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爵位?”康奈蒂小姐带着他走向帐篷,但临到门口又改了主意,换了个人少的方向。
“我想是的,大概是男爵。”贝昂利多此时动作收敛了许多,拿出了几分上等人的姿态,主动把右手负起,而身子站在她的外侧。“顺便一提,我叫贝昂利多·罗贝尔,康奈蒂小姐。”
“可我在奇士墩堡的时候,对您可没什么印象。还是说……”
她松开了发髻,金色长发笼盖住了她的右脸颊。从贝昂利多的视角上来看,这无疑是一种享受:丝绸一般的长发倾泻及腰,把坚挺的鼻梁和诱人的红唇完美地勾勒出来。在这月光之下,更添一种朦胧之感。
“还是说我记错了呢?”
这条行军之路曾经是国王大道的一个分支,因为是沼泽地形,所以路面自然难以不被湿润的空气浸染,早在多年前就荒废掉了。可少女时代的康奈蒂几乎是在这里锻炼出来的,自从柯尼森布伯爵决定收她为义子之后,她便把过去的稚嫩和孩提时代的一切古灵精怪都藏在了这片沼泽地。
穿着沉重的钢靴踩在连实心或者空心都摸不准的泥浆里,手上拿着匕首,割破蜿蜒的藤蔓和被沼气扭曲得千奇百怪的枝干。逃亡中的第一课,就是在与这完全一个样的一片沼泽中完成的。
“这靴子太沉了,我根本拔不出来脚。”她当时的力量小的可怜,好几次想要脱掉重靴。
“你要想像个侠盗一样在漆黑的丛林里快活地飞来飞去,那就把鞋子脱掉,让蛇虫亲吻你的小脚吧。”这话至今都能让她心脏一跳,女孩子再怎么说,也是要对虫子抱有十足的反感。
可她现在想来,又巴不得沉默寡言的伯爵当时多吓唬她两句——她现在想听都听不到了。
“后来,这里便成为了我骑士之路上的第一块训练场。”
这次,她依然穿着重靴,却如履平地一般。离开小路没多久,就把贝昂利多甩在身后。她向贝昂利多介绍着,可对方根本就没在听。
“哦,真糟糕。”贝昂利多的脚后跟被水虫咬了一口,疼得他不禁跳了起来。
“我想您无疑有一位好的老师,肯定是位能让您在国王竞技场的骑士大赛上大显身手的好老师。”贝昂利多落在后面好长时间了,发觉到对方没有等待他的意思,他便偷偷地给自己的鞋底施加了个屏障,把鞋和泥巴隔开一层。然后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康奈蒂的身旁。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称职的好叔叔。”他含蓄地在康奈蒂面前显摆自己的魔法,又不做得太惹人厌。
“您在修炼,而我也没闲着。其实直到我看见您的第一眼开始,就在为我和您稀薄的缘分而扼腕叹息。说来要不是我爹妈死得早,恐怕我这个男爵现在当得也会蛮舒服的,。”
整句话让康奈蒂在意的全在前半句,她吃惊不小,并主动停了下来,“叔叔?你是他什么人?”
这话问得如此严肃,而贝昂利多此时还在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重心,要知道在像玻璃一般光滑的魔法屏障上走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柯尼森布伯爵是我的叔叔这件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不瞒您说,小姐。我现在干的活儿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保险,您知道吧?”
康奈蒂一边摇头一边笑道,“看来我倒成了孤陋寡闻的‘丛林伯爵’了呢。”
“这完全不怪您,小姐,我们神恩协会在帝都也只是成立了十年之久。”
“听上去和‘狮心者联盟’那样的佣兵协会很像?
