉的头,又将他抱入怀中,抚摸他消瘦的后背,隔着棉衫都能感觉到脊椎骨的突兀。这痛哭的样子,毫无疑问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巨大的压力和悲伤将他硬生生地挤成了一个铁人,为了无依无靠的自己能够活下去,将看不见的铠甲镶在自己的血肉之上。
悲痛到再也提不起剑的少年逃离了教会,餐风露宿流浪了四年有半。
“啧,所以说那帮家伙都是些愚蠢的东西。”埃文翘起嘴角。
“好好好……我会……我知道了……”罗兰擦着眼泪连连点头,一匹恶狼化为家犬。所有的嫌恶和警惕都随着这汹涌而出的眼泪从脸庞上滑落,渗入棉衫和地毯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给他拿个手帕吧。我的没带在身上。”
“哟真巧,我的也忘带了——所以又要我去拿吗?”埃文的牛排还没吃完,有点不太情愿,不过还是用餐布擦了擦嘴,然后给它解下来,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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