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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

七日谈

第一日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

我坐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床沿,百无聊赖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那个“自己”。她是有呼吸的,胸脯微微起伏着——至于有没有脉搏我就不知道了。既然身体和意识都可以分开,呼吸和心跳的亲密关系也真是引人怀疑。总之,我已经等了很久,要么回自己身体里去,要么被什么东西带走。黑白无常?死神?天使?我觉得自己有些胡思乱想起来。房间里没有钟表,窗外永远是雾蒙的一片,时间,实际上过了多久呢?抑或只是感觉上过了很久?我翻身起来,漂浮在房间的中央,依然盯着自己,心里却想着我妈。她是极美的,同时也是一个骗子。她躺在病床上的每个日子都对我说,她爱我,爱到舍不得死,可她最终还是死了。

我对着自己静静回忆她的面容,她遗传给我足够的关于“美貌”的因素,看着自己更容易去回忆:皮肤,嘴唇,脸的轮廓,极淡的天生眼影,层次分明的眼窝,细长白净的脖颈,微凸的锁骨,**的**......我的扁鼻子不像她,浓墨的柳叶眉也随我爹,这两样添加了不少男子英气。也幸亏如此,毕竟我讨厌成为我妈的影子,她是个过于柔弱的人,而且我一开始就说过,她是个骗子。更过分的是,她的死带走了爹心中所有关于“女性”的位置,包括我。

我恍惚又嗅到了那间病房里刺刺的消毒水的气味,但这次我可以肯定是错觉。因为之前在床上趴了那么久,也没闻着啥,那么现在的我肯定是没有嗅觉的。我想起我的前男友们,他们每一个都近乎疯狂地迷恋我的体香,虽说有时会导致他们做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我也很享受温暖湿润的呼吸轻轻拍打皮肤的触感。后来,偶然得知体香和狐臭在化学本质上无甚差别,味浓为臭,味淡为香仅此而已。这令我十分失落,乍得知自己可能是个一天洗两次澡的狐臭女还是挺打击人的。

啊~这样下去绝对会臭....我一边抱怨着,突然怀念起自己的浴缸来,心想去看一眼也无妨。推门前一股强烈的情怀突然冒出来,迫使我回望了一眼床上的自己,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知道,那是诀别的心情。

第二日

我对着门外的骄阳一阵恍惚,心想自己刚才出的是卧室,怎么会杵在大街上。略微踟躇之后我还是决定四处走走,人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倒很容易生出随波逐流的心境来。我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散步,也和往常一样刻印路人们的形象,这是职业习惯。可今天不太顺利,我总是不自主的想到他们的死亡时的样子,仿佛第一次知道所有故事的结局皆归于死似的。

习惯性地走进食堂,随意找了个 角落坐下。今天人和往常一样少,对于我们这样的边缘地区也算是常态了。我想,自己或许是来找温先生的,他是个顶聪明的人,据说曾在次元展开的研究中担任重要职位,取得关键性突破后却招来了上司的嫉妒,被排挤到这种边境成了个做饭的。传言终究是靠不住,温先生厨艺一流我却是肯定的,我喜欢他的料理,所以也喜欢他,而回报的方式就是相信他是个聪明人——反正每个和他下过棋的人都这么说。啊~我的厨师大人,我的聪明人先生,我最需要你和我说说话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食堂的门“咔哒咔哒”地关下,我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离席,赶紧溜了出来,门口撞上温先生,当时他的目光正从我眼中穿过去,盯着门缓缓关实。这使我未及平复的心情又是一颤。有一次他对我说,“一个人在某方面聪明,就容易自大,误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在其他方面也具有天赋”。我整日的看书,写书,修改,所以记不清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或许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记错了也未可知。总之在某个契机之后,他在我心中从一个聪明人升格成了顶聪明的人。或许我对他是有一点爱慕的,但这是对我爹的爱情的不忠,所以刻意忽视了它。

确认门关紧之后温先生扭头钻进了胶囊(一种交通工具),我跟了进去。胶囊的空间很小,我只能紧贴着躺在温先生身上。

平和稳定,再也没有冷热之分的触感不断告诉我:我是死了。

第三日

原罪,当一个人确信自己会危害社会时,自行死亡的一种现象。对于原罪的研究极稀少,因为原罪的研究者们全部都会死于原罪。“研究原罪只会对社会造成危害”成了科学界公认的说法。而我,一个批判原罪的人,最终也因原罪而死。

