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大过一次。
其中的“大过”二字便是整句话中最为重点的词……同时，也是指挥方那隔着数十甚至上百公里，都能通过一个对讲机指挥对方的自信。
大过。
被标上了这个词眼的处罚，沈航只见过一次，但足够让他终身难忘——初到军营的第三天，有看上去较为熟络的五人，发出了抗议。
抗议军方不经他们的同意，就擅自将他们带上战场这一违法行为，并要求即刻送他们离开返家。
然后……可以说让在场所有人深刻认识到了，国家现在的情况究竟有多么不乐观到要强制征兵的地步吧。
他们五人中领头的那个，首先享受到了回家的应有权力：买的是张船票，大约是和“奈河”有关。而且船票不贵，只需要一颗子弹就能够解决，只是登船后要处理的各类事项比较麻烦，比如掘地挖坑。
虽说以沈航现在的职位，逃跑起来的确比较方便，但补给问题……刚刚已经把所有的补给都送出去了，车上现在唯一剩下的资源就是两个水囊（其中一个还已经被沈航喝了一半）、两个罐头。
被记大过的话，要么在外面饿死渴死（或者被炮弹炸成锅焦），要么就得在回去的时候下奈河游一圈，顺便看看三生石上自己留下了什么到此一游纪念。
权衡利弊。
沈航叹了一口气，从后备箱里取出了刚“工作”时就给发了的标准配置装备——▉▉式▉▉毫米短自动步枪1支、▉▉式▉▉毫米手枪1支、对于前4支枪支配备的各类装置及子弹、▉▉式无柄手榴弹2枚、▉▉式多功能步兵锹、▉▉式军用头盔（就放在隔壁座位上）、▉▉制式防弹衣（已穿着）、步兵背囊、急救包。
看上去就和战争（主要侧重战斗）有关的东西全部装备上，剩下类似急救包的就放在后备箱里（剩的不多）。
叹了口气，做好了准备。
踩下油门，简单翻译了一下刚刚对讲机中传出的信息，确认了战场位置之后，右转方向盘驶去。
…………
……
…
这次的战场，比往日的还要激烈、更加血腥……让人深感不悦。
沈航并未因为从事有关后勤（派送补给品）这一职位，而得以远离战场，独善其身——实际上，沈航已经上过两次战场了。
幸运的是，都活着回来了，就算是受了些许伤势，也不严重。
比起在轰炸下缺手断腿，在如今世道，基本等于没了活路的士兵来说，好很多。
至今，沈航都还记得。
自己第一次中弹。
那一次，是因为沈航派送补给的必经路线上恰好有一处与己方有关的战场，于是他扛着枪上了战场。
那是第二次上战场，打得尤其顺利。
作为在军营训练时就已经见过了挺多鲜血，亲手用子弹打穿、用军锹砸死过靶子（敌方俘虏）的沈航来说，不至于因为一点鲜血气味就不适应，也不会因为恐惧、后坐力而全身发软。
他的枪法中庸，不算好也不算差，在训练之中，六环七环的击中率为最高。
战场上，大约击中十来人的身体之后，就发现己方已经胜利了。那时候，由于是第二次上战场，没了初次面对的惧怕，加上加入战斗时情况就是一边倒，以及身体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的关系，缺乏战斗经验的沈航直接是一副没头没脑的莽夫模样，冲到了最前面。
看到敌方战场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他自然认为已经平安无事，大咧咧地收起了步枪背在身后，直接背朝敌方战场，从掩护物下站起就这么走了回来。
当他发现自己人在焦急神色中对着他疯狂打手势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手枪子弹射出的初速度，大约是在200-450m/s这一范围。而步枪子弹初速度更甚，短管型的AK74U已经有730m/s的初速度，12.7mm口径的M2HB则是930m/s。
总结上段，简单来说便是：
即使让沈航在对方开枪的那瞬间发觉一切，拥有几乎半千每秒的初速度的子弹也足够在他转身之前，贯入他的身体。
事实上，它也做到了。
——左腹、肩膀分别中枪，甚至连声音都没传出，沈航直接应枪声倒地。空中似是闪过些点血色，但更多的，是在他背后扩散、蔓延至地面的猩红。
这两枪暴露了敌方最后一人的位置。
没有花去多少时间，远超对方人数几十倍的己方很快找到了在找到敌方所在的同时，一并结束了敌人的痛苦——这家伙左大腿一片血肉模糊，估计是被扫射时躲闪不及导致的。
利用物理手段，通过子弹破坏某一组织已达到永久性动能麻醉，解决了他的痛苦。
值得庆幸的是。