“不,大……啊啊啊不一样。”贝昂利多脚下一滑,撞在了康奈蒂的身上。仓促之间,贝昂利多赶紧把屏障延伸出去一部分,以免让康奈蒂小姐跌在泥浆上。
“……”
康奈蒂头一次和男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强装镇定,刚刚从嘴里蹦出个敏感词,又被她硬生生地咬了回去。尽管隔着锁子甲,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胸口上的那只正按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手。
“抱歉,不是有意的。”
“太油滑的家伙迟早会摔跤。”虽然有些恼火,但康奈蒂没有再过分责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耷拉的小手指。
“不,这不是被压导致的。”他解释道,“我小的时候被魔鬼附过身。”
康奈蒂第二次吃惊而又认真地打量着这个男孩儿,但马上神色又黯淡下去,回归了正常。
“你是个幸运儿。”
被魔鬼附身过得人,几乎十成十都活不下来。九成的倒霉蛋成了魔鬼发泄怒火的器皿,被地狱之焰活活烧死;剩下另一成的倒霉蛋,大病一场后就被匆匆赶来的神务人员活活“救赎”了。反正都是被烧死,后者好像受罪更多。
“我坚信这一点,一直……坚信。”
这话是盯着康奈蒂小姐的胸部说的,好在没被发现。
“摸上去比看上去软得多。”贝昂利多暗地里说了一句。
突然,康奈蒂的脚绊住了贝昂利多的脚,支撑在屏障上的手猛然发力,右手一把按在贝昂利多的胸口,身体顶着贝昂利多的重量生生起了身。等后者反应过来时,两者的身形早已易位,骑在他身上的康奈蒂顺势掏出了一把匕首。
“就算说这在帝都是一种稀松平常的社交方式,你也应该先适应这里的保守。这对你的工作也会有好处。”
康奈蒂双手撑着屏障,对他笑着说道。“上一个骑在我身上的家伙,被我捅穿了下体。”
“总而言之。”
贝昂利多慌忙站起身子,不由地伸手向自己下面摸去。“狮心者联盟和我们都是一流的佣兵工会,但他们会接几乎所有的任务,而我们接任务往往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贝昂利多只说了一个字。
“死。”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康奈蒂并没有太作诧异。
“这么说来,你来奇士墩堡是只是为了伯爵的丧事?”
“如果是简单的赔钱的话,交给神父就好了。不过恰好对象是我表妹,莲姐就让我来了。”
“莲姐……是玛丽莲吗?”
在记忆的深处,当年的骑士大会上,她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过……她所仰慕的那位。
“咔嚓”一声,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令人始料不及的雨倾盆而坠。
“您在说什么?”雷声似乎使他错过了刚才的问话,贝昂利多向前走了一步,位置不偏不倚,半个身子将要贴在康奈蒂身上。
“故意的么?”她心想。
说来两人其实离营地没有多远,但层层叠叠的植被早已把火光遮掩起来。身边的环境没有丝毫的改变,相比平凡的沼泽之夜,今天尤为安静。看起来,用来调情在恰当不过。
“如果这家伙不识趣的话……”作为战士的本能不允许这样的事情随便发生,她的手很快摸上了剑柄。只待对方再僭越半步,保准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铿!”她手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有人在她之前拔出了她的红晶之剑。
骤然间,沼泽中迸射出一道惊人的红光,吞没了林间的黑暗,几乎穿透了云层。耀眼的亮度让她睁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她惊恐地看到一颗张开丑陋口器的腐烂头颅,从一个穿着罗贝尔家族衣着的士兵肩膀上滚落。
“唔、唔……哈呼呼、唔……”她喘着粗气,全身僵硬,冷汗从后心直冒,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无力感再次涌上了心头。
她很清楚,那个倒在地上的死人,如果不是因为脖子上刚挨了那么一剑的话,现在一定会好端端地与她对视。那空洞的眼神,加上恶心的腐烂面容,久久在康奈蒂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很漂亮的剑,杀人的时候还会发光。”
贝昂利多毫不在意地开了个玩笑,亲手把剑还入康奈蒂腰间的剑鞘之后,又用自己冰冷的手包住了对方纤细的手。
结果是被毫无疑问地挣脱了,“这是什么、什么东西?活死人?”
