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森历四月十四日 神谕骑士大会当天
“刚才的决斗很精彩。”
圣骑士伊梅斯特再次出现在看台上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人们注视他的目光中由原先的蔑视变成了敬畏，就连兰瑟帝国的女帝也起身鼓掌。
“您不怨我就好。”
伊梅斯特实在看不透这个女人的意图，可又不好不回应她。
“看来这一届不光免税权要被您摘走，就连圣骑士的位子，您也不打算放过吗？”佩奥迪娜直视着这位胜者，只带一丁点儿笑容，可在伊梅斯特眼里却又像是满怀笑意。
他这次没有直接回答，同样拿出一丁点儿笑容回应对方。只不过显然，他的功夫还不到家，脸上的肌肉略显生硬。
说实话，从台上走下来的伊梅斯特，并没有感受到如期而至的放松感和畅快淋漓。
肌肉逐渐松弛，甚至传来紧绷的疼痛，过度使用魔法的后遗症也使得他看上去颇为憔悴。但种种如此，反而使他大脑冷静下来，刚才的一幕幕也在脑海中回溯。
现在看来除了他自己以外，那些看台上的贵族和平民，就仅仅是观众而已，没人在乎他所澄清的事实。或许换个人站在台上，击败了尼龙那个混账家伙，说一两句话，哪怕不假声色，也会被这些人刻意渲染吧？
教皇的威信，哪怕在边疆区域受挫，在这兰瑟帝国首都基耶里斯，恐怕是要多根深蒂固就有多根深蒂固。今天这件事，就算在教皇卫队的严密控制之中散播出去，第二天也会乖乖地烟消云散，化为一杯清茶淡水的吧？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事已至此无需多言”的想法果然是太过稚嫩了。完成了澄清又能怎样？梅璐妲对于他来说是挚爱，可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一个蕞尔小国曾经的圣骑士而已。他甚至连质疑教廷权威这件事都没能做到，就匆匆离场了。
在他人来看那是英雄无言，可放在保利一世和佩奥迪娜女皇眼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瞥了一眼佩奥迪娜。
这一瞥本来是漫不经心的，可突然又变成了惊心动魄的。
佩奥迪娜也在看他，睿智的眼中散发着对男人致命的吸引力。他从未见过如此高傲的女性，单凭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人既为之神魂颠倒的同时，又令人望而却步。
“您莫不是体力透支得厉害，脸色可真教人担心。”
这话多有关切的意味，却也不愈界，丝毫女人媚惑也不沾边。
“比起我来，您不是更应该在意台上吗？”慌乱之中伊梅斯特的措辞有些过火了，他现在最不愿意的，就是当着保利一世的面和这个女人亲切交流。
“依我看十个圣骑士加起来，也没有您的分量重，何况这一个呢？”她毫不吝啬地奉上仰慕之词，几乎让伊梅斯特相信那是求偶的信号。
在他回来之前，其实就已经收到一个了。
在回到休息室的途中，那个暴风公爵的闺女，勇敢地站在他面前，把爱这种稀罕物，从心房这个狭窄的盒子里拿出来，放在他这个大保险柜里。
而之所以用这种不懂情调的糟糕比喻，那是因为，伊梅斯特觉得总有一天她会把它们统统赎走，她会明白“爱”的价值。
至于他自己，他没能让梅璐妲把爱赎走，更可恶的是他这个自私的家伙连钱也没付就……
——是他自己亲手杀死的梅璐妲，在逼迫下。
他们听了他的辩驳，可依旧没能放过她。从本质上讲，和听信了他的话，可就是要当做没听的观众们没什么两样。
“无力吗？”
他开始为佩奥迪娜鸣不平。嘿，瞧这家伙，你以为他比十个圣骑士加起来都要沉，实际上只是一个被鲸鱼吞进肚子里的软脚虾嘛！
奇怪的是，从始至终教皇保利一世都没有往这里看一眼，仿佛之前台上伊梅斯特的义气之举没发生过一样。而佩奥迪娜也相当默契地收话不提，只是专心于接下来的圣殿骑士比赛。
对于这场比赛，不知怎么的，他心底里越盼望安莉可和莉莉丝可以获胜，表面上就越不想表现出来。
……
赛况很快进入了中程，比起圣骑士比试当中的惨败，凯恩帝国的丢勒和尼尔帝国的拜德拉斯都显示出了不俗的实力，纷纷挺入六强。
哥廷根帝国这一方，莉莉丝早已经结束了第一轮的战斗。
她的对手是兰瑟帝国的一个年轻骑士，他根本适应不了莉莉丝侠客一般的迅捷身手，连魔法都没来得及释放，莉莉丝的剑盾攻击已经揍上了脸。好在莉莉丝给了他足够的脸面，仅仅赏了他一个满脸开花，便碎步离场了。