我随温先生到了一处墓园。我马上注意到在所有残破的墓碑中间有一个石头的长凳,或许这也是一个墓碑,毕竟它占了一个墓碑应有的位置。墓碑怎一个怪异形状说到底只是活人的事,我在意的是坐在那里的小女孩,和我一样的,半透明的,蔚蓝的灵魂。我想跟她打个招呼,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只得在她旁边坐下。我走近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看,亦没有出声。最初我以为她身上是一条蛋糕裙,近看时收腰位置却和公主裙更相近,反正对于我这样的家里蹲来说,可爱轻盈的裙褶,蓬松而甜美的蛋糕边都和我无缘,小熊发饰也是。她的一对蓬松的束着小熊发饰的双马尾乖巧垂在胸前,静静地俯视着温先生蹲着插上香烛,点燃,盘腿坐在坛前。父女就这么对视着,父望向虚空,女望向父。可女孩那是多么空洞淡漠的眼神,我的心一阵悸动:那是你爸啊。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抱她,似乎这样就能把对父亲的情感分给她似的。在我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大量画面如瀑布般砸进我的记忆。

应我之前的一句话:温先生是个顶聪明的人。他几乎是独自一人完成了次元展开的基础理论框架,历史上能与其并肩的大概只有力学三定律的发现者麦斯威尔了吧。为了完成这“触及神明的最后一步”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在演算和实验上。最终的验证实验期间,他断绝了外界的所有联络,专注于工作中。当他欣喜若狂地舞着实验数据去发表时,女儿已经下葬的消息一同得知。人们说他的妻子一定是疯了:原本,墓园的轮排制度保证每个人都会有一处安息之地在三代人之内供人吊唁。而她申请了一个年代最老的墓园,并将墓碑设成长凳的形状。温先生把自己关了一整月,没人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最终,他放弃一切,名誉,地位,离开了原本的城市。

第四日

女孩的灵魂如烟般消散了,她即使消散着也一直平静的盯着我,像是在诘问。我无可辩驳,心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我害得她连灵魂也散去了,我感觉自己做了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事。很可能不是因为我——灵魂怎么碰一碰就会消散呢——即便是因为我,也大抵评不上“世界最坏”的称号。但,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此。温先生突然站起,从石凳上抓起一只奶油色的小熊发饰。一瞬我的心都揪起:那是女孩扎马尾用的。我紧张地看着他略有所思的表情,等到他终于露出惑态放下头绳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感到悲凉:竟连自己女儿的东西都认不出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看时,一个身穿施工时标配马甲的人正一路小跑过来。再看不远处的大型机械,顿时明白了这是重整墓园的人。一想到小女孩的墓就要被埋进更深更深的土地里,我感觉一阵恍惚,温先生倒是看不出情绪。那人走近了,刚要开口,被温先生一拳打在脸上。跌坐在地上的他一瞬间有些发蒙,直到鼻血的甜腥气息流进嘴里才回过神来,大吼了一句“**妈的”,起身对准温先生小腹就是一脚。温先生吃了一记,顿时疼得额头都密出汗来,喉咙里一阵低吼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来,野兽似的冲上去和那人扭打在一起。科研出身,早期又劳累过度的温先生哪里是个年轻工人的对手,很快被揍得鼻青脸肿。工人的同伴也循声而来,他们架着两条腿耷拉在地上的温先生走了。

年轻人下手是留了分寸的,他暂时没察觉温先生已经死了。温先生心里充满了悲哀,并且余年都拒绝从这悲哀中走出来,于是他便死了——这是原罪。温先生的灵魂从身体里站立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我,烛火似的闪烁了一下。他是平静的,一点也没有我刚死时的慌乱。我走过去,把手上的另一个头绳递给他。温先生没有细看,只是攥在手里,径直走到墓碑前盘腿坐下,痴痴地往前望着。天黑时,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进土里了,他就漂浮在墓的上方,抬头望着星空。

第五日

我彳亍在街道上,思绪迷失于混沌,也许是消散的时刻近了吧,我想。

过去的日子里我一直一直徘徊于各式的我能辨认出的寺院。灵魂的愿望,只有神能听见吧。我端跪在神像前,与它对视,从日落到日出。可神像终归也是匠人做出来的,无论匠人怎样的虔诚,泥土也不会变成泥土以外的东西。每每日出,我便离开。最初的时候我还记得日落的次数,三千多次之后就记不清了。然而时间是倒退的,人们开始乘车,戴耳机和拎包,完全是我写过的古代穿越小说的模样。我不在意的,这些都无所谓的,哪怕是幻境也好,为什么不让温先生和女儿重逢呢。

