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没想到啊。
作为军火贩子，在地下世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在下也算是见识过各式千奇百怪的人物了——用人体进行各种疯狂实验的大学教授、随意调动这个国家最精锐部队的无面男子、没有生殖器官却病态地恋慕幼女的斯拉夫人、可以自由变换性别的末日预言家——当然了，还有那个不老不死的金发怪物。
但是和未成年人做交易，在下还是第一次。
眼前的少女不过15、6岁，最多不超过17岁。虽然她把自己的脸藏进了帽子里，宽大的连帽衫掩盖了体貌特征，但在下还是能够凭借自己多年的少女品鉴经验，推测出她的大概年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理应呆在校园里，享受美好的青春年华才对。而不是到“忒休斯乐园”这种地方购买军火，而且还是买“那个东西”——如果“那个东西”能够被称为“军火”的话。
不如说“那个东西”的危险性已经远远超过所谓“军火”了。不论是细菌武器还是化学毒气，都不是和“那个东西”一个量级的。或许只有核武器可以和“那个东西”相提并论——不是在下吹嘘，在下也曾亲眼目睹过核试验现场，对于核爆炸究竟是何种威力，在下心里是有数的。
但是和原子弹不同，这世界上只有少数人知道“亚运会”的存在。自己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了这10克“亚运会”，也就仅仅10克而已。这10克“亚运会”背后隐藏的浑水之深、利益纠葛之复杂，见多识广如在下也不敢妄加揣测。
作为军火贩子——不是“军火商”，在下厌恶“军火商”这个词——因为这个词道貌岸然，公然把出售暴力的行径美化为文明的商业贸易。和那些穿着西装的刽子手不同，在下毫不掩饰自己的罪行——自己干的就是彻头彻尾的、肮脏可耻的、沾满鲜血的倒卖军火的违法生意。把自己的物质生活建立在成千上万炮灰的尸体之上，在下完全承认这一点，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因为这就是在下的工作，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一部分。
有了客户的需要，才有了商人的追求，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有人需要高效率的屠杀手段，那么就提供给他们。作为商人，自己只需要把东西卖出去就行了，至于客户究竟是什么背景，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些都与在下无关。试图推测客户的身份，在我们这行是大忌——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了解太过深入，你知道的越少，你对客户就越安全。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客户都是这样，世事总有些例外，在下倾向于把这些客户列入怪人之列。一般来说，按在下的分法，怪人又分为三个等级：第三等的怪人，他们疯的还不算厉害，顶多是人格出现了某种偏差，然后以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据在下观察，这一类人往往急于展示自己不同于常人之处，例如我们通常所谓的暴露癖、跟踪狂之流就属此类。第二等的怪人就比较可怕了，他们已经完全偏离了人类的常轨，或者说是“非人感”极其严重。他们同第三等比起来，完全走向了另一个反面——他们拥有充分的自知之明，畏惧暴露自己的异常，于是他们会仔细地把自己沤成臭咸鱼的内心包裹起来，再装饰以超凡的演技，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假装正常人生活下去。但是只要同他们接触的时间一长，那股浓烈的“非人”臭味还是会飘散出来。如果第三等带给你的只是恶心，第二等带给你的就是恐惧。
最后是第一等。他们的存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内容”，成为了彻底的“形式”。或者说，他们是一种“现象”。身为“现象”，同第二等第三等不同，他们是“稳定”的。强大到无需伪装，强大到改变自然法则，强大到完全不会受到外界影响，甚至强大到自身成为了“强大”本身。在他们身上你感受不到第三等怪人的做作，也感受不到第二等怪人的虚伪，你只能感受到刀刃割裂筋骨一般的，不可阻挡。
在下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到底算不算以上的任何一类。就地上世界的规则而言，在下恶贯满盈，不得好死，所做之恶事乃是罄竹难书。但是就地下世界的游戏规则而言，在下一直以来可以说是光明磊落。