安莉可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她的对手是一个心狠手辣之徒。纵然面对力量不逊于他的安莉可，也摆出一副正面迎击的姿态。安莉可正面占据到优势之后，他依然不顾自身的破绽而强行突击。久而久之，在他百折不挠地集中攻击之下，安莉可的左肩被他的剑所挑破。
虽然此时她的对手身上已经有多处伤口，可不得不说，男人的血性和体力还是能占到便宜。原本要用四五个伤口的代价换取安莉可的一处，逐渐变成了二换一甚至一换一。正如凯琳在临行前跟她说的，没有杀死对手就不能算赢。
她很想拼着受伤一剑了结了他，可却迟迟下不了手。照她的性格而言，除非对方把她逼到对等的地步，她绝不会轻易乾坤一击。比如现在，她明明可以趁着对方的魔法刚刚与自己对撼完毕的空当，集结自己手臂上的魔力，迅速施展出三个威力够大的风刃朝着他太阳穴胡乱削过去，然后最多被他顶撞在地上。
结果相差甚远，她虽然把握住了对方的弱点，可却采用了更加稳定的魔法弹。尽管是带着击晕而非致命的美意，可过长的控制时间令她错失了最佳机会，仰倒在地的身体也差点被对手抢先划了一剑，可谓是得不偿失。
她在地上翻了两个滚，可最后终于躲不过去。
“心慈手软的家伙，觉悟吧！”
破破烂烂的骑士袍上沾满了血渍，力量已经不及巅峰时期的一半。可即使如此，男人的剑依然可以斩开安莉可脆弱的临时格挡，然后一击毙命。
观众们都被这残忍地一击所吸引，无不感叹赛场上运气的无常，前面还是女骑士的获胜机会，下一刻男人已经把她击倒在地，并且马上要让她香消玉殒。
“觉悟的是你才对！”
倒在地上的安莉可，忽然在胸口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近乎透明的魔力涌动。男人的剑随着怒喝劈向了她的胸膛，可却深深嵌入这突然出现的魔法弹之中。随后“嘭”的一声，那个大型魔法弹径直射入空中，而那把剑也脱手弹飞了出去。
原来是安莉可故意让他以为施法中断，又借着翻滚的间隙把聚集起来的魔法弹掩藏起来。直到男人劈斩的那一瞬间，确认对方使用了全力之后，她才把它释放，以至于局势訇然倾塌。
“你输了！”她手一撑地，站了起来，长剑指着倒在地上满身伤痕的男人。
男人的胸膛起伏了一阵，喉结窜动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安莉可以为他是在装死，一直抱着警戒的姿势不敢放松。
可实际上，他费力咽下一口血沫之后，竟然当着在场几万观众的面仰天大哭起来。哭声之悲壮，令人侧目；而与之交手过的安莉可，也不由尊敬起这个人来。
或许他只是勤练不辍的骑士，贫苦的出身大概是他一往无前战斗方式的根源。
“大家都在努力着，没人想输……”
她发自内心的感慨没过去多久，有人便主动认输了。
“好了，安莉可，一会儿还会再见的呦。原本还打算在决赛相遇的时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呢。”
分组是由竞技场顶部的风向测试魔力条决定的，可以说完全遵从了古勒的旨意。但这次的分组十分令人吃惊，哥廷根帝国的两位成为对手不说，就连兰瑟帝国剩下的两位也不例外。
总而言之，莉莉丝当着众人的面认了输。
半决赛的四位圣殿骑士中，莉莉丝借着复活赛，接连击败了尼尔帝国的拜德拉斯和兰瑟帝国的诺瑞斯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再次与安莉可并排。她给安莉可使了个俏皮的眼色，后者也乐得以同样的表情回应她。
只是在比赛继续开始前，发生了意外。
“那个女人不是骑士！”
“她是个恶贯满盈的杀手。”
经过三场真枪实战的比赛，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个穿着黑白裙的少女，是最有可能夺冠的人。但过于抢眼的表现终于惹来旁人的嫉恨，在开场前不顾一切泼她脏水的人有不少，甚至有凯恩帝国和尼尔帝国的贵族。
这事当然少不了庄家，很多人都是调查过莉莉丝的，虽然没能得出她的真正实力，却握有她身为佣兵这一点的佐证，此时倒成了最热衷于把莉莉丝挤出去的那一伙人。
至于其他人，确实以往来讲，圣殿骑士的候选人只有三个，没有如此激烈的竞争。可越是激烈的竞争，越能挑起观众们的兴趣，他们可不管是否真有其事，总之早早打破了平衡的比赛，是没人愿意接受的。
“迫于”现场舆论的指责，教皇保利一世宣布对此事将进行“神选仪式”。
伊梅斯特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会圣歌骑士团要自食恶果了。三百年前，正是由这么个故弄玄虚的“神选仪式”，才最终使得圣歌骑士团的领土合法化。