由于这家伙血肉模糊的大腿所带来的痛楚，以至于子弹在三百米不到的距离内准心都大大偏差，沈航保下了性命。对于那两个伤口的治疗不算困难，唯一的问题就只是养伤罢了。
那一天。
当沈航从昏厥中醒来，仅是略微动弹身体，就会引起那肌肉扯到绷带下伤口的痛楚，令他冷汗浃背、痛苦不已。
这是沈航切身体会到、最接近战争的无情与痛苦一面的时候——如果不算今天。
概括战况，便是……被埋伏了。
敌方采用了那直到二战结束后便已被勒令停止，是最难令人预料到、最难抵挡、也是最违反人性的方案——生化武器。
这四个字，足以概括一切。
当爆炸后会释放各类紫色、黄色，甚至根本无色无味气体的“手雷”被从空中丢掷入己方战场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妙。
冲在最前线的士兵们首先出现了异状。
在各色气体中的他们，发出了惨绝人寰的痛嚎，双手指甲深深嵌入脸部的每一寸皮肤，遭受奇痒一般将肉撕扯得血腥翻烂。
后方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停步了，疯狂地向后方撤退。而前方第一批接触了毒气的士兵则是更加发狂起来，每人像是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用头一下下猛地抢撞地面。更有人在撕扯自己身体中扯下了防弹衣，里面露出的、未经指甲撕扯的血肉令见者胆寒——发黑、发紫、像是流动着脓血一般颜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下一秒，血肉便被士兵自己撕扯得模糊，脱落地面。
指挥官原本计算立即撤退，但当他看到天空的时候，才发觉为时已晚。
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空中已经盘旋了数架外形相同的直升机，而一箱箱像是刚才被丢掷下来的毒气弹，正在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自由落体。
指挥官下令了。
所有士兵，抱着拼死一搏的勇气，带着破釜沉舟的豪迈，给我冲！用掉你们身上的每一发手雷，打光你们身上所携带每一发子弹！然后带着为国捐躯的荣耀而亡！
大部分的士兵都沸腾的，像是被逼入死角无处可逃的疯狗一般，反倒迎着毒气范围向着敌人冲去。
而少部分贪生怕死的，选择了逃跑。
但他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跑步也不可能比顺风势的气体更快。
无论如何，最起码在这里，这一小片战场上，我方的败局已定——所有人都为自己选择好了死路，奋勇牺牲，或是无路可逃。
但，除了他……刚刚到达战场、下车不到三分钟、位于整个战场最后方的沈航，却有不一样选择。
他选择了逃跑——
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上了自己的装甲越野车。在被前方士兵的惨状所吓得面色铁青后，惊慌失措地逃上车。在众多向他伸手求救的士兵面前，选择了独保其身。在众多的生命面前，选择了自身的恐惧。
他跑了。
那后方士兵最后的希望，沈航开来的装甲越野，引擎发动了，驶远了。
留下的只有滚滚而起的尾气。
大脑仅存的理性告诉士兵们，他们已经没救了。
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乎——方才还是那般低微姿态，向着沈航求救的士兵们，转瞬间便换上了另外一副嘴脸。
似乎有谁高声地喊了一句。
随后便是一阵低声的“……嗞，请说”参差不齐地杂乱响起。
一个个通讯器被启用。
“这里是D1923……”
“这里是H2948，新人……”
“……新人B4072临阵脱逃。重复……”
“……B4072临阵……”
““咳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错。
正如你所见。
这是这群士兵们，人类们，在临死之前所展示出来的，最为美妙、真实、几乎触手可得的——
最后的恶意（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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