所以少女，您也不用太过担心，在下是不会骗您的。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因为您太可怕了。就十几岁的少女而言，您掌握的情报，您的社会关系、政治能量、经济资源无不预示着您应该是在下应该仰望的大人物——不是一般的大人物，而是我等难以想象难以企及的存在。
在这短短几天的网络交流过程中，您有意无意地向在下透露了不少信息。其中有一些是机密中的机密，还有一些表明了您具有操纵世界各地政府机关的能力。您是想震慑在下，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说是超过了。
就算在下有一些人脉，看似在地下世界做出了一点成就，但是这一点小小的成就和您比起来，在下的地位连您的脚趾头都够不上。
您的出价也非比寻常。用“出价”可能不太恰当——您和我交换的东西确实太……无与伦比了。
所以这比生意，还真是……没想到啊。
“货小生已经带到了哦~您要不要验一验，我们再好交货~”
我用手拍了拍白色的提箱，示意少女货物已经带到。
“哦、哦——”
少女显得非常紧张，从见面开始她就在不停地颤抖，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过来吧~”
无论是谁，第一次进行这样的交易行为都会紧张的。就像自己刚入行时一样，在下也非常理解，所以在下不会太过强势。这样看来在下可真是个好人啊。但这并不代表着在下完全放下了戒心，在下还是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防备哦。
“呃、呃，我……”
少女似乎在尽力将自己的舌头捋直。她有口吃吗？
“我、我……我也带、带来了……你要的东西。”
她的戒心似乎很强。虽然自己是一个危险的军火贩子，但在下素来以诚信自居，在地下世界的小圈子里拥有良好的声誉和极佳的口碑。以她幕后强大的调查能力，在下的祖宗十八代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了，按理说她的这份戒心不应该啊。
“你不用紧张，把帽子再拉低一点都可以的~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个人信息啦~小生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客官您拿到这个之后要做什么小生也不会关心。小生真的只是做生意而已啦~您看小生，是没带任何武器就来了哦。不知道小生的诚意足够了吗？”
“这、那、你……您跟我来。”
“好嘞~”
这里是江南省洎罗县的城郊，我们刚才在城郊的树林外碰头。
接着我们出了树林，眼前是一大片草地。草地的尽头是洎罗江的滩涂。
公元前278年，屈平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少女在前方引路。
她走路歪歪扭扭的，就像一只在草丛中觅食的兔子一样。
哪有绿色的兔子呢？在下也真是可笑啊。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在草地上走了半个钟头吧，我们一路无言，一前一后，就这样走到了草地的尽头。
这是一处不算太高的断崖，崖体开有一个不算太规整的大洞，洎罗江滩涂的泥沙掩盖了曾经通往洞口的道路。
就像它们掩盖了三闾大夫的尸体一样。
“就是这里吗？”
“嗯……呃、呃。对，是，嗯！”
少女喘着粗气、涨红了脸，巨大的紧张感让她快要哭了出来，又仿佛马上就要失禁了一般。
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
“那么，小生先交货吧。”
为了表示诚意，我把手提箱先递给了她。还没等我脱手，她就一下子把箱子从我手中抢了过来，蹲在沙地上，紧紧地抱住，仿佛那就是她的婴儿一般。
与此同时，她背过脸，左手向后，递给我了一张纸条。
纸条应该是从一份打印好了的A4文档上剪下来的：
“
江南省洎罗县
KA-1772地下掩体连同108公里的地下工事。
第一道口令：2001
第二道口令：2046
第三道口令：2666
”
等诗狂回过神来，她，那个像小兔子一般容易受惊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2000年他们的故事了。
那时候的世界还不像现在。诗狂还不是诗狂，而是“四明狂客”，只不过是一个喜欢诗词、热爱动画的阿宅罢了——虽然偶尔会放放火，但纵火只是保命的手段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使用的。
是啊，那时候谁也没有料到，包括他自己——在18年之后，他会变成一个躁郁症、一个纵火犯、一个偏执狂，变得不会说话，最终成为自己所划定的怪人分类中的一种。
时间会让美好的回忆变得模糊不清，却能把曾经的光明磊落变得讽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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