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作为新晋骑士的莉莉丝没有得到古勒的认可，因而她的资格被取消，连带着半决赛也改成了三人的比赛。剩下的圣歌骑士团的圣殿骑士安莉可，兰瑟帝国的圣殿骑士索伦布特，以及凯恩帝国的圣殿骑士丢勒。
“伊梅斯特陛下。”
教皇回到座位之后向伊梅斯特致以诚挚的歉意。
“您要知道这并非我所愿……”
“这种情况，和上一届一模一样了不是吗，保利一世霓下？”
佩奥迪娜那中性的声音打断了保利一世，她头一次主动和教宗对话，却是恰到好处地刺在了软肋。
“是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神所期待的也正是如此吧？”
“当年也多亏了神的旨意呢，圣歌骑士团得以壮大如今。”伊梅斯特带着愠意补了一句，原本想给教皇加点料，可实际上却被佩奥迪娜听得分毫不差。
……
回到休息室之前，莉莉丝递给了安莉可一样东西。
“这是红晶做的，关键时刻拿出来保命吧。”
那是她的武器，被不知名魔法封印的缘故，外表上来看就是一个红色纽扣。莉莉丝亲手把它戴在了安莉可的脖子上。
“谢谢你，我会加油的。”
凯恩帝国的圣殿骑士丢勒，出人意料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他第一轮轮空，而第二轮又姗姗来迟，以至于观众们在他此刻出场时都没有太多印象。其实除了长相沧桑以外，安莉可从他身上几乎捕捉不到任何信息，他的沉稳把他掩饰得很好，这也让安莉可倍感压力。
“告诉我你的名字，小姑娘。”
“安莉可·爱萨蒂诺。”
“让我猜猜……你父亲是个武人？”
中年人似乎对鼎鼎有名的“梅启尔公爵”一无所知，只凭着已知的那点信息也就是姓名猜测着。
“您为什么断定呢？”
“他给你起了个和武人最不沾边的名字。”
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安莉可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就凭他这句话，安莉可下意识地感觉这个人很特别，大概是气质上的特别。
她向对方行了骑士礼。
“我将给他带来荣耀而非耻辱。”
中年人点了点头，并且笑了笑回礼，动作相当不规范，就像一个乡下贵族。
“但愿如此。”
战斗开始之后，安莉可的速度较之快上不少，故而采取了攻势。伤口在赛场医师的治疗下有所好转，可她看上去依旧很兴奋；中年人恰恰相反，迟钝而谨慎的他，甚至一招不出，专注于防守。
突击、附魔相对应的是闪避和加固。安莉可每出一招，对方都有化解之法，甚至看上去他能破解进攻的法子要远远多于安莉可的进攻套路。
包括安莉可从凯琳公爵那里学到的连击之术，即借助身体手与肘、足与踝、腰与腿之间的扭动之力，以招式巧妙地蓄力再爆发，配合魔法和剑术的综合战斗方法，无一例外地被中年骑士毫不费力地化解掉了。
“发力虽然中规中矩，可韧劲不足。”中年骑士一边格挡开虚式，翻身就地一滚又避开了实招，尚有余力评说。
“虽然有过屈辱的感同身受，却不是自己的切身体会。”
“你为什么要成为圣骑士呢？”
当安莉可几乎消耗了大半体力无果之后，耳畔中回响起了这句话。她此刻已经看出来，这个对手只要心里有取胜的念头，她随时都能束手就擒。这种实力的人，怎么会只是圣殿骑士呢？
带着这样的念头，回答他的话也就顺其自然了。
“为了我自己。”
为了伊梅斯特大人的青眼相加。
“那就拿出更多的努力出来！”中年人招式一变，整场比赛中第一次主动出手了。剑与剑相交的一瞬，腕力柔劲的比拼就见了分晓，在全场的惊呼下，安莉可的剑被挑飞了。
“如果那个人不值得你在此搏命的话，你最好……”
他作势往安莉可胸前刺去，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安莉可胸前佩戴的红色挂饰，也就是莉莉丝给她的保命道具。随后红光一闪，那纽扣上光芒大作，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魔法起了作用，中年骑士丢勒大惊失色，因为手里的长剑竟然当场折断。
“快点拿剑……”
就在安莉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那中年人用就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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