“你居然没见过么?我从前可一直以为‘净化’丧尸是教廷骑士们的专有业余爱好。”贝昂利多一改之前的扭捏,毫不在意眼下的尴尬。他站在雨中,又撑起了另外一层薄薄的屏障,为康奈蒂做了一把临时雨伞。
“我从没在这片沼泽里见过这种恶心玩意儿,我们要赶紧回去了。”康奈蒂几乎是转身就走,她相信自己没办法在这个男人面前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再多留一秒都会被他在心底里嘲笑。
“别害怕,小姐。这种东西绝不敢靠近人多的地方,它们只不过是一些可怜的孤魂野鬼和被那高洁的天神所抛弃的灵魂。”贝昂利多倒是自以为是地帮她镇静。
“害怕?你以为我在害怕?”她猛然回头,盯着口无遮拦的男孩儿,说话声音都在颤抖。
贝昂利多被她的风云巨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眼睛一动不敢动,任凭对方审视。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从她紫色的瞳孔中看到了愤怒、哀怨、不甘和憔悴,像一只无助的野兽一样。
“我以这个词为耻!”混杂着悲伤的怒喝,是她咬着牙吐出来的。
贝昂利多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他确信对方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长在东方,对骑士团国所推崇的诸多品德不甚了解,也包括骑士道。拥有十年佣兵生涯的他,见过有很多带着荣耀而惨死的骑士,也见过很多在敌人面前满口求饶、屈膝下跪的所谓骑士。那些人有多英勇或者有多怯懦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只相信,人,往往只有在临死前才会露出本性。
“害怕么?”他豁然笑了,不知算不算一种嘲笑,反正他随意地笑了。
“当那东西成千上万地向你涌来,让你觉得自己像块纸一样薄的时候,谁不会害怕?”贝昂利多希望自己的自嘲能被对方听出来,他尽量用一种怀旧的口吻叙述着。
“可我仅仅被一个死人吓倒了,这就是你想要听到的,哈?”
康奈蒂靠近一道看上去较为清澈的池潭,弯下腰坐到一根粗壮的藤蔓上,金色的长发顺着月光垂下。不过,很快发丝前端的冰凉让她起了鸡皮疙瘩,毕竟潭水冷于雨水。她并不在意,依然沉浸在月光带来的冷色调中。
贝昂利多的话语听上去并不是十足的嘲笑,但她此时没有足够的心情去体会其中的善意。
“我说的是恐惧,就像打仗的人数一样,它总会有成千上万的时候。或许它原本就庞大到无可抵挡,又或许是你的本能将它无限扩大。但你面对它时,你就是一张薄薄的纸,这是上天所赐予,无可改变。”他一字一句地向她阐述着,语气毫无稚嫩,可又说不上老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克服本能,那很难,你能、你能明、明白吗?”贝昂利多的结巴又犯了,这是“附身病”的征兆。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小手指已经正在向外弯折了。
“我的意思是,你,我,其他人……我们都需要一面盾牌,一块能让纵然是一张纸的你,面对十根强弩也安然无恙的盾牌。”说这话的时候,他强行把手上的力道全放在了左手的小指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能勉强把句子读通。
“铠甲,宝剑,士兵,权力,这些盾牌又有什么用……”
“那、那是庇护所,乌龟壳,不是盾牌!”他大声喊道,并且冷汗直冒,手上几乎不能在感受到额外的一丝疼痛。“你所需要的、几个值得信任的家伙,让权力欲凌、凌驾于荣誉或者别总是暴露在‘不允许失败’的台子上等——等。嘶~嗯唔……”
“呀嘶!”女孩儿忍痛的叫声。
贝昂利多这才吃惊地看着自己左手小指——那根会自己向外弯折的恶魔之指。他早已做好吃疼准备,就像以往一样,可事情却非他意料能及。
疼痛改变了他的神色,而被已经反应过来的康奈蒂发现。她好奇地伸出手触碰到了冰冷的小指,这是今天内的第二次触碰。她不知道这弯折的小指究竟是什么把戏,想缩回手,可根本来不及。贝昂利多的右手粗暴地摸了上来,挑选着那根熟悉的短指,然后狠狠地掰下去……
她怎能承受这种滋味!