低沉的重叠在一起的祷告声传来,我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希望的成分不多不少,不杂犹豫,不杂明朗。我走进会所,祷告声的来源。讲坛上的僧侣飒地突然站起,有几人停下祷告望向他。僧侣没有理会询问的目光,直直朝我走来,急迫的气势令我不禁后退了一步。僧侣借这一步咚地跪在我跟前,双手捧起我的一只手掌,拇指扣上举到面前,嘴唇轻触。

人群都渐渐抬起头来,望向僧侣奇异的举动,有人疑惑地轻呼僧侣的名字,他们当然是看不见我的。僧侣回头,用喜悦的声音宣告:“都回去吧!回去吧!神定下的日子已经到了!”。说罢,拉着我径直走了出去。僧侣相貌普通,是在人群中容易走丢的那种,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一对微微弯曲的眉眼,无时无刻都笑吟吟一般。我毫不反抗地任由他拉着往前走。我哪有什么可失去,所以我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僧侣拉着我,渐渐离开城市,我们沿着省道走了一天一夜,随后走进了丛林。藤草蜷伏在地上,覆盖了泥水,灌木抖动枝丫,让出一条道路,树木将叶片聚集过来,挡住了雨水,流萤追随我们的脚步飞舞,照亮了前路。再怎么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的,这是自然垂首致礼在现世的展露。

我:“你(僧侣)不会累吗”

僧侣:“神设置在现世的装置是不知疲惫的”

我:“神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僧侣:“万物都听你号令,好了,我们到了”

眼前是一高耸的圆塔,门楣上用匾标识着“巴别”,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我认不出。僧侣向我微微鞠躬,原路退回,草木沙沙摇动,将路隐蔽。回头时,匾上那行我认不出的小字已经消失,只剩下“巴别”。

第六日

一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原是一张白纸尽是空白。在此后的时间里,不断地遇见各式各样的事,各式各样的人,才将空白渐渐填满,成了世上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即使是这样最平凡的定论也能给人以慰藉。

可如果——做个假设——有另外那么一个人,一个婴儿,在出生的时候和你调换了,那么,这个人,将会体验原本属于你的人生。他将成为你:为人处世,语言行为,甚至是走路的姿势,所有的所有,都将完全一致。他将成为和你一样的树叶。

我收回思绪,将手里的书放下,望了一眼似乎是无穷尽地螺旋上升的这座图书馆。面前标示着“9998”的金属门“咔哒”一声解了锁,门后是满满一柜的书,记录了某个全部的人生。事无巨细,详尽到令人恶心的地步。“10000”是我自己。“9999”是个名为“公生”的少女,早年夭折。“9998”是个叫“野野子”的牙医。看过她们的人生之后,我开始明白自己在融合别人的思想。

然而我是疑惑的,神的意图是什么,将灵魂融合起来要做什么呢。

9651: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自死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8437:可是,没法回头

7973:开始触摸到“人性”

6241:再一次想到了“树叶”的理论

5801:如果构成一个人全部人格的仅仅是记忆

4670:不就等于是说....

3095:人是由“周末C区超市打折”“天气预报今天有雨”这类东西组成的

2083:这太绝望了

1897:所以灵魂一定是存在的:我一定是存在的。

1:我平静的望向最后一扇门,唯一的一扇石制的门,上面有我亲自记下的符号。在石头上刻字,这是保存信息最长久的方法。而我,背负了9999人的灵魂,9999次轮回的记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

我是谁?

我是神。

而最后一扇门,这两块巨大的石板刻录着的,是全部的法则。所有的常量和守恒都已建立:6.672X10*-11 96484.6 8.3144 2.00792458*8......

唯一的空白只有“人的神格设置”,我此前逐渐减小地尝试了很多次,结果都不令我满意。而这一次我决定用“0”。意味着人可能一步成神,也可能失格为兽。

第七日

我睁开眼的同时感受到记忆飞速流逝,温先生就在我面前,我伸出一只肉肉的小小的手,握住了他一只手指,笑了。他也报以微笑。

在记忆飞离之前,我想道:一万次的轮回,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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