“让我嘶~让我自己来,我可以自己……”康奈蒂小姐在第一时间阻止了贝昂利多的帮助,眉目之间颦蹙纠结,疼痛难忍。
“真是糟糕,糟糕!”
非但没有及时矫正小指,还把一位女伯爵给掰伤了,更重要的是……啊~真是罪孽深重。
“嗤嗤”,感觉浑身上下烧了起来,水蒸气不住地从衣服里往外冒。贝昂利多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般散发着热量,眼眶内燃烧着近乎白炽的烈焰,头发也有一半被染成了白色。
这是什么!
康奈蒂与他对视了。那绝非人类的样貌特征,仅仅持续了几秒。随后就像被极速冷却了一般,火焰和温度瞬间被抽干了。尽管如此,衣服上的破洞和皮质腰带的焦味都好好地存在着;而且,在潮湿的沼泽中,即使是漆黑的夜晚,那“嗤嗤”直冒的水蒸气,也是无法掩盖的。
站在原地不动的康奈蒂,“变身恢复”后的贝昂利多,似乎都忘记了手指的疼痛,一起缄默着。
“我管它叫‘附身病’,呵呵。”
最终是贝昂利多打破了僵局,之后无奈地摇头笑笑。他知道这种说法根本不具备可信度,要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同伴的地步。为此,他差点放弃了成为佣兵的信念。
“魔力的波动。”
“嗯,什么?”因为没听清,所以迅速地回问,生怕对方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好强的魔力波动。”
许久,贝昂利多才发现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有一点他得承认,那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胆子比一般人大多了。
“准确的说,是身为魔法师的我,至今都难以抑制的魔力波动。”他舒了一口气,又回到了最初聊天时的语气,却剥下了自信的伪皮,只剩下坦白的底气。
“被魔鬼附身,是我五岁那年。父母是家族里极少的御用学士,因为自战争时期魔法武器短缺的缘故,着力于深入研究红晶的魔法属性,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家里也摆满了红晶。你能想象吗,那时候红晶富裕得很,几乎每个贵族手里都有一把你这样的红晶长剑。”
康奈蒂没有回应,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正值冬天,我病倒了,是发烧。家里正巧来了个白衣客人,她替父母照顾我,我以为她是请来的佣人,可她否认了。她喂我吃晚餐,可自己却不吃。我问她为什么不吃,她就对我微笑,直到最后我睡着。”
似乎是要公布什么重要的事情,贝昂利多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一醒,家里挤满了人,叔叔柯尼森布也在,只是白衣客人和满屋子红晶不见了。他们领着我去见我父母——两具烧焦了的……尸体。”
他顿了顿,瞥了康奈蒂一眼。
“这很荒谬,不是吗?”
康奈蒂照旧没有说话,这让贝昂利多感到不安,他怕对方给他“需要怜悯的话不介意给你点”的脸色。
“是柯尼森布伯爵救了你?”
“不、没,恰恰相反。”突然地发问让他庆幸地回过神来。“他当时建议把我交给教廷。不过你也不必在意,因为我要感谢他。要不是他把我送到佣兵市场,我也做不成魔法师。”
“噗”的一声,感觉被紧紧的抱住了。
铠甲包裹着的身体算不上多么柔软,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非要形容的话,倒很像兄弟间的熊抱,尽管他并没有兄弟。
“你可真……是个幸运的小鬼。”轻柔话语绽开的那一刻,贝昂利多就明白了过来。他挠了挠头,只好以笑容回应。
“接着讲罢,不过比起那个,倒不如先讲讲两天前你守城的那段,我可是有所耳闻。”
“你当真?我还以为没人知道呢。”
“那个叫塔迪的小男孩儿把你的故事讲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你是特意想听最后关于你的那段吧?”
“当然,所以你最好浓墨重彩地提到。”
“其实那天我……”
……
希望你一直带着好运。
另外,今天的事谢谢你了,贝昂。
康奈蒂小姐听他讲着故事,暗自伸出短指在月光中**。那根纤细葱白的手指上,有一道恐怖的